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格非长篇新作《月落荒寺》继续延续其一贯的创作风格，通过书写知识分子林宜生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一个群体的生活来映照现实，小说采用反讽的书写策略，具有很强的批判意味，是对个体生存状态的关照，也是对整个社会的思索。但是小说明显是一种交织着现实色彩的乌托邦书写，作家站在知识分子立场，对所涉及的社会问题看得透彻，也不断在小说中提及，特别是小说的结尾，宜生和前妻复婚、楚云有了新的家庭，就连辉哥也有了正当的职业，这样的安排联系到格非一贯书写的话，就有别样的深意了。格非的作品很多都属于心理小说，涉及大量的梦境、潜意识、精神书写，《月落荒寺》中林宜生常年患有精神疾病，他眼中看见的世界和通过他描绘的世界有点呓语性质，也让作品有一种神秘性的色彩。 《月落荒寺》借鉴了史传的传统，写人物带事件，随着小说的推进，不断有人物出场，一个个分散的人、一段段分散的故事，正好拼凑起社会这个大拼图。小说富有浓郁的传统底蕴，特别是有关“命运”这一中国元素在小说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达。敬文东用“命运叙事”来概括格非的创作可以说一语中的。命运叙事是中国传统小说自身的固有传统之一。对命运的关注和作者对古典文学的汲取分不开，《红楼梦》《三国演义》《金瓶梅》等中国古典小说的集大成者，无一不是命运之书。在《月落荒寺》中，很多预言最后都成为现实，楚云果然如瞎眼奶奶断言的那样，成长为一个绝色美女。那个把楚云拎回家中的少年，果然如失去子宫的母亲一口咬定的那样，命中注定成为楚云的哥哥。这种非自然叙述手段的描写其实表达的仍是命中注定的意思，一切都是必然，很多事情的因早已经埋下，才有后面的果。中西文化对格非都有滋养，命运本身在小说中也有中西两种表述方式，西方的表达是帕斯卡尔的概率论，中国的表达则是命运，他将东西方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元素融合起来，展示一种小说不能承受之轻。 从“江南三部曲”中花家舍的经营，到《望春风》中的便通庵，再到《月落荒寺》中寺庙音乐会的举行，格非一直通过小说建构一种带有乌托邦色彩的理想生活世界，这既是肉体的栖居之所，更是灵魂的安放之地。《月落荒寺》中始终保持着几个人的集体聚会就有一种深意，虽然他们之间有着复杂的情感关系，也可以说各怀心思，但是他们常在一起高谈阔论，聊哲学、谈音乐、观现实，这似乎是在抵抗虚无，又仿佛是在制造虚伪，楚云的哥哥评价林宜生是把毫无意义的事情讲得有意思，算是点破了这种高谈阔论的性质。格非的书写多次回到乡土，寄予了乡土书写一种乌托邦情怀，在这次写作中，他以对人们不可遏制的物质欲望的批判进行了呼应。 音乐是格非小说中另一层意义上的主角。在《月落荒寺》中，也处处留有古典音乐的痕迹，无论是器材、职业，还是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都与古典音乐相关，就连小说的题目《月落荒寺》，也是来自德彪西一首曲目的中文翻译，并且小说中直接对这一翻译进行讨论。这一曲目本身深受东方文明的影响，现在又被格非启用，算是文明的汇融合流。古典音乐的反复出现意味着什么？在这里主要涉及三个层面的用意，情感寄托、现实批判、思想启蒙。这个小说与《隐身衣》有着很多互文书写，格非推崇的古典音乐正是非商业化的，而他批判的流行音乐，则是商品、商业化的产物，对两种音乐鲜明的态度，表明了作者的批判立场。 格非的小说概括起来的特征是传统的延续，先锋的开拓，技法的更新。对身世的追寻有着很强的象征意味，也是对知识分子自我的探询。“江南三部曲”还有一些炫技的影子，到《望春风》中几乎已经看不到了，《月落荒寺》中技法层面的故弄玄虚更是绝迹了。如今格非从风格、语言、形式，到比喻、象征等都十分注重。小说叙述得轻快、从容，可以说云淡风轻，悠然自得，从《望春风》开始就有这种感觉，少了一种压抑感。小说使用的意象更具风情，比如月与古寺，又比如《金刚经》这一叙事元素的安排，古典音乐的融入，等等，都试图在表达一种闲适之境，具有浓郁的禅的意味。格非的早期小说被认为是一种能指的手舞足蹈，而所指空洞无物，其实并非如此。格非的书写一直是及物的，对现实有着深刻的思考，很多看似闲笔，其实是对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深度打量的结果。 （《月落荒寺》格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9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