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小说, 就该从小处说起。这个小,就是人性的幽微之处。小说既然是小的,作家就该把注意力落到小人物身上,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小说既然是小的,它就该跟宏大叙事决裂。小说家写小说,就该从小处入手,故事开口要小,事件要小,要小到及物。 小说是俗的,但不一定是通俗的。在文学中,小说和诗歌,绝对是两路货。小说家和诗人,在追求上是反向的,但就文学而言,又是可以殊途同归的。小说既然是俗的,就要写人性,这是对小说家的基本要求,而优秀的小说家,总是能从人性出发,最终抵达神性;反之,诗歌是雅的,诗人就该写出神性,如果一个诗人,能从神性中抵达人性,他就该是伟大的诗人。 小说小,如果小说家只满足这个小,只想在这小里折腾,只满足市井里巷,山野烂事,充其量就是个讲故事的人,跟旧时的说书人别无二致。因为小说小,才要求小说家要干以小见大的活,在小里把大装进去,那才叫功夫。那小说要装进的这个大是什么呢?我以为,它可以是大情怀、大悲悯;当然它也可以是一点温暖,是一抹亮光。总而言之,要装进的,就是神性,有神乃大。 我写小说,正是因为对“小”的迷恋和对“大”的恐惧。我喜欢小人物,对在大时代的波涛中与汹涌抗争的他们充满敬意,对随波逐流的他们保持审视和批判,我着迷于他们人生的起伏和命运的跌宕,我爱着他们,充满敬意地爱,审视批判地爱。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自觉地站在弱者一边,我就是要写出他们的恐惧、怯弱和不幸,我就是要写出他们的无助无奈和无辜。但我不渲染他们的失败和黯淡的人生,我只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陪着他们喜怒哀乐,我珍视他们在暗夜里看到的星光,我看重他们在失败主题下局部那些小小的胜利。一个小说家,别忙着把你获得的素材变成小说,你得停下来,想一想,一个失败者,他会有怎样的内心,要试着把自己放进去,去体会那种坍塌或陷落,那种绝望和苍凉,只有这样,在这过于喧器的时代,你才能写出冷峻的小说。这种冷峻不是简单的冰冷,而是有温度的思索。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正因为是虚构,它才更需要作家的诚恳,这种诚恳,要贯穿始终。小说家不是说谎者,诚实才是小说写作的伦理。因为诚实,你就不能冒犯常识,一个连常识都不尊重的小说家,他肯定也赢不了读者的尊重。但小说家也不能拘泥于常识,被常识所缚。不要把常识视为捆绑你想象翅膀的绳索,而要把常识视为一条通往知识的道路。把常识视为一条飞机跑道的作家,才会有飞升的可能。 小说是写给众人看的,但就小说家而言,小说是个体的事情。其实,每个生命都是个体的,既然是个体,其感受和体验都是独特的、唯一的。小说家一定要尊重这种独特性和唯一性。“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是这个道理。我以为,写小说时,你要忘记读者,小说发表和出版后,你要重视读者。要珍视读者的每条意见,哪怕他冒犯了你,或者冒犯了你的小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