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迷恋上了在夜晚行走。 夜晚对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一种夜行动物。在夜晚的北京行走,看着陌生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兴冲冲地涌到这样一个拥挤的城市,而每个人的身上又都带着一种倦意。这似乎是一种现代人身上共同带有的气质,憧憬和无助纠缠在一起,像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里那两条搅拌乳海的大蛇,无休无止。 人们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行走,有时候是独自行走,有时候又是成群结队。而人们每天行走,就是要到达一个合适的地方。仿佛是诗中的句子从我们的四面八方涌来,而我们就是要给他们找出一个合适的位置。 在首都剧场看完一场话剧,散场之后已经很晚了。从人艺走到东四路口,麦当劳昏暗的灯光下面,一个衣着单薄的姑娘,趴在一张很硬的桌子上面,头枕着一个小包,在等待第二天最早一班的地铁。 还有在深夜里垂钓的人,他在那流淌了千年的水和月光下面一动不动。那么究竟是我们主宰夜晚,还是夜晚主宰我们。我们没有必要把我们的思想美化或者丑化,真实地表达出来,便是诗歌的诞生。 我们的象形文字是一种神秘的符号,诗歌记录着我们眼前发生的真实到荒谬的一切。那些记录过去和现在的文字,也可以引领着我们走向未来。我们需要探索这种古老的象形文字背后的无穷力量和无限的变化形式。 行走是一种动态的行为,这些流动的事物渐渐和我们融为一体,一切都会成为诗歌中的一个个象征的符号,那些满地散落着的湿漉漉的符号似乎更加鲜活起来,从一个人流向另一个人,完成一次精神上的传播。 诗人喜欢选择快速地表达事物的真实,诗歌是最没有逻辑的产物,否则就变成了推理游戏。诗人可以在巴峡,也可以在巫峡,襄阳和洛阳也是倏忽之间的事情。一个夜晚和另一个夜晚之间,也可以没有间隔。这是一种形而上的感觉,这就是语言的流动。 夜晚能发现许多不同于白天的东西。夜晚有各种老鼠在街道上乱窜觅食,有通宵营业的书店,也有到深夜才打烊的酒吧。我们可以感受到那些文字仿佛从身边流淌出来。从那些酒杯里,从人们的气息里,从空气中流淌出来了。我们一起谈论的多是文学,讲一讲福柯的《不正常的人》 、萨特的《存在与虚无》 、加缪的《局外人》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讲,随便喝点什么,一切都没有固定的形式。 想起了自己在夜晚阅读诗歌的场景。我很讨厌那种正经的,每个人正襟危坐的样子的诗歌朗诵会或者是读书会。在夜晚吟诵诗歌,仿佛整个城市就是我舒展开的另一种形态。 我的诗歌也基本是在夜里完成的。就像是我在一首叫《梦境十二章》的诗中所写的那样:“大地不断裂开伤口,洒水车随即缝合/布谷鸟一边饮用一边寻找着月亮的下落/树叶长出眼睛,墙壁也长出眼睛/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眼睛/它们红色的瞳孔藏在巨大的黑暗中/总是要伺机窥探你们的梦” ,我们的思想就像是洒水车那样喷涌而出,洋洋洒洒无拘无束。人们在这世界上面不停地行走,无非也是不想原地待命,而是去主动找寻自由,而自由会给我们创造出独立的思维。 有时候,我也穿行在一些旧的亭台楼阁之中。这里的夜晚有时候会上演一些经典的戏剧,但一切都是那么没有新意,可是一切的陈词滥调最初就是新颖的,这便是语言的磨损。诗歌中的陈词滥调更是多得像夜晚的繁星。后现代主义总是想要打破常规,只有打破旧的规则,才能在其中诞生出新的生命来,就像一个夜晚笼罩了另一个夜晚。 每次出行,我总喜欢乘坐午夜的航班,飞机总是在深夜抵达。看着暖风吹摆树枝,那种感觉太美妙了。感觉就像是空气,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东西。除了感觉,我们什么也带不走。就是这些完美的瞬间的感觉,才是我们不断坚持下去的原因。这也是写作诗歌的原因所在。我们许多人用不同的面貌去表达和阐释这同一种事物,事物也就是感觉。 如果一首诗歌没有了感觉,反而,需要多少字来阐释,跳出了诗歌本身,寻找不到诗歌的言外之意,那我们便失去了行走的最初意义。 有一次我夜晚爬泰山,发现有很多同行者。原因是恐惧白天的山的高度,而夜晚让他们有了一种更加安全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是一种自我欺骗性的。但是你欺骗了自己,却并不能欺骗夜晚。就像泰山一样永恒自在,必定是有一种永恒的人心的规律赋予其中,诗歌亦是如此。 天将要暗下来的时候,草木在山川间随风摇动,河水在山谷中蜿蜒交错。城市里车流缓慢涌动,各色灯光铺满了夜空。这些流光溢彩萦绕在诗人眼前,诗人是敏感的、情绪的综合体,对色彩的感知也是异常深刻。夜晚的色调似乎总是冷峻的,情绪则是悲伤的,冷峻和悲伤有一种动人的力量。而我则想探索一种更加中性的色调,这便又回到了真实的表现。 我们生活的城市一度被一种雾霾笼罩着。有时候,那里一点阳光也照射不进来。没有光可以给我们照亮路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称之为夜晚。这样的白天和夜晚好像又没有了什么区别。 诗人是要命令这些笼罩在我们头顶的尘埃散去。他们把感觉记录下来,就是在积蓄一种力量。这些诗歌的语言,已经渗入了我们的血液之中。这种血液一旦流动起来,可以点亮整个星夜。 这便是诗歌的力量。这便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的力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