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学资源获取与文化意识自觉 自觉形态的儿童文学的出现建基于人类对儿童的发现。从世界范围来看,18世纪下半叶,儿童文学才以一种明确和独立的形式出现,发展至今也就不到300年的时间。现代中国儿童文学是20世纪早期思想启蒙运动的结果,是文学观念引入、外源受动影响而发展起来的新的文学形态。从一落地起,这一文类即深植中国现实大地,切实面向中国儿童,开始谋求一条极具文化主体性的发展道路。它和中国社会的文明进程紧密相随,站立在儿童世界内外,在同时满足儿童精神需求与社会进步、国家建设要求二者的平衡中努力实践着本土化的发展道路。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经历了文学价值观念上的曲折演变,它一直属于文化、精神生态系统中非常有机的组成部分。发展至今,显然它的重要性与问题域已经更加凸显与扩容。作为一个专门性领域的建设也面临着更具创造性的挑战。而这其中制约事业突进的瓶颈性问题依然是观念拓新的问题,需要从文学资源获取与文化意识的自觉提升方面回答一些本体性、本源性的问题。如我们要反复追问思考的可能有:儿童文学创作资源的疆域问题;中国儿童文学的文化性格问题;儿童生活与文学的可能性的关系问题;儿童文学的边界与文学思想的突围问题等。有很多问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大概就是仅在“儿童文学”的领地里来回打转,跳不出所属类型与“归属感”的局限性,没有在最大限度上去认识理解“儿童”一词的丰富性与广博性内涵。打破就“儿童”而“儿童”的思维禁锢,是解放儿童文学事业的逻辑起点。 艺术人类学的引入,可以有效地解决儿童文学的思维之源与文学之根的问题,可以改善文学资源不足与文化意识自觉的问题。人类学学科面对的是人类及其文化的整体,只有将“儿童”问题有机纳入全人类的视域,儿童文学的表达与创造才有“来龙去脉”与“前生后世”。儿童文学不可能孤立、单薄地去考察与看待“即时”的儿童,虽然它是面向“儿童”的文学。正是因为儿童处于生命早期,正是因为它的根性特征,我们才更需要注入人类性意识与整体性观念、跨文化视角去致以全面的关怀与理解。“儿童”问题域的打开一定不只是表浅地关于“儿童”的,却必然是关乎人类、自然、社会与文化系统的。 艺术人类学的理路首先指示我们回到自身的文化母体之中。儿童文学的原始与年轻形态自然与民间文化勾连,极易回到历史。我国现代儿童文学萌生时,对历史文化资源有一定反观与重视,但没有持续。特别是之后儿童文学也身处救亡图存的时代发展重任之下,价值观念的建构便极富现实性与时代感。又因为现代儿童文学从诞生起便是外源植入,是一种新生态的文学类型,所以彼时很难在文学观念上与中国传统文学建立起深度勾连,或进一步深植于更主流的传统文化中。更为全面有机的价值关系的建立依赖于文学实践的充分展开。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在实现了向“文学”与“儿童”的双重回归后,四十余年的探索创新使其逐步向更为丰富多元的价值视域打开。特别是新世纪以来,原创儿童文学生产力获得极大解放,作家们的文化自觉意识更为敏锐与直接,纷纷将资源与灵感触角探向更为悠远的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神话传说、文学艺术世界之中,产生了一些较有影响力的代表作品。尤其是在西方一系列幻想文学如《指环王》《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等畅销作品的剧烈冲击下,有关中国本土幻想文学的必要性及其建设路径一段时间以来也是中国儿童文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很多作家在开始探索与实践。如曹文轩写《大王书》,就看了大约二十部人类学方面的皇皇大著,充分发扬了汉字的审美功能与中国古典哲学、文学艺术的思想精髓,而创造出了“中国的”“东方的”幻想文学。而专门聚焦幻想儿童文学(如大连出版社的“大白鲸”品牌)的奖项设置,持续推动了幻想儿童文学创作的本土文化自觉,相当多的作家开始基于母体文化解放儿童文学的创造力。 但即便如此,整体来看,本土幻想儿童文学依然气候不足,那种普遍的文学精气神还没有确立起来,缺乏那类植根中国本土文化、用汉语言文字写就、高扬幻想的奇特魅力、表现人类性与史诗性的原型母题、捍卫文学性与经典性,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卓著影响力的作品。虽然原创儿童文学近年来愈益走向成熟,在题材与风格的多样性方面已愈来愈显得有机全面,但从“高原”迈向“高峰”的重任依然艰巨。这就需要我们更加理性自觉地返回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记忆宝库,立于童年关怀维度去勘探中国神话、仪式、民俗、口传文化、原型等文学资源,从人类学视阈厘清其艺术思维基础,借用文学人类学有关神话学、神话意象、中华祖先神话等研究成果,回到文化根脉与历史深处,试图解决原创中国儿童文学文化原型植根不深,形象塑造不力的问题,以切实从“人类学想象”维度丰富中国儿童文学的艺术想象力。 艺术人类学的学术视野是国际性和世界性的,但中国的艺术人类学研究走的必然是本土化的道路,“试图从历史的角度来认识今天的中国,又反过来,从今天的角度来认识历史上的中国……中国的艺术人类学侧重以艺术的角度来理解中国的文化。”[8]本文提出将艺术人类学的方法论运用于儿童文学,所探索的也是一条本土化的道路,即我们用自己的“童年的”眼光来审视民族历史文化记忆,研究“活着的”、“活过的”中国人的生活、生活中的文化与审美,与儿童、童年相关联的那一部分,研究这一部分的艺术化成与人文精神。同样,以今天的人类学视野自觉反观历史记忆与本土艺术,我们希冀为中国儿童文学注入更多的东方经验与东方精神。从本质看,艺术人类学可以打破既往静态的、书面的儿童文学文本观,将基于对社会事实、生活与艺术实践的研究纳入我们对儿童文学活动的理解中,从而还原并实现“中国儿童文学”更为丰富的、充盈的本土内涵。 艺术人类学本身即是跨学科的研究,美学、文艺学、民族学、人类学、民俗学、艺术学等学科均从不同维度发展了我国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我们需要基于这些学科视野与方法去观照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建设成绩,在此基础上将其转化为儿童文学研究的方法论资源。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和视角是人类学的,它偏重于田野工作方式,实践性与经验性强。因此,“田野的”“实践的”“非文化中心”的研究方法,以及“研究方位”的转变会是艺术人类学赋予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新视点与新方法。艺术人类学重视在社会语境,在物质文化、活态文化的框架中研究艺术作为多层面创造的人类行为及其丰富内涵,因此而突出艺术的日常体验性及其自然习得的文化认同。儿童从小就生活在活态与物性交织的生活世界中,他们的文学接受与日常生活经验,与物质性的触摸与感受完全融为一体。因此,艺术人类学视域、活态文化与物性诗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将会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打开一片完全崭新的研究视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