1.描述一个时代的小说景观,就像描述一片庄稼地,只看整体收成,但对作家而言,这没有意义。作家自己就是整体。当作家只能在麦田或森林中去寻找自己的位置,并以此确立写作的面貌,他其实已经成为欠收的族类。 2.小说从来就没有过宽阔的道路。阅读那些伟大作品,发现一个共通性:置于刃口,才能成就宽阔。稍有写作经验的人,都能从陀斯妥耶夫斯基那里掏出满筐满箩的缺点,可猛然之间,云破日出,光芒万丈。这就像我们的生活。是正进行着的生活。是生活本身。生活本身就是对生活的渴望。 3.渴望同样是个进行时态,因此不等同于完成时态的“幸福”。我已经越来越不相信生活的目标是为了幸福。幸福无可定义,即使存在,也是短暂的、脆弱的,它将被新的渴望轻轻击碎。树木趋向阳光,不是为了幸福,而是为了生长。离开生长原则去定义幸福,就只能飘浮于表面。可这是小说家的致命伤。对失败和不幸的恐惧,让我们放弃了内心生活。 4.因为网络,我们有了起哄的便利途径。遗憾的是,起哄永远成就不了一个小说家。起哄的根本动因并不是捣乱,也不是取暖,而是希望被看见,甚至是成为中心的诉求。小说家不是中心。小说家在人群的近旁,有时还在远处。 5.如果你是一个批评家,说小说需要革命,那是做正事。如果你是一个小说家,说小说需要革命,那是激情的消退和心灵的枯竭。小说家最深的危机来源于自身,包括来源于对幸福的指望,那是占有冲动而非创造冲动。每次文学改革或者说文学革命,即便有关于形式的,也是幌子。形式革命大多悄然完成,内容革命却往往依赖于运动。运动的结果,是我们又回到常识。 6.情感这个词常被误解,以为它总是热的,意在温暖你。情感从没说过温暖人是它唯一的志向。就算是热的,也可以烫,可以伤。它是扎入深处的犁铧,是游在水面的冰川,开垦和撞击都直指人心,助人解除麻木,重新获得生命的活力。所谓繁荣指的就是活力,社会繁荣是社会有活力,文学繁荣是文学有活力。离开情感去谈论审美,是谈论美瞳、耳环和胡子。 7.小说的思想埋在作家和人物的情感里。对小说而言,思想是情感的结晶。情感决定认知,也决定对道德的评断和选择。认知不单纯是视野上的事,有时还与视野无关。托尔斯泰最深刻的思想,不是他发表的长篇大论,而是在小说的进行中,在人物的吃喝拉撒和白天黑夜里。 8.帕慕克在论述福楼拜和纳博科夫的时候说,他们关心的是这个世界的颜色、对称阴影和半裸露的笑话,阅读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欣赏作家对细节的关注程度和叙事实验上。这证明了叙事本身的价值。但再高明的叙事也不能构成独立价值,《包法利夫人》再伟大也是纸上的,不是立体的。 9.小说家的语言感觉,除了天赋的部分,另一部分是跟着思维走的。思维到了,语言就到,思维不到,语言也只能缺席。好的语言自带想象,不在于某个情节和细节,而是字字句句。所以从某种角度说,“想象”是个多余的概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