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顺与长生》:正因为有了无数个这样的个体,我们的日子才叫生活 本文节选自“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美顺与长生》新书分享会”速记 主讲:毛建军 因为写了一本小说,之前就有记者采访我的时候问我的经历,回答得应该是颠三倒四,其实我和大多数同龄人的经历是一样的,一个普普通通工人家里的普通孩子,父亲是木匠,母亲是家庭妇女,在一个北京最普通的大杂院里生活了三十多年,然后大杂院没了,拆迁到北京东五环外,远离了所谓北京的最中心区。 有记忆的就是六十年代闹饥荒、文革、改革开放至现在大家都深处其中的发展环境。简单说就是这一点,即便将来的学生上这段历史课,大约也就是一堂课,或者还没有一堂课,老师就把它讲完了。若细说,便是现在那么多好作家也没能写尽的故事。 有时候和同龄人闲聊,都说那时候饿成了什么样,其实就是没有现在吃得好、食物丰富,也许是生在北京的缘故,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十分饿着的经历,只是馋,肚子里缺油水,以至后来条件好了忍不住地恶补。 我在《北京文学》上发的一篇征集散文《关于酒》中,对于改革一开始的变化有这么一段文字:“上饭馆吃饭是一件特别头疼的事,逢吃饭时间,饭馆大堂里站着的人一定比坐着的多,一人站起,几人跑去争座,好像转瞬之间大家都明白了人就是个吃货。所以,能在萃华楼,能进单间,真能当一段资历炫耀。那天的许多菜也是头一回听说,头一回品尝,甚至头一回见到,比如油焖大虾、糟熘鱼片、葱烧海参。” 在《美顺与长生》这本书里,婆婆对那个时候的回忆是:“我小时候,没下过馆子,那时候谁家下馆子吃饭?过年过节、结婚都在家办。等我成家,挣得也少,在外面吃回早点都心疼,还下馆子?” 这就是我们那代人真实的经历,而今说起来还津津乐道,岂不知现在身体上很多毛病就是这么吃出来的。 还有文化,很多同龄或者年龄不相上下的朋友一说起来也是归于时代,事实的确如此,正该读书的时候赶上文革,太多的文化被禁止,更没有上大学这件事,但是我们这代人里照样有精英,照样有文化人,那个时候的同学照样也有学习好和不好的。所以我常说,学习是个人的事,在我的记忆里文学是走在时代、走在改革最前面的,也可能人的本质就是如此,越被禁止的东西,人就越渴望得到,至今我都怀念十五六岁、二三十岁的我对文学的贪婪,也算是精神以及文化上的恶补。 和《北京日报》采访我的记者陆艳霞老师闲聊时,我说过一段话,现在的人及后来的人,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我们那代人,从别人的手抄本里读到食指、顾城、北岛他们最早那些诗时候的惊讶和兴奋,现在和后来人也不会理解一个《班主任》小说对我们这代人的冲击。 当然说这些东西太感觉良好,类乎什么自传或他传,其实我的经历不过小时候调皮,上小学没入过红小兵,上中学没入过红卫兵,然后也没入过团,没入党。想入,人家不许,所以不是一个太好的人,也没有胆量做太坏的事。目前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加入了北京作协,人家跟我说了一句:希望您加入北京作协。我就赶紧加入了,十分高兴。 下面说说写小说这件事。我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木匠,但是读过几年私塾,很小的时候我见过父亲写毛笔字,写春联,大概那些都是从万年历后面附的对句大全里面摘抄下来的。父亲还经常从工厂的图书室里借许多小人书拿回来给我们姐弟看,父亲也给我们讲。不过这些印象都不十分深,有一次,可能我在学习或功课上做得不好,被老师家访,父亲在教育我的时候讲了铁杵磨成针的故事,主角是李白。这个故事,我一直记住的不是李白听一个老太太讲如何把一根铁棒磨成针,而是李白偷看到老人家背对着饼镗烙饼,将擀好的一张饼,不用回头,向后一甩,饼就到了镗里,同时又把镗里烙得一面的饼翻一个个儿。所以记住的情节是惊奇,还有怀疑。 小学三四年级时,从邻家那里借到一本《儿童文学》,里边有一篇小说讲一对穷人家的姐弟和一只狗的故事,记得读这篇小说时候没忍住,流眼泪了,可惜忘了小说的名字,情节也基本忘掉。却从此喜欢上看小说,以至后来又看了许多杂书,因为还想得到惊奇、感动,更想知道自己的怀疑对或不对。人都是有志向的,不论小时候还是老了,贫穷还是富有,卑微或者尊显。这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小姑娘看到妈妈化妆她就模仿,因为她发现美了。小小子看完打仗的电影,就会叫一帮孩子在胡同里冲锋,因为他也要勇敢。 我可能小说看多了,忍不住模仿。年轻的时候想出名,写起来洋洋洒洒、啰里八嗦,也没有自己的主见,没成。年纪大了,突然发现自己也有故事,且对故事里的人有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就老老实实地讲了一回,所以有了这本小说最初的样本,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中篇小说《北京人》,直至今天把它写成长篇《美顺与长生》。 这中间最要感谢的是我遇上了很多好编辑,没有《北京文学》的编辑王秀云老师、张颐雯老师和杨晓升老师,我一定不再写小说了。没有人民文学出版社赵萍老师的鼓励和帮助,这个长篇也不会在这里呈现给大家。 有一次我跟赵萍老师聊天,说我十八九或者二十一二的时候,我以我自己的中学经历为基础写过一个长篇小说,我曾经捧着厚厚一摞的完成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外面徘徊打转,却始终没有勇气踏入。所以当2014年接到赵萍老师的电话问我想不想把《北京人》写成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我虽然口里说不行,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激动,凭着这股兴奋劲写了八九万字。可是没成,很失望,一搁就是好几年,又是因为得到赵萍老师的再次鼓励、帮助、指点,并且送我一些作家的作品阅读,才最终有了这部长篇。 35岁之前我的家住在朝阳门外一条叫喇嘛寺的胡同里,距人民文学出版社两站地,那时候一有时间就会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读者服务部里去,因为那里的书90%都开放式陈列,读者可以随便翻阅,我经常一站就是多半天。说不清读了多少期的《人民文学》和《当代》,多少本文学经典。今天我的长篇处女作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应该就是那时结下的缘份。 去年找赵萍老师,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前面,发现那几间屋还在,老样子,一点没变,觉得亲切得不得了,忍不住又到里边流连了一遍,心里头也是不胜感慨,我衷心地希望这几间屋子一直在那里,永远存在,从里边走出无数个文学的希望。 我一直以为:一本小说的好或不好,不能是作者站出来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作者把书写完了最终还要读者的认可,好与不好,读者说了才算。其实我有一个天大的理想:就是此生写一本小说,有人买、有人看,看完后还要讲给朋友,说有一本小说怎么样怎么样、如何如何。于是这本书从一个人手里借到另一个人手里,不断地被传阅,直到它零碎得已经不像一本书了,还有人看,看得津津有味——就像我少年的时候读的那些书。 我不知道这本小说能不能达到那样美妙的效果,尽管我在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抱着这个理想,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今天主播的题目叫做“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我喜欢这个主题,我觉得自有文学以来,还是更多普通人或能在普通人身上找到共性的故事才会打动读者,留下印记。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直以来生活在普通人中间,我看小说也更愿意看那些讲述普通人生活的作品,所以写出来的故事一定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否则就是瞎编了。因为我也没见过不普通的人,或者是贵族。《红楼梦》不知道算不算一部描写贵族生活的小说,可是读起来里面每个所谓贵族的命运纠结、喜怒哀乐,仔细想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想生活中如美顺、长生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就是我们这个社会赖以生存的基石,是我们生命经历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正因为有了无数个这样的个体,我们的日子才叫生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