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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一种鲜为人知的家族抒情

http://www.newdu.com 2019-12-02 文学报 沈健 参加讨论

    在缪克构的写作生涯和话语谱系中,《盐的家族》也许是一部足以引发转型评价的峰值之作。之所以如是谓之,是因为它一改诗人此前轻车熟路的书写路径,转入了地方家族史的探索。他以个人记忆的诗性镜头,通过粗砺与精致并重、尖锐与厚重合一的盐雕式语言,创写了一个智性叙事者的家族抒情的祠堂。
    “祖父是一个在海边晒盐的盐民/每个夏天,都会拦截一段海/凝结成一种称为‘盐’的晶体/父亲则是一个渔民,他在茫茫大海上/一次次撒下渔网/有时候空无所获,有时候/捞上来满载的鱼虾和蟹/而我,既不会晒盐,也不会捉海/只会写一些‘无用’之诗”——《名字》
    祖孙三代,采盐、捉海、写诗,在生活的大海之上,既涂抹着一定的传奇色彩,也落满了日常凡俗的尘埃。字里行间,志史趣味、家谱取向、自叙传偏好,和个人心灵成长史的追溯,以一个浙南海滨渔村——盐廒的家常欢愉和生死轮回为核心情景,构写了一部当代诗坛“盐民”的精神档案。
    “我的祖父,年轻时争分夺秒/老来发现,时间怎么也用不完/他被长寿逼得走投无路/又被死亡驱逐得无家可归/在一个草草搭就的土房子里/身边那个睡了七十多年的女人/半夜里总是准时地捅醒他/不要把小便尿在床上。”——《祖父小史》
    “祖父”,是“盐的家族”的主角,也是诗人倾力塑造的精神源头,“必须用力过猛,祖父/才能在大伏结束前晒出一担好盐”。以至于后来孙子读了书,视野的拓宽与话语的长进,发现要用 “锰”字命名 “猛”字,因为“祖父像一个化学家一般/把五个儿子融进海水”,而“高锰钢” “坚硬” “富有韧性,用途广大”(《锰》)。但是,到了上述引诗《祖父小史》中,寿多则辱的祖父曾经那么蛮豪壮迈,“在一垄垄波涛上种上盐/喊来雷声催眠”,如今却英雄迟暮,在时光的贬谪和现实的尊崇中,苟活在“不要把小便尿在床上”的屈辱和尴尬之内。这是何等的惆怅悲怆?又是怎样的唏嘘慨叹?
    《祖母小史》则更其简洁、真实、直接,作为一个传统盐业社会最底层的女性,“祖母”和她的女性先人一起,被历史地埋没在无名无姓的家族承传的“盐粒”中:“费了好些时日,终于弄清/祖母原来姓余。缪余氏——/在她晚年的画像下方/画师明白无误地写着。/经求证,唯一的来源是祖母的口述/那年她还活着。画师用炭笔/画了整整一个下午”
    活着即存在,画像即记忆。“在一个孙子眼里,祖母永远是个老人,永远那么老”,她曾经的青春、美丽、智慧,欲望和疼痛交集的活生生的存在,直到最后连“姓氏”也只能以自我 “口述”的方式得到确认。而且,据诗人所称,“这是幸运的,有多少乡村老人/死的时候才被扶起来/留下一生中唯一的画像/即便挂在堂屋供子孙瞻仰/他们的双目也紧紧闭着”(《祖母小史》)。诗人的语调是如此朴实而客观,底层生命平凡的图景是如此真实而直抵人心。
    《大海与盐》一辑共四十一首诗,构成了《盐的家族》一书的核心内容,将祖父、祖母、父亲、姨父、先生、木匠等构成的家族群像,甚至“妻子的祖父”,一个“受尽凌辱的书生”,通过缅怀和祭奠组织到族群的对话、交谈中,“把衷肠倾诉”(《交谈》)。他们交流诉说的也许是过去,可能是今天,更会是未来;也许是日子的艰辛,可能是生活的快乐,更多的会是关于生命的感恩、慰藉与追忆。
    这是一部微观家族史,也是一部百年村落史,更是一部从陆地走向海洋、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帝国子民嬗变史。而且,在持续的写作中,更可能是一部正在展开的盐的家族的可能性与复杂性交织而成的东方传统部落精神史。
    需要我们提问的是,诗歌毕竟不是历史的记录与述评,如何在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主导下,使历史的个人化与个人的历史化达成充满张力的平衡?诗,是对不能拥有世界的个人化表达,成熟的诗人要以全新的感性要素发现,来完成对世界的去蔽与命名,从而实现对存在独一无二的占有。唯其如此,诗人才能成就其独特个性,带动其作品抵达前所未有的深刻性、繁复性与广阔性。具体到缪克构热烈叙事与冷峻抒情诗写中,其个人化家族史创构何以可能?他感性发现的独创性——在诗思切入点、句式语调、结构方式等层面的独门技艺究竟何在?我以为有三点值得细说。
    一是对人性细节特立独行的发掘。显然,缪克构不是一个盐业场域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也不是一个研究者与批判者,他最多也只是一个盐业集体无意识的传承者与朝圣者。当原始盐业经由工业化的改造而异质于祖父的盐场,他只能从童年经验与中年回忆出发,通过语言的镜像一次次回溯、抵达和反刍,将心灵的光束集中在人事沧桑的细微肌理与光影折皱之处,匠心独运地放大家族史书写中“那几乎没有注意到的渺小”(里尔克语)。请读一读《背》:
    “这一刻,他回到了我的眼前/把伤痛真实地留给床/他终于从模糊的背景中凸现出来/让我的小手受宠若惊/我努力让它们停止颤抖并加上力气细细涂抹”
    这是一次儿子给父亲背部伤口涂抹红花油的叙写,“记忆中这是我与父亲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在传统诗学和小说叙事中,父子间的精神紧张是一个语义辽阔的场域,生物的、伦理的、心理学的、精神分析学的交流与碰撞,往往在精确而独到的修辞中,实现人格型塑与精神传承的审美预期。在这首深情绵密的小诗中,父亲“背部黝黑” “粗糙、坚硬”,“弄疼了我的小手”,可以想见作为体力劳动者的父亲从无柔情示人的一面,它海峡一般阻隔在父子之间。由于意外的受伤,精神的栈道得以搭建,人伦的海峡得以弥合。
    二是对智性箴言情有独衷的淬炼。新世纪以来,诗歌在日常叙事、口语抒情的潮流中,不能不说出现了言词卑陋、修辞猥琐、气韵萎靡、境界俗庸的倾向,导致了诗学维度上的崇高性、阳刚美、英雄感被扫地出门,以致于沦落为对诗性正义一种有意识的放弃。在这一取向中,上海诗人似乎守望了一种上世纪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传统,他们的作品较少凌空虚蹈,也并不专注于伏地不起的日常经验,比如我喜欢的王小龙、默默的口语诗,在句段转折处暗设了超越性的起落引擎,指向一种高远与阔大;再比如我喜欢的张烨和陆忆敏,对个体经验的纯粹独白,形成异质而精确的略带淡淡反讽的女性抒情,总是在引领我们登高远望。作为“70后”代表,缪克构的诗偏向于智性抒情一路,情感精致细腻,语言精粹锐利,结构起承转合,文本精粹优美,具有独特的感性魅力。如《三角梅》《星空》《鹦鹉螺》《外省书》《听泉》《死亡证明》等小诗,以全无“屈从于个体的独立”,在浩如烟海的诗歌群像中,保持了独有的棱角与峥嵘,恰如其诗句所写:
    “看不见一群又一群人
    他们依然屈从于个体的独立”——《风景》
    这种美学与人格的独立是建立于诗学自信之上的。长期以来,在现象学的直觉洞察力与理性抒情的感受性发幽入微的烛照中,缪克构打通了个体、现场、历史和自我的内在界域,通过变形、焊接、拆卸、重组等常见句法,将日常生活的现实叙事转换成历史诉说的超验境像,炼就了一种简一中包蕴复杂的技艺与能力。翻开《盐的家族》,我们对缪克构的笔力不能不暗生敬佩。
    三是对影视结构心有灵犀的挪用。诗人与诗人的差异性,一首诗和另一首的差异性,客观上表现为语调、音质及其修辞藻饰的综合混凝的复杂性与综合性上,内在表现为观念、技术的开放性及其心灵创构力的搅拌性。读读他的《下西洋》:
    “郑和在刘家港设宴/邀一位六百年后的诗人饮酒//那时,我正在第一千趟中欧班列上/与一位东非小伙子读诗——/‘星牵沧海云帆耸,浪系天涯纽带长’/话音未落,三宝先生的微信来了//在义乌,我卸下一节车厢的软软和母婴用品/换一辆宝马抵浏河镇/他刚好在午后醒来/此时,离第六次起锚已经过去了十年/出征的鼓点有越来越多的杂音/中途不断有老马倒下/包括两个皇帝//茶还未凉,沙漠驼铃声中响起火车的笛鸣/九桅十二帆的宝船/倒影是一艘航母的侧身//今夜饮什么酒/舌头都会提炼出富含香料的词藻/就让日月星辰排成上古的阵法/管它什么洪涛接天,巨浪如山/你只须云帆高涨,昼夜星驰/宽阔而浩荡地走下去//所有通往衰老的航道,我都已经修改/只留下远方/命名为思念”
    这是一种影视结构的诗意挪用,时空的穿越、人物的对话、器物的镶嵌、场景的幻接,都是一种超现实的想象力致幻剂驱动下的物象拼贴与诗意并置。在这里,“诗歌努力逃离了线性的、指称的、逻辑上注定束缚它的语言句法,进入诗人视之为即时、直接、自由的音乐形式”(乔治·斯坦纳语)。如前所述,诗,是对不可能的可能性拥有,历史与现实转换书写尤其如此,只有构建一种内在的透视关系,并在焦点上动态地隐含多重、复杂、神秘、幽昧的暗示,诗,方可宣称对不可能的可能性尽可能广阔的拥有,对不存在的存在性尽可能丰富的敞开。《金字塔》《亡灵节》等小诗,也属于善运用影像拼贴、时空错杂、视轴倒置等技艺的佳作,显示了诗人发展的可能性。
    就诗坛而言,“盐”作为隐喻谱系并非全新之地,北岛、多多和芒克曾多次写到过“盐”,聂鲁达、圣-琼·佩斯、米沃什也都涉及到“盐”,然而真正将兴观群怨的笔尖落地为犁插入盐场家族的血肉深处,并以回望视角透视族群内部复杂多元生活的审视者与体验者,就我个人视野而言,还真不多见。正是在这一维度上,我才说《盐的家族》是一部足以引发转型评价的峰值之作,无论对缪克构个人,还是对整个诗坛,其开创性与后续发展可能性都颇值关注。
    在经历了时代、文化和自身的裂变之后,曾经的家乡、盐场、家族已经土崩瓦解,猝然到来的现代性与社会转型,导致了包括诗人在内的所有人前所未有的不适、尴尬、分裂。这种现代性征候视野下的盐民生活是值得毕生开掘的取之不竭的精神盐矿。尽管在《名字》一诗中,诗人开宗明义写道:
    “而我,既不会晒盐,也不会捉海/只会写一些‘无用’之诗”
    这似乎表明,诗人只希望从精神谱系传承者的维度上来从事家族的书写,但在我个人期待中,诗人不仅仅要成为一个场域、一段家史、一处地域的记录者与洞观者,而且还要从人类学的高度来完成对世界的超越,来实现个人化的自我型塑。我以为,在家族史探掘进程中,缪克构并未像当年杨炼、江河一样指向辽阔历史宏大话语的演绎,这是非常好的一个认知前提,但他目前的写作暂还停泊在浅海作业。如果他能集中于采盐业这一题材,深入到近现代盐业历史与现实中去,将涉及这一行业的民间笔记、地方史志、家族素材、风俗传说、地方戏剧、宗教话语等元素引入诗歌,将民歌、方言、专业术语、现代化盐业等元件汲纳到文本中来,熔铸成一种为“盐的家族”持续命名的个我独有的话语谱系,那么,我以为,他将足以担当“作为晒盐人的子孙”的当代承担,也足以减轻“让我陷入长久的羞愧”这一有负“盐的家族”嘱托的心灵焦虑。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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