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林行止先生从资本主义“改宗”社会主义成为大事件。他在一篇名为《粮食危机中对富人和中国的期待》的文章中说:“写了三十多年政经评论,笔者对过去理直气壮地维护资本主义制度颇生悔意,因为看到了太多不公平手段和欺诈性活动,而一些本以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则经不起现实考验……笔者真的希望中国不要彻底走资,社会主义的确能够维系社会公平,中国若能定出一套在‘向钱看’与社会公平间平衡发展的政策,中国的崛起才对提高人类福祉有积极意义!” 如此大转变,相信林先生给自己的理由已经足够,无需过度阐释。可是我对他开出的药方有些怀疑,它会不会只是安慰剂? 将林先生的转向放在2008年这个大背景下或许更好理解。毫无疑问,全球化从未像2008年这样面临挫败。石油危机、粮食危机、经济衰退、贫富差距,种种问题似乎渐渐有了结论。在不少人的眼中,这个结论就像沃勒斯坦的文章题目那样明显——《2008年: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死亡》。 沃勒斯坦认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意识形态大行其道。它强调各国政府不要干涉企业的各种经营活动,允许商品和资本无国界流动,同时要将本国的社会福利做到最小化。这种意识形态在政治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在经济上则泡沫十足。因为世界经济的繁荣基本上依靠全球金融投机,而非生产性利润。结果是,无论从全球范围还是各国国内来看,贫富差距的程度都加剧了,且绝大多数人口的实际收入降低了。这直接导致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彻底幻灭。 翻翻《沃勒斯坦精粹》(南京大学出版社)就会发现,沃氏的语言总是这样,风格介乎雄辩与政治传单之间。其实沃勒斯坦只是重复了约翰·格雷(JohoGray)十年前更为朴实的论点。可惜的是,虽然乔治·索罗斯竭力推荐,但格雷在《伪黎明:全球资本主义的幻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中所做的工作显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多少人既爱挣钱又爱读书呢? 新自由主义告诉人们,全球自由市场正在形成,并终将成为现实。而约翰·格雷告诉人们,全球自由市场不仅是神话,而且是灾难。首先,格雷认为全球化并不新颖,它是一个进行了数百年的历史过程。只是现在的人们错误地将多元的全球化过程和以“华盛顿共识”为指针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混为一谈了。据他的研究,自由市场是在中央集权的国家里产生的,根本就是强政府的创造物。没有强政府,就没有自由市场。历史学家的研究还证明,自由市场仅在英格兰持续了一代人的时间,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它在法律上已不复存在了。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里根、撒切尔夫人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者掌权后才重新被拾起。 格雷干脆将全球市场经济称作“一个美国纲领”,在这个纲领指导下,在某些环境中美国会从中捞取一些好处,但从长远来看,没有谁会成为最终的赢家。因为这个纲领忽略了人对安全、社会身份认同的基本和永恒的需求。无限制流动的资本遵循着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在它的压迫下,人道主义较强的资本主义经济被迫解除调控、削减税收和福利,不再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 美国将苏联式计划经济的崩溃看做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胜利。格雷也反驳了这种庸俗的观点。他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与自由市场经济理性主义都是启蒙纲领的变种,二者都以普罗米修斯的态度对待自然,对经济发展中的伤亡者缺乏应有的同情。它们都企图用一种单一的普世文明取代人类文化的历史多样性,而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不过是这种启蒙纲领的最新乃至最后的形式。 因此,格雷的结论是,这种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消解了人与人之间的凝聚力和认同感,因而本质上不仅是民主的敌人,而且还是极端民族主义、原教旨主义的温床。 约翰·格雷的预言在政治上已被“9·11”之后的现实所证明,沃勒斯坦的宣告虽然稍显迟缓,但世界经济的现实似乎也提供了证据。他们并未像林行止那样,为全球化的危机开出老药方。三人之间的差异,大可玩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