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那些事儿 | 我的大院，我的家
    
    原来，年纪越长，脑海中的童年记忆就越清晰，这事儿是真的。
    这几年，我经常会毫无预兆地想起小时候的某个细节、爱吃的食物，甚至儿童节跳的那支集体舞。
    
    最近天气一冷，我就能忽然想到大院对面，那个卖烤红薯的蘑菇头老奶奶。每次她都会戴着一副白色的线手套，笑嘻嘻地看着我挑红薯。
    小时候手欠，每个红薯都要摸一遍。奶奶从来没制止过我，她就在一旁看着我乐，一边乐一边吸鼻子。奶奶吸鼻子的时候，嘴角的皱纹会皱起来，特别可爱。
    
    独自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很抵触自己有想家的情绪。因为一想家，我就难过；一难过，我就觉得自己可怜。
    尤其是不能想到那个承包了我所有童年记忆的出版局大院。在生病或者肚子饿的时候，“大院”这俩字儿，就是击垮我内心防线的重锤。
    小时候有一段时期，我特别排斥自己“大院小孩”的身份。觉得大院实在是没意思，谁都认识谁，每个人住的差不多，吃的也差不多。
    在学校里看见同院的孩子，我都会装不认识。为了不在上下学的路上碰到他们，我还煞费苦心地开辟出一条新路。
    我那几个发小，至今仍会时不时为我当时的翻脸不认人，抨击、批评我。
    我很难解释，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么“忘本”的举动。我只记得，“独行侠”的日子没坚持几天，一袋虾条又让我回到了放学后满大院疯跑的队伍当中。
    
    要说那时候的大院，真是被我们几个熊孩子给榨干了，玩儿坏了。前后两片家属区，就找不到一块儿我们没挖过的土，也找不到一颗我们没掰过的树。
    家属区里有片小树林，类似于一个小绿化带，里面种着些花草。正常情况下，我们只会在小树林外面的双杠上，玩儿点高难度动作。
    可有一次，我们实在没忍住，加上对这片小树林“惦记已久”，前前后后花了我们四五个小时，把里面的花花草草，能拔动的，全给拔出来了。
    
    我们是有正当理由的。
    那会儿我们在自然课上学到，有些水果的种子就是籽，把籽种在土里，就会长出新的果实。
    试想一下，如果家里的那片小树林，长满了能吃的水果，大院里的每一个人能都自由地在里面采摘，想吃啥就摘啥，那多好啊！
    不过，还没等我们把积攒的西瓜籽种下去，我们几个就陆续被“家法伺候了”。
    
    那时候的大院，每家每户都相处得跟一家人似的。大人之间是同事，小孩之间是同学。就连管孩子，也是经常由一户家长代劳。
    我们集体挨骂的时刻，就是每天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小孩不愿意回家，其余的也都跟着不回去。家里的大人为了节省体力，都心照不宣地轮流值班喊人。
    “谁谁，你奶奶说你现在不回去，就永远别回去！”“谁谁谁，你赶紧把你校服捡起来，给我回家！”
    叫谁谁不听，抓也抓不住，气得大人直跺脚：“你看看你们几个野的，哪像我们文化人家的孩子！”
    说到有文化这事儿，出版大院还真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大人们都是干出版的，家里都不差书。
    我们几个除了喜欢搞破坏之外，还喜欢看书。不仅自己看自己的，还经常搞比赛。
    不过，比的内容就很奇葩了，比如我们规定每个人在限定时间内，看同一本书的同一段落，谁能先背出来，谁就算赢。虽说我们几个那时候的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但在默写课文这方面，在学校，我们还真没输过谁。
    
    大院，就像个小型社会。我们会去同一家理发店，去同一家餐馆，买同一家熟食店的卤菜。现在想的念的，不仅是那家熟食店的香味，更是人和人之间的亲近感。
    从小就觉得别人家的饭菜最香，挑嘴的毛病也是生生被老人惯出来的。有段时间，突然莫名其妙地不吃家里炒的菜，只吃外面买的，现成的凉拌菜、卤菜。
    外公外婆当时急得不行，想尽办法把热菜弄凉，再拌上香油，告诉我这是外面买的。挑嘴的人，嘴都刁，我一尝，味儿不对，还是不吃。
    小孩不吃饭，是家里大人最深的恐惧。外婆心想：“完了，这孩子得永远一米三了。”
    没过多久，住同楼的婶婶伯伯们都听说了我不吃饭的事儿。打那儿起，我吃“百家饭”的日子，算是正式启动了。
    说来也奇怪，每家饭菜的味道不一样，可是都各有各的好吃。婶婶伯伯们知道我爱吃熟食店里的凉拌猪耳朵，但又不能让我多吃。于是，猪耳朵作为配角，就会出现在各种热菜里。
    对那些大人们来说，大院里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谁家孩子不吃饭了，谁家孩子不听话挨罚了，一家着急，其他家都跟着着急，跟着想辙。
    
    两年前，我路过大院，在大门口站了很久，不敢进去。曾经的牌匾已经不在了，传达室里也没有在喝茶看报的老爷爷。
    我很想进去看看，当年我在小树林里埋的许愿瓶还在不在；还想闻闻熟食店里的肉香味；还想从蘑菇头老奶奶手里接过一个烫手的烤红薯……
    多少次了，梦到大院里的种种，梦到自己又住进了原来的房子里。大院美食，依然是我现在吃不到的念想。大院里的人、那片树林、每一个角落，都是我心底最珍贵的宝藏。
    
    离开大院后，去过很多地方，住过很多地方。但家的画面，只有一副。
    这幅画里的每一条线条、每一分色彩，构成了我的大院童年。
    它不华丽，还很市井，但却是世上最美的人间仙境。
    大院不在了。幸好，我们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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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人民出版社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责编：周凤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