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从未谋面的祖孙,观念上几乎水火不容。两位人物回应着法国诗人兰波的那句话:“生活在别处。” 当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荒野侦探》成为炙手可热的文坛新宠,我们也许会有种错觉:拉美“爆炸文学”这一辈作家正渐渐淡出文坛。然而创作力健旺如略萨、富恩特斯者,却总是给世界读者不断带来惊喜。新近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的《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就是巴尔加斯·略萨于2003年新出版的长篇小说。 从题材上看,《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摆脱了作家凭借亲身经历创作小说的路数。作品取材自法国著名画家保罗·高更及其外祖母——社会活动家弗洛拉·特里斯坦的生活原型,是对历史故事加以想象和创造,虚构而成的一部当代小说。而在写作手法上,这本《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让人想起福克纳在《野棕榈》中所使用的复调式结构——单章讲述弗洛拉的故事,双章留给高更。 高更出生时,弗洛拉已经去世四年。略萨笔下,这对从未谋面的祖孙观念上几乎水火不容。弗洛拉对残忍和剥削极为敏感,为工人和妇女的权利四处奔走,高更早年过着优越的生活,中年逃避家庭责任,一心从事绘画;弗洛拉严厉批判把女人当作泄欲工具的社会现象,终身厌恶与男人的性生活,高更却对黄色画片和十四五岁的土著少女情有独钟,创作力的旺盛程度简直与性欲的旺盛程度同步起伏;弗洛拉看不起那些逃离社会,跑到天涯海角建立小伊甸园的人,这却是高更与梵高共同的梦想,是他与梵高分手之后生活的重要主题。总之,“弗洛拉外祖母很可能极力调查公正何在,……而他则相反,对着正义拉屎撒尿……” 然而真正决定祖孙二人命运,让二人迥异的生活经历发出回响的,既不是时代也不是观念,而是他们骨子里那种不安分的性格——对那个不容易亲近的天堂的执著追寻。两位人物回应着法国诗人兰波的那句话:“生活在别处。”也像兰波一样,成为了死在“路上”的追寻者,他们强劲的生命力,充分燃烧自己的生命特性,也从主题上与《野棕榈》发生了共鸣。 “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这本是一句在法国和秘鲁儿童中间广为流传的游戏台词。从儿时的弗洛拉到暮年的高更,街边的儿童仿佛永恒的代言人,一代一代玩着“寻找天堂”的游戏。被罚的孩子蒙上眼睛去寻找其他孩子,摸到了就问:”天堂在这里吗?“被摸到的孩子则回答:”不,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 寻找天堂的路上存在着诸多矛盾和悖论。高更一再褒扬热带岛屿上的土著文化,并乐于被白人视为“野蛮人”,而他在当地完成的杰作却源源不断运回巴黎,挂进画廊,最终高价易手,由他所鄙夷的资产阶级装饰客厅,收入则被他用来购买食物和酒,举办晚会,纵欲狂欢。构成对比的是,弗洛拉对资产阶级和教会进行猛烈抨击,病危时却受到一对资产阶级夫妇的收留,给她安排最好的卧室,找来最好的医生,支付了全部医疗费用,请来的护士也以虔诚的基督教精神日夜照顾她。 虽以两个乌托邦追寻者为主角,但略萨似乎刻意要避开关于乌托邦本身的探讨。女权主义也好,工人运动也罢,主流文明也好,原始艺术也罢,似乎都只是那些说“不,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的小孩。我们并不知道天堂在哪里,只知道天堂不在这里。弗洛拉来过,高更也来过,他们从一个街角问到另一个街角,直至被命运打断。不论是揭露社会矛盾的《城市与狗》,还是纯粹虚构的《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作为作家的巴尔加斯·略萨,似乎也在不断地追问:“天堂在这里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