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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宏奇的长篇小说《闰年闰月》（昆仑出版社出版），在我个人的阅读范围内，应是一部难得一见的作品，对中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段特定岁月，进行了引人深思的呈现和解读。 在巴蜀文化覆盖的地域尤其是广大农村，乡人们说起“闰年闰月”，是赋予它“饥荒”这一特定情绪的。譬如一个孩子吃饭不小心掉米粒，大人们就会说：“你娃儿，闰年闰月哟！”那意思是，孩子你小心挨饿！ 闰年闰月，就是多出来的日子，那些日子是没有口粮。而没有口粮的日子，最能暴露人性的一切本相。而附着在本相上的表象，会在光天化日下经受或被朝拜或被诅咒的检阅。 叶宏奇在为《闰年闰月》定下这一基调后，回到一个特殊的年份，围绕一个村庄里让人恐惧的饥饿和引人膜拜与追逐的“金头”开始了他的铺陈。 他的铺陈从唐桥村妇女队长樊天珍正月祭天开始。“祭天的元宝翻了”之后，各路人马铺天盖地浩浩荡荡登上唐桥村的舞台。 在唐桥村，人们还有比祭天和祭祖更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到唐桥上祭奠王巡按。不晓得从啥子时候起，这项内容就深入骨髓地与唐桥村人的生活密不可分。这是一种比血缘的联系更宽泛、更亲切、更根深蒂固的关系，因为在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的传说中，有了王巡按和他的“金头”，才有了唐桥村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才有唐桥村人的生生不息……这个王巡按，控制着唐桥村人世世代代的灵魂，“即便官府打压都不能扰乱他们按部就班地遵从这个规矩”。 小说一开始，作者就用很大的动静来写这位王巡按，在他构筑的这个小世界里，明示了王巡按虽是几千年前的封建官史，也没有主动控制唐桥村人的灵魂，可是唐桥村人自愿皈依于他且世世代代不改初衷。这成为唐桥村的民风，数千年过去，更是融化成唐桥一地的文化。王巡按的“金头”，就是唐桥的文化符号。 唐桥村发生的一切，总有一双超脱的眼睛，在一旁默默地审视和评判。“一九七六年的第一天，唐桥村人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苍白和僵硬，我看得出来。” “我”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在“我”纯真的眼中，樊天珍神神叨叨的婆婆周武氏、公社书记万世顺、生产队长庞天亮、兵民排长高元宝、盗墓者王海水、宋弘英、谷秀东、宋家和以及钻井队的工人们……这些笑得苍白僵硬的唐桥村土著或者外来者，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灵魂都被两种力量控制着，一是王巡按，一是公社书记万世顺。这两种力量的较量，让唐桥村再不是从前秩序井然的唐桥村。 万世顺“带领阶级斗争工作组驻扎到唐桥村，读报纸学毛选喊口号……老子就住在这里不走了，我就不相信挖地三尺翻箱倒柜，把唐桥村掀个底朝天还揪不出个把坏蛋来……”于是，“唐桥村成了一潭死水，妃子河，不再流动了。” 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唐桥村人还是依然悄悄地祭拜着王巡按。甚至不乏抗争。“高元宝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枉自你头上那顶乌纱帽，跟戴个避孕套有啥差别？”在那个年代，当过兵的高元宝敢对公社书记说出这话可了不得。 庞天亮依稀是现实中的王巡按。在全村人快被饿死的关头，他凭借一己之力，努力拯救这一村的生灵。当高元宝“到县公安局打听庞天亮到底犯了啥子事……把失而复得的军刀塞给办案人员后，人家才悄悄告诉他，庞天亮盗墓倒买文物……高元宝一切都明白了，庞天亮为唐桥村运回来的那两批救命粮，洪灾后为灾民修房造物……”这时，他才明白，本来有远大前途的庞天亮，为救乡亲之命身陷牢狱。 小说中还有在唐桥村搏杀的另一股势力，一直费尽心思想把“金头”盗出去卖个高价的王海水和钻井队长。以庞天亮为首的唐桥村人则舍命保护“金头”，与之恶斗一场。 “腊月二十八，樊天珍等三个女人在沱江边上不期而遇，她们都提着食品来探望庞天亮。……”这本该是祭拜王巡按的日子，而唐桥村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去看望被关押在监狱里的庞天亮。王巡按是怎么死的？他的家业是如何衰败的？他为何能得到唐桥村人的祭拜？透过庞天亮的故事，读者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了唐桥村人对王巡按的敬重，不只是迷信，不只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死魂上——在《闰年闰月》里，总会有人来继续守护这方土地。 虽然樊天珍她们去监狱里看到庞天亮什么话也不敢说，但她们为他流下了泪水。这些女人，会给她们孕育出来的生命悄悄传述庞天亮的故事。而因为有了“庞天亮”们，有了这些女人，唐桥村仍将生生不息。 一九七六年发生在唐桥村的一切是一场闹剧，同时也是一个闻者伤心的悲剧。《闰年闰月》用虚笔徐徐记下属于那片土地和那段岁月的悲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