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9年9月以来,作家蒋巍先后赴陕西榆林、新疆和田、贵州铜仁采访,此后还要去黑龙江、上海、云南等地,计划创作一部全景式长篇报告文学《国家温度》,全面反映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这一伟大民生工程,以及全党上下为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而付出的巨大而艰辛的努力。下文为已完成书稿部分节选。——编 者 一路边有泪 在陕西榆林,我问张雷威,爹娘怎么给你起了这么威武的名字? 他笑说,大概因为老爹打过鬼子吧。 沙尘暴遮天蔽日,砂粒抽在脸上,刀扎般生疼。这样的天外出干活,让人心情恼火。 1976年春,米脂县拖拉机站的青年拖拉机手张雷威戴一个防风镜,开着胶轮拖拉机驶进恒山县(现为榆林市恒山区)郊区一个货站,准备装一批农产品运往米脂县城。时近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缩在驾驶室里等着工人装车完毕,立即发动机车突突前行。驶出不远,前面有一辆大货车挡住了去路。探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公社女医生领一个抱孩子的年轻母亲拦住了那辆车,意思好像是想搭车进城。女医生说了半天,但那位司机摆摆手,兀自把车开走了。随后张雷威踩下油门准备走,可那位女医生不由分说站到车前,分开双手拦住他。张雷威不耐烦地探头问,什么事?女医生急切地说,这位母亲在窑洞外干活时,锅里煮着小米粥。1岁多的孩子因为饿,爬到锅台那儿想喝点粥,结果一头栽进锅里,头部手部严重烫伤,生命垂危,求你行行好,把母子两个赶紧拉到米脂县医院吧! 张雷威的第一反应是不行。一是他很饿,急着回拖拉机站卸货吃饭,晚了食堂就“颗粒无收”了;二是拉上这对母子去医院,后面的麻烦事肯定很多;三是看那个母亲怀里的孩子,用烂衣破褂包着,满脸紫药水,肿得没人样了。孩子万一死在路上,他担不起责任。 张雷威摇摇头,说自己任务紧急,耽误不得,你再找别的车吧。 女医生无奈地让开了。张雷威开动拖拉机继续前行。开出十几米,他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位女医生抱住孩子母亲,仿佛在说些安慰话,大风把她的白大褂刮得扑扑乱飞,孩子母亲不断抹着眼泪…… 那一瞬间,张雷威心软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走还是不走?管还是不管?唉,那终究是一条人命啊,反正自己也是回米脂县,顺道拉上算了。终于,他做出一个平常却影响他一生的动作:挂上倒档把拖拉机退了回去。女医生感动得哭了,她赶紧把母子送上驾驶室,千恩万谢地对张雷威说:“你真是大好人!”张雷威听了,暗自觉得有些羞愧。 拖拉机加大油门紧急上路,半道上孩子突然不呼吸了,母亲吓得一个劲儿叫:“小飞,小飞,醒醒!”当地隔县不同音,结果张雷威听成了“咖啡”。他对母亲说,你拍拍孩子后背,能缓过来。母亲赶紧拍了几下,孩子轻咳几声,果然又有了鼻息。两个小时后,拖拉机停在米脂县医院门口。眼瞅着年轻母亲抱着孩子进了医院,他才开车回到拖拉机站卸货吃饭。食堂只剩半碗饭了,他狼吞虎咽吃光又灌了一瓢凉水,自己的事儿消停了,他又想起那个“咖啡”,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是否安全了?既然拉人家来了,就得关心关心。张雷威匆匆跑到医院,老远就看见那位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台阶上,正在抹眼泪。 张雷威一惊,他赶紧跑过去问:“孩子怎么了?” “挂号排队太长……”母亲说。 “天哪,你真是不懂!孩子伤成这样,挂急诊就不用排队了。”张雷威说,“走,我领你去办!” 中午12点,是医院的午休时间。张雷威带着母子闯进急诊室,一位男医生正躺在病床上睡午觉。他懒洋洋地起来看看孩子的情况,说伤得很严重,需要住院治疗,最少也要花上200元。母亲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脏手帕,哆哆嗦嗦打开,里面只有50元。“我家只有这点积蓄,全拿来了,”她哭着说,“求求大夫救救孩子的命吧!” 医生说:“你交不上费用,我跟院里没法交待啊。” 张雷威火了,眼珠子一瞪吼道:“钱要紧,还是人命要紧?”他伸手掏光了自己的兜,一共50斤粮票、48元零3角。他啪地往桌上一拍:“不管多少,你先救孩子的命!”接着他又把驾驶证拍到桌上,“一台拖拉机够不够?驾驶证押在你这儿行不行?” 其实张雷威说了大话。拖拉机是公家的,他一分钱也换不出来。 医生没话说了,立即安排娘儿俩入院。 回头,张雷威跟同事借了点钱,跑到商店买了两罐炼乳、两包玉米面饼干送到医院。那位医生正在给孩子上药,见张雷威回来了,问你是孩子爹吗? 孩子妈脸红了,赶紧解释:“我们不认识。他是开拖拉机的,路上碰到把我们拉来的。” 一句话把医生感动了:“哦,小伙子人不错。凭你这仗义救人的精神,我一定想办法把孩子治好!” 张雷威问明母子的住址和孩子姓名,当天给恒山县五洲人民公社康庄大队打了个长途电话,说你们那边有个叫康小飞的孩子,因为严重烫伤,在米脂县医院入院治疗,母亲带的钱不够,你们通知家人赶紧送钱来。 这是1976年的事情,张雷威21岁。 过后,他开着拖拉机东奔西忙跑运输,再没去医院。有时他会想起这个孩子,也不知命保住没有?但他不想找也不想问,怕人家以为他惦记还钱的事情。萍水相逢,救人一难,过去就过去了。 张雷威是老革命的后代,1955年出生。父亲15岁参加了陕北红军,天天赶着骡马车在边区内外跑运输。国共分界线上的国民党兵见这个脏孩子赶着大车,车上堆着几十垛草捆的粗瓷大碗,看看没啥禁运物件,骂一声“小兔崽子滚吧”,便放行了。回到部队,战士们兴高采烈把大碗卸下来,原来,碗底的凹坑处藏着许多急用药品。解放后,父亲成了干部,全家搬到西安。1970年张雷威初中毕业后,响应号召下乡插队,成了知青点“点长”。因任劳任怨,表现优秀,后来调入拖拉机站当上拖拉机手,再后考进延安大学,毕业后被推荐去县委宣传部工作。后来调入国家电网陕西榆林供电公司,退休前是单位工会主席。 二天下惟一的官称:“扶贫官” 2000年,57岁的张雷威受供电公司委派,赴神木县芹菜沟驻村扶贫,为期3年。 那时压力不大,工作业绩高低、村子变化大小没有严格考核。时限到了,打道回府做个汇报就行了。 张雷威不这么想。1976年救助烫伤孩子康小飞那件事,他一直深深铭记在心。“有人说英雄三分钟热血,而那会儿我是狗熊三分钟。”老张说,“孩子命悬一线了,我还不想拉,犹豫了三分钟才倒车回来把母子两个拉上。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我没有一点光荣感,一直很自责。” 这件事成了张雷威一生的警示。 芹菜沟村,顾名思义,大概老早时候这片沟沟里长了些野芹菜吧。村子离城很远,不能车来车去隔三差五跟老乡打照面就回,必须找个住地。他发现村口有3孔废弃的土窑,没门没窗,老鼠乱窜。村支书解兰兰说,这里原是村小学,现在孩子都去乡小学读书了,窑洞也就废弃了。老张说,你派人把这儿装上门窗打扫打扫,我就住这儿。解兰兰怀疑地瞅瞅他说,你真住下呀?当然!老张说。 几位老村民不干了,说早年那是咱村的土地神庙,不能动,动就坏了咱村的风水。 张雷威笑说,你们村世世代代受穷,光棍满村走,外人说“有女不嫁芹菜村”,这风水好在哪儿? 老百姓一听是个理。 窑洞修好了,老张把铺盖扛来住了进去。第一天晚上,张雷威开了两瓶自家的酒,请村干部和几位老党员上炕,商量扶贫工作从哪开始。听了大家的意见,他建议说,现在有了政府资金支持,村里应该大力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一是种枣二是养羊。特别是实行退耕还林政策以后,山上植被恢复很快,牧草长势旺盛,养羊既可增收又可肥地。村干部一听脑洞大开,叫好声把土窑震得直掉渣儿。 第一批200多株枣树苗从神木县拉回来了。约定第二天全体劳力上山种树。没想到当晚刮起了沙尘暴,村支书跑来说,等风停了再说吧,拖后一两天没事儿。张雷威说,不能等!这几年一些干部来来去去,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让老乡对扶贫干部产生很多不良印象。遇上这点小困难就停工,我张雷威以后还怎么干?第二天大早,他和村干部带头,冒着沙尘暴,扛着树苗铁锹、担着水桶上山了。忙了整整一天,200多株枣树苗齐刷刷站在山坡上。村民们第一次看到城里来的扶贫干部跟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心里觉得特别温暖特别踏实。张雷威吃了满嘴沙子,但他很高兴,他甚至感谢这场沙尘暴给了他走近村民的机会。他相信沙子不会白吃的。 千百年来十分封闭的偏乡僻野,传统观念像大地一样结实。张雷威发现,芹菜沟村民历来有养骡子的习惯。骡子体大劲大,拉车耕地一阵风,很受村民喜爱。但骡子是一代而终的“绝户”,只能使用七八年,买时一头好骡子近8000元,淘汰时只能卖1000多元。于是张雷威向他们大力推荐养秦川牛,拉车耕地样样行,只是速度慢些,但喂养方式都一样。而且母牛每年可以产一头小牛犊,养3个月能卖3000元,8个月能卖8000元钱,可持续繁衍,年年增值。张雷威还带上村民到外地养牛场、养牛户参观,然后召开村民大会,让考察回来的村民讲好处、算细账、说收益。 从第一批购进7头牛开始,现在的芹菜沟村已经变成有名的养殖基地。 从神木县去芹菜沟村,必经“胶泥圪崂村”——这是什么鬼名字?想来那里下雨就拔不出脚吧。这个村有个哑巴青年,20岁出头。张雷威领着芹菜沟村村民修路,更换水泥电杆,买回小尾寒羊和秦川牛等等一些事,他站在路边都看在眼里,于是比比画画向村民打听这个陌生人是谁?为什么给芹菜沟人办了那么多好事?弄清楚以后,有一天他在村口拦住本村的煤老板石兴,一个劲哇哇叫着跟他打手语,弄得石老板莫名其妙。旁边的人解释说,哑吧的意思是说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给村里请一个像张雷威那样的扶贫干部?石老板大笑不止,说扶贫干部不是花钱请的,是政府派来的。 哑吧青年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充满惆怅。 扶贫不仅要扶贫扶弱,还要改变村风。 芹菜沟村民刘老汉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小平从部队复员回村,娶媳妇成了老大难。花钱请媒人帮忙,找来四五个没态度,都嫌刘小平没个正式工作。刘老汉不得不来找张雷威,求他帮着给儿子找个工作。张雷威笑说,这事儿好办,我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不过我有个前提:一是你作为家里的老大,要率先孝敬老人,给你弟弟做榜样;二是要处理好弟兄二人的家庭关系,不能搞得见面像陌生人似的。你老爹耳朵聋,体力差,独自生活没人照顾,可你们兄弟二人不管不问,村民都看在眼里。你是光荣军属,怎么能让村民在背后指指点点呢?只要你做好这两点,刘小平的工作我包起来!数天后,刘老汉兄弟两家坐在一起,把老父亲和张雷威请来吃了一顿酒席。两兄弟相互敬了酒,两家还共同向老父亲道了歉,表示今后一定好好孝敬老人家,给孩子做个榜样。老人家老泪纵横,哭得像孩子似的。 不久,老张把刘小平安排到供电公司当职员,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好姑娘。两人很快结婚成家,老少三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这件事感动了全村。 2006年,张雷威提升为榆林市供电公司工会主席。整整6年,除了全心全意处理公务,他把扶贫当成自己的第一要务,无论寒冬酷暑,张雷威爬山过沟,走村串户,有贫必扶,见弱必帮,帮扶必成。有一次他雨后爬山摔下悬崖,腿骨断了3处。27天后他就拄着双拐溜出医院,继续忙他的扶贫。因骨伤尚未愈合,腿部留下残疾。张雷威的口碑传遍各县各乡,老百姓不知道他是什么官,也不懂他的级别,干脆称他为“扶贫官”。从中国到世界,享有这个官号的肯定只有张雷威一个。扶贫工作一期3年,两期6年,上级觉得老张退休了,年纪也大了,别再这么辛苦了,劝他回家休养。好些地方的村干部听说都急了,纷纷向扶贫办要求把老张留下来。领导征求张雷威的意见,他说:“组织上信任,老百姓高兴,我就接着干!”自此,老张先后在几个县挂职副县长,管的面更宽了,跑的路更远了,吃的风沙和手擀面更多了。吃着吃着,他发现不少有手艺的村民应该大力扶持,加快发展: 老霍家的手工挂面 然沟村的老霍家祖孙三代做手工挂面,手艺高超,挂出的面粗细均匀,下锅不糊汤,吃着筋道,远近闻名。但是霍家现有设备过于原始,产量很低。张雷威建议村委会大力支持霍家办一个手工挂面合作社,扩大生产规模,带动更多村民脱贫致富。霍老汉对此很感兴趣,老张还建议他改进包装,缩小把数,再加进方便面那样的调味品小包,走精致发展道路。霍老汉听了大为振奋。不久“吴堡县老霍家挂面厂”注册成立,在政府支持下建起占地120多亩的漂亮厂房和生产流水线,安排就业职工50多人,年产挂面300吨。老张的一个建议,成为吴堡县的一个创新产业。 车家塬村的一根丝 让人想不到,在气候寒冷干燥的黄土高原,吴堡县竟然有桑养蚕的传统。查县志没答案,我猜想,此地叫吴堡,古代为北部边境重要军事要塞的榆林,一定有些来自江南吴越之地的人来此服兵役,见到村里小芳们模样俊秀,性格爽朗,于是扎根落户,耕地收粮,种桑养蚕,渐渐繁衍成今天的吴堡县。这个县有个车家塬村,全村桑园面积450亩,桑叶肥厚,丝质优良,一根丝能扯出10公里,被陕西省定为“一村一品”示范村。北方气候寒冷,村民都专备一孔窑洞或一间房做育蚕室,以火炕或火炉保温。但蚕宝宝太脆弱了,这种方法常发生煤烟中毒或冷热变化太大,导致蚕宝宝死亡率较高,蚕茧质量也不太好。张雷威听闻,又来“打雷”了。他带着技术人员多次深入车家塬村调研,经县政府批准,每户投入3万余元,为育蚕室配备加热电器,又投资12万元建起烘茧炉、收茧室、成品室、集雨窖等。该村养蚕业迅速兴旺起来,蚕农收入成倍增加。如今,该村建起蚕丝加工厂,丝棉被、丝棉衣裤、丝棉枕头等产品源源销往外地,村民的腰包鼓鼓的,村貌也焕然一新。 三女儿眼中的爸爸 2015年,为庆祝张雷威六十大寿,女儿写了一篇自述《有感我的父亲》: 他个头不高,体质不强,却叫了一个那么威武的名字。 他15年如一日的帮扶工作,足迹遍布榆阳、清涧、神木、吴堡、佳县、米脂六个县区的贫困农村,被村里人亲切地称为城里来的“自家人”。这就是我的爸爸,而我对这个真正的自家人却不是很了解。 惊讶中的感动 2000年,我爸爸开始了他的扶贫之路,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少见到他。为了了解帮扶村贫困的原因,拿出有效办法,父亲将所有节假日都耗在村里。我经常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妈妈每次给出的答案都是“去农村了”。每当爸爸回来时,我都会兴奋地告诉他最近家里家外发生的好多事情,而爸爸却在我的唠叨声中熟睡过去。他的忙碌,带给我越来越多的困惑。一次假期,我向他提出了我的疑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在吸引你,为什么节假日都不陪我和妈妈呢?爸爸笑说,你愿意去看看吗?我说当然愿意。就这样,我跟着他去了神木县的芹菜沟村,在那里看到的一切让我开始心疼爸爸。书上说的穷乡僻壤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吧,羊肠小道,房屋破旧,还有散发着臭味的猪圈羊圈,我一声不吭跟他转完了整个村子。他热情地跟每个村民打着招呼,询问着家里的情况。我惊讶地发现,爸爸竟然知道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况,能叫出每户村民的名字,甚至养多少牛羊都清楚。而他却不知道我当时上几年级。到了下午饭的时间,他笑眯眯地说,今天老爸给你露一手!我根本不相信,因为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也没时间干。但我的表情逐渐变成吃惊了,只见他熟练地和面、切面、煮面,加上佐料,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从未见过他做饭,这碗面条我吃到满满的感动,当然,也有一点点伤感。 拄着双拐的Superman 2006年,爸爸在吴堡县水利工程建设检查中滚下山崖,脚部3处骨折。放学回家看到这个情况,我心里又疼又有点暗暗的小欣喜,爸爸受伤了,他就不会再去农村了。可我低估了爸爸的执著,趁我去上学,妈妈去买菜,脚部石膏裹上刚刚27天,他又偷偷跑回了吴堡县。妈妈打电话给他说:“你不要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老爸在电话那头笑笑说:“没事,这里几个工程都到了关键期,我不多看着点儿不放心,工程一完我就回来。”挂了电话,我看到妈妈低头擦了一把眼泪。因为错过了治疗期,他的脚至今还留有残疾。后来我问他值得吗?他告诉我,当然值得,下次你跟我去吴堡,看看现在发展得多好,看看老爸做的事情有了效果,就会知道老爸这样做多高兴、多安心。我没告诉他,在我心里他已经是Superman。 靠不住的爸爸 腊月二十五了,我和妈妈去超市采购年货。超市的人好多呀,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我和妈妈费劲地挑完我们要的东西。回家路上,我们手里提着满满的年货,路越走越长,手上的东西越来越重。我哀怨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笑着对我说:“你还没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根本靠不住,累了咱休息一会儿再走。”是啊,每年都这样,不到年三十儿见不到人。我有点生气地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爸爸语速飞快地说:“没什么事就待会儿再说,老爸正在给老乡送慰问款呢。”没等我回话,电话挂断了。好吧,你送你的慰问款,我走我的年货路。 村里朋友进城啦 难得这个周末老爸在家,我提议全家去吃自助烧烤。爸妈同意后,我和妈妈开始讨论该烤什么吃,准备什么东西,好兴奋的感觉。突然,老爸手机铃响了,我顿时莫名地紧张起来。随后,一阵凌乱的敲门声。我跑去开门,门外的人我没有见过,一张黝黑的脸,手上提一个布袋子。我问,你找谁?那人还没答话,就听老爸说:“来来,赶紧进来,媛媛,你去泡杯茶。”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爸爸帮扶村的人,因为家人生病要来城里住院,找不到门路所以来找爸爸。最后,我的烧烤自然泡汤了。这次我好像没有理由埋怨他,村民治病是大事。 旅行计划只是计划 学校放假期间。“老爸,你看,这是我同学他们一家出去玩的照片,是不是很好,我们也去玩吧。”“好啊,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去,你好好想想我们去哪。”我开始全心全意地研究旅行攻略。“老爸,我的假期要结束了,你的事还没处理完吗?”“老爸最近要给村里建标准化羊舍,还要办砖厂,实在走不开,要不明年?”于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一起旅行都存在于我的想象中。退休后的他一心扑在精准扶贫的工作上,走访调研、讲课开会,甚至比以前更忙。 有人问我,你觉得你爸这样做为了什么?升官吗?我淡淡地说,我爸现在已经退休了。我记得,爸爸曾经对我说:“我在农村插过队,我知道农民受的苦。他们勤劳、善良、质朴,只因为没有正确的引导,没有让他们脱贫致富的项目和资金,一直守着黄土过苦日子。我现在还有一点能力可以帮助他们,我愿意这样做,因为我对农村人民有感情。”我觉得这就是他的目的。唉,老爸在我心中其实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将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对于家庭,他不能更好地顾全。他坚持了15年的扶贫工作,他将他的爱分散给了更多的贫困乡村和农民。如今,我看到了他所做出的成绩,我看到了新建的羊舍、新修的水窖、改造的学校、崭新的道路、有规模的香菇大棚等等,老爸这种“不称职”早已化成我的骄傲。他舍弃了我们一个小家,投入到建设大家的事业中,帮助更多的人走出贫困,我的怨气也逐渐变为支持他的勇气。随着年龄增长,他已退休,但扶贫的名气却越来越大,电视上能看到他的身影,报纸中能读到写他的报道,我渐渐理解了他的这条扶贫路,理解了他15年坚持背后的酸甜苦辣。老爸,我为你骄傲。 从2000年到现在,张雷威参加榆林市社会扶贫工作整整19年,先后在6个县区、19个乡镇、56个贫困村驻村帮扶,帮助12000名群众脱贫。2015年6月退休之后,他继续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坚持义务扶贫。2016年,因超龄他退出第一书记序列,做了“编外”的驻村扶贫干部,一直干到现在。 还要说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尾声。 2016年夏,有位女记者来采访张雷威,聊天时她说起恒山区那边有一家康姓农户,20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大恩人,说那会儿1岁多的儿子因为严重烫伤,一位路过的拖拉机手把母子俩拉到医院。儿子得救了,可母亲忘了问这位恩人的姓名,他们一直在找。 老张笑说,这个拖拉机手就是我呀!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我听当妈的一路管孩子叫“咖啡”,我还挺奇怪,怎么起了这么怪的名字? 女记者大笑说,人家叫康小飞,现在长成一条壮汉了! 人民是永远懂得感恩的。消息传到康家,全家盛情邀请大恩人前往做客。张雷威到达那天,全村倾巢而出,都在等着看康家苦苦找了20年的这位大恩人。老张一下车,掌声响彻山谷。康小飞果然长成一条壮汉,膀大腰圆,黝黑的脸膛和手上稍有些伤痕但并不严重。老张在康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土特产宴席,认了一个干儿子,拎着酒瓶子来敬酒的乡亲们络绎不绝。这是康家历史上最热闹的一天。 这一天,世界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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