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趣上的挑剔难免让人想起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那些诸如“草莓只配漂亮的小孩吃”,“破牛车在有月亮的晚上走过不合适”之类的感触虽然不失诚实,但终究有种小女人的矫情。相比之下,契诃夫的讽刺不仅在风格上更为生鲜泼辣,更在见地上宽阔豁达。清少纳言无疑写出了美丽易被摧毁的脆弱本质,但这种破坏毕竟无伤大雅。契诃夫写那些又丑又蠢的面孔却不只为拿别人的长相寻开心,而是对那面容背后的不堪积习深存愤恨。沈从文看到一个大胖女人从桥上走过,心里会感到很难过。那是因为他品出了生命中悲情的况味。契诃夫看到“一个滚圆的、引起食欲的妇人”会说“这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圆圆的月亮”。那是因为他看穿了生命中怠惰的本性。他可怜冰淇淋,说那“简直像用病人洗过澡的牛奶制造的”;他替鹧鸪叫屈,因为它们被又丑又低能的女演员吃掉。其实他只是痛恨这些原本好好的东西为什么总是被人糟蹋,他只是痛恨一个人过得为什么连一件好东西都不如。速写簿上的俏皮话显然不够宽容豁达,自然不排除有文人的尖酸凌厉和小里小气,但周遭的世界也确实欠揍欠扁。一个作家刺痛读者的神经,是怕他们在麻醉中死去。如果这听起来太像戴高帽,那至少他跺脚咒骂这破破烂烂的世界时,不曾弃之如蔽履。 合上书本,忘记文字,破碎零散的片段倏忽而去。挖苦刻薄、嬉笑怒骂仿佛也都只是浮光掠影。虽然在精神的肖像框里,契诃夫仍是那个捂着嘴巴偷着乐、急皮酸脸的小男人,然而心中恒久盘旋的却是扉页上的那张照片,高大、笔挺、平静,智慧、纯洁、正派。而且,我相信,它们都是真的。 《契诃夫手记》,[俄]契诃夫/著,贾植芳/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