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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

http://www.newdu.com 2020-03-31 文艺报 徐小斌 参加讨论

    1 那一片湖水的颜色至今还令她大惑不解:如何大自然可以调剂出这许多复杂的色彩,竟是人工所远远无法比拟的。奇幻的光追逐那湖水,把她带到了一个神话世界。那水的蓝,由浅蓝、灰蓝、湛蓝转到钴蓝、深蓝、银蓝,她第一次发现,蓝色竟有如此多的变化,在湖的背面,蓝色突然显得那般深邃,深得不可见底。那是真正的蓝色的梦,娇嫩而易碎,但是又充满了西域的神秘。云雾缭绕着那蓝宝石一样的水,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形成层层叠叠的屏障。有山,很低平的山,颜色是新鲜的黄褐色,使她想起达利的蓝色系列画。那种圣洁宁静的蓝色与躁动不安的背景就那么毫不妥协地凝结在一起。
    达利笔下的水常常像薄纱一样地可以揭起来,好像那正是水的“皮肤”。
    水是有皮肤的,看了赛里木湖便可以相信了。
    很久以后她才悟到,让她惊讶的并非是那片湖水,而是水中那一对天鹅,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看见天鹅,而且是那么近。当时她和他在一起,他们沉默不语,那对天鹅凝视着他们,同样沉默不语。
    不知对峙了多久,他说:“古老师你知道吗?天鹅对伴侣绝对忠诚,如果被拆散了,它们就得死。”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见那一对天鹅渐渐地游远了。
    这是2002年春天的赛里木湖畔——她悄悄写了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乐句,存在了手机里。
    2 他是驻守在赛里木湖旁的边防军。两杠一星,该是个少校。但是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兵而已,因为她已人届中年,而他,还只有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的男人,该是风华正茂,按目前流行的段子来说,该是“奔腾”阶段。段子全文说:二十岁奔腾,三十岁日立,四十岁正大,五十岁微软,六十岁松下,七十岁联想,八十岁索尼,也就是sorry了。可是这个年轻的少校并没有任何“奔腾”的迹象,他显得很忧郁,即使笑起来的时候,也掩饰不住他眉宇之间的忧郁。在那一群军人中间,他的确十分戳眼,首先是因为他身材高大,长相俊美,是的俊美,这么说一点儿也不过分,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不知是第六感还是什么更隐晦的感觉,她突然想起了电影《钢琴教师》中那个俊美的男孩——那个男孩的眼睛里的那么一种羞涩迷离的光,那是一种只有纯洁的心灵才能产生的光芒,在当代的年轻人中间已经很少见了。
    她自己也诧异自己的敏感:她的感觉很少欺骗她,特别是:对男人的感觉。有些男人,譬如她的前夫,她和他在一起整整生活了七年,可是,她对他没有感觉,甚至没有记忆。而另一些男人,一些凤毛麟角的男人,只要有一点点身体接触,便会有完全异样的感觉,譬如她的初恋Y,还有眼前这个军人,这个高高大大的二十九岁的男孩子,还完全没有触碰她,只是稍稍走近一点,或者在不经意间掠过一股风,便会有一种类似电击般的感觉,令她震颤。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的感受。
    她只是注意到:他看她的时候,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种羞涩,而他看别人的时候,目光却变得坚定而中性,似乎很酷。
    她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她常常想,一个年逾不惑的女人,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根本不可能奢望什么爱情,特别是在这个东方古国,爱情似乎只属于青春少女,恋爱的的确确是年轻人的事,因为爱情中有些不能承受之重,只有年轻人才扛得住。
    在部队为她接风敬酒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少校男孩儿,如坐针毡般地在椅子上蹭了好久,才趁着部队首长到来乱哄哄的时候,红着脸给她敬酒。他小声说:“我连喝三杯,你不用喝。”
    他真的连喝三杯,装作豪情万丈的样子,但是她发现他根本就不会喝酒,酒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楞楞的响声,他皱眉强咽,连眼眶都红了,她看了真是难受,没等他喝完就夺了他的杯子,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她同样不会喝酒,眼眶里竟然一下子冒出泪珠,他蓦然怔了。这时一个一杠三星的上尉走过来介绍:“古老师,这是我们的夏干事,也是作曲的,当然不好和你比,他是咱们部队的作曲家,写过不少曲子呢……这是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古薇老师,这次她是应咱们部队的邀请,下来体验生活的……”坐在一旁的赵政委接过话来:“古老师说了,到时候为咱们部队写个曲子!”
    古薇吓了一跳,好像突然想起,确有此事。
    于是她想到那几个存在手机里的乐句,几乎已经被她遗忘了。
    3 古薇知道别人在介绍她的时候总是很费劲。因为她出道很早,却至今在音乐界没有任何头衔,如今没有头衔的中年人简直就是罪过,连介绍都不好介绍,更遑论其他。古薇不是没有当官的机会,五年前领导就找她谈过,准备提拔她做系主任,结果三个领导前后找她谈了七次,无果,她冒着得罪领导的危险,就是不答应。最后的结局自然很惨,比她各方面差很多的一个人提上去了,上去就把她整了个半死不活,那时她才真正尝受到在这个社会保持“清高”的下场。
    但要命的是,她从来不悔。
    4 他其实见过她。
    那一年到北京上学,偷偷上音乐学院听过她的讲座。
    那时她穿一件无袖白衣,牌子阿尤,长及膝,膝下是米色的丝绸长裤。无袖高领,领口上绣灰色的凤梨花图案。两弯雪白的胳膊比衣服还白,像30年代那些临水照花、从不晒太阳的民国女子,在一片彩色中,这种朴素的白反而特别惹眼。
    她讲课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卧在一个不存在的榻子上。懒懒地一手托着腮,并不看听众。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空蒙的地方传来。
    “……常常有同学问,作曲需要哪些条件?对,首先,我们需要一对灵敏的耳朵。各种和弦色彩的敏感度对作曲非常重要,我们要好好学习视唱练耳,初学者必须练习自己的听觉。最起码应该熟知大小三和弦的音响效果。这些基本的和声可以作出一首好的作品。这是初级阶段。
    “……如果想进一步提高的话,就要找各种音响感觉了。乐理知识方面:乐音体系、音程、调与调关系、转调、调式变音及半音音阶、移调、装饰音等等,一般了解就可以了,但是和弦、节奏节拍、调式中的音程及和弦、旋律的基本知识,这些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下面一片黑压压的头都低下去,拼命地记。安静极了,只有钢笔划纸的沙沙声。
    “当然,懂得乐理并不等于你会创作,但至少会给你的创作打一个好的基础,起码让你不会胡来。作曲有四大件:和声、曲式、复调、配器。对于这些学科,一定要了解它们的核心思想。这些思想是作曲的真理,也是音乐的法则。做任何音乐都不能违背音乐的法则。
    “你的作品再有想法,再有创新,都不能违背音乐的法则,破坏音乐的艺术性。现在常有人搞很玄乎的东西,用了很唬人的名词,但是其实,我要告诉大家,那些东西,早在几百年前就研究出来了,很难超越。说远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做音乐,首先不要去破坏音乐的法则,音乐的艺术性,也就是,音乐的真理!”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那么,我们想象出来的旋律是不是美的,能不能应用到自己的音乐上,怎样的旋律才会更生动,能一下子吸引住你,一下子给人一种好的听觉效果呢?……这首先,需要你的旋律一出来,马上配上和声……毫无疑问,一个没有和声体系的旋律是不生动的。
    “那么我们如何训练这个条件呢?……训练这个的第一条件是多听独奏曲,并且是用一把乐器奏出的独奏曲,钢琴、吉他或者能够表现和声的歌曲都可以……听完,自己用嘴发声的方式将独奏曲的每个声部和旋律全部哼唱出来……这是达到作曲的重要条件。这个条件完成之后,你的旋律就是不太能跟和弦,也问题不大了……”
    他埋头紧记,回去之后就买了一把吉他。
    那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似乎还有倾慕。
    5 她在新疆两个半月,其中有两个月是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每天每天,他都陪着她,最多的,是陪她在赛里木湖边骑马。最开始她有些怕,上马的时候,是他扶上去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身体接触,都感觉有些异样,特别是他,脸突然地红了起来,半晌,那红晕都退不下去。她注意到之后就想,他毕竟是个年轻男人,又没有女朋友,部队纪律又不允许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自然是有些压抑的。
    有天午饭之后,他突然说:“古老师,其实我小时候在北京住过。”她看看他,他低着头小声说:“我生在新疆,父母都是老生产建设兵团的。母亲的家在北京,小时候我在北京待过,当兵之后也去过,是去国防大学进修。”
    “那你父母现在……”
    “我母亲死得早,父亲……父亲和继母……现在上海,那是我父亲的老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抬头,她看见他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有亮晶晶的东西在若隐若现,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抚摸他的手——她很想安慰他,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个自幼丧母的孤儿!他提到父亲和继母的时候非常勉强,带有某种强迫的色彩,这里面一定有着悲伤的、意想不到的故事。
    她倒了杯水给他,轻声问:“你妈妈……是什么病去世的?”他接过水,依然没有抬头:“不是得病,是被树砸死的。”“被树砸死的?!”“是,他们兵团有一次去喀纳斯湖附近伐木,结果……”“那时候你多大?”“九岁。”
    他回答“九岁”的时候抬起了头,正视着她的眼睛,他好像不愿意看到她目光中的同情,也不对她的问话多答一个字。她心里轻叹了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听他们说你也写曲子?”他的脸又红了:“我那算什么?闷得慌,胡乱划拉两下罢了。”“干吗这么妄自菲薄?”她把手臂伸向他,张开手掌,眼睛亮闪闪的。他知道这是要看他的曲子了,他有点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张谱子来,递到她手里。
    她好像有好久没看到这种规规矩矩的五线谱了,他的钢笔字写得还不错,骨架好,曲名叫做《湖畔之月》,她在心里按照曲调哼了一遍,觉得还行,只是感伤了些。她没想到一个边疆的战士,感情竟还挺细腻的。
    她就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有关爱情的主题。”他说是,然后坦承是他接到女友绝交信的那天,在赛里木湖边上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写成的。他说,女友是在国防大学进修的时候别人介绍的。
    她看看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看来你对她感情挺深的。”
    “她挺好的,对我也挺好的,我没有家,除了部队,没地方可去,有个人对我好,我就挺知足了。”
    “那后来是为什么……”
    “她不想来新疆,我也不愿意去北京,就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北京啊?”
    “不,我不想去北京。”
    “为什么呀?”她有些吃惊。
    他不说话。
    “那你父亲那儿呢?”
    “我也不去。”他抬起头,平静地转移话题,“古老师,你不是想到巴扎看看吗?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巴扎?”她惊喜,“好呀,我现在就想去!”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他立即站起来,他的动作总是非常敏捷,有一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味道。
    她感到,他的心里有一个难对人言的秘密。
    (摘自《天鹅》,徐小斌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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