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滨的文章有一种摄魂的魅力。他的散文集《当梨子挂满山崖》包含“世事纷披”“文岸徜徉”“血脉乡愁”“心语低回”“纸边谈屑”五个专辑,收录他近年创作的63篇文章。 《顾炎武的商才》一文展示了思想家顾炎武有别于传统文人的“经济”才能,但顾炎武更多指向一种反观诸己的自嘲,反证了他对“文人”身份的认同。刘江滨同样如此,作为“文人”的这种“不足观”反而清除了他的思想缧绁和时代屏障,赋予其一种谈古论今的通脱无碍和机智俏皮的迅捷锐利。诸如,生于冀南乡村的作者从小对草熟识,他却从对草的熟稔中联想到《诗经》,“小的时候,为了记住草的名字,也是为了消遣,我经常把草的名字跟村里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编成顺口溜,诸如,燕子荑,找修己;灰灰苕,找军涛;蒲公英,找建东;马齿苋,找福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出现了大量植物(包括草)名称,孔子说,读《诗经》的功能之一便是‘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这是对大自然最原始的亲近”(《草的事》)。作者对草的记忆与《诗经》的有趣对映,不仅唤醒久被埋藏的童年记忆,而且这种记忆结构与中华传统文化的构成形成了有效的对接。 对数字一向不敏感且闹过笑话的作者,却从数字“二”中解读出道家和佛家的关联来,“辩证是‘二’的哲学,‘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道德经》),阴阳、男女、祸福、吉凶、天地、乾坤、大小……佛经是‘不二’的哲学,‘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讲无分别,不二法门……道家和佛家,一个要‘二’,一个要‘不二’,对世界的认识都在数上体现出来了”(《数的事》)。“二”与“不二”的机锋,显示着文人的识趣。通过儿童亦即古人的视角,作者在秋天的月亮里读出哲学的意蕴,联想到人生的常态,“月是哲学……圆,代表着完美和理想;缺,代表着遗憾和现实。正如月盈的时间要低于月亏的时间一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圆满是暂时的、短暂的,而缺憾却是经常的、常态的”(《秋天的月》)。满与缺的统一,映射到文人身上则是狂傲与卑微的一体两面,其典型如诗仙李白,“李白本欲‘不屈己,不干人’,到头来却‘遍干诸侯’‘历抵卿相’,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这里边的辛酸隐痛可以想见得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正是屡屡‘摧眉折腰’得出的愤激之语”(《狂傲背面是卑微》)。与中华文化及文人传统的血脉相连、情感共通,使得刘江滨的散文有一种智性风格与古雅风貌兼备的光彩。 刘江滨对文字的敬重、迷恋和锤炼,与其文章的审美已然一体,机锋与智性只是其风格的一个方面。“每一个字词都成为他的细胞、骨骼和器官,出现舛误即是对他肌体的伤害”(《张中行与“请勿改动”》),又是关乎文人的“信仰”,“文字与神相通,每一个字都是活泼泼的生命……对文字保持足够的尊重和敬畏,是每一个文人的信仰”(《你能认识多少字》)。当下文章所以流于平庸贫乏就在于作家腹笥匮乏,识字太少。“若笔下文字有丘壑之胜,烟霞之美,卯榫相得的准确,甚而画龙点睛的传神,首先得拥有充分的字词量,腹笥充盈”。为此,作者不避口语俗语,以土语方言入文的同时,他也引经据典,把一些不常用的文言字词嵌入散文的句子中,这种文白杂糅,既把中国古代的典雅和现代的自由融合起来,使得散文颇具古雅之风,也与“陌生化”的现代美学观念暗合。我们为作者的慧心睿智频频颔首时,也摆脱了碎片化阅读,进入深层的思考,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作者对文言字词的遣用,绝非一味的“骸骨的迷恋”,这些古意盎然的文字看似信手拈来,实际却有深意存焉,这既是他营构“散文大品”、进行散文创新的一种实践,也是他的散文文体自觉和散文观念创新的契入点。这些文字携带着传统中华文化的基因与密码,不仅在白话文的语境中溶解、扩散,使文章透露着古雅与大气,而且促进了散文文体的自觉,并使得散文罩上了一层“光晕”。 散文集《当梨子挂满山崖》中,作者不仅在“世事纷披”“文岸徜徉”“纸边谈屑”等专辑中状风物、写友人、看世界,把自我融入经验的讲述与转述之中,而且在“血脉乡愁”“心语低回”两辑中叙写了个体经历、反观和省视自我内心世界,表现了“孤独的个人”这一主题,依然是借助传统文化的基因与密码,向经验的世界敞开。 阅读刘江滨的散文,我既看到了一个熟识的作为个体的他,也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文人刘江滨。若前者可称为“有我”,后者则是“无我”,作者在以“有我”突入“无我”的经验讲述中,用“有难度的写作”把散文这一古老文体重新点亮,这烛经验的光晕笼罩和保护着散文文体,使其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