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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三个终极问题的第一个

http://www.newdu.com 2019-04-02 《长篇小说选刊》 王松 参加讨论

    事情的缘起是两件事。一件是,我偶然看到一幅油画。这幅油画的题目是,《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的代表作,一百多年前,在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完成的。其实,这幅画我早就看过,而且看过不止一次。我记不住这幅画的任何一个细部,可是,它整体弥漫的那种强烈的原始的神秘气息,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再看,我又一次被这原始的神秘气息震撼了。但这次被震撼的同时,我又想起柏拉图曾提出的那三个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高更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创作这幅画作时,是否想到过柏拉图在早他两千三百年就已提出的这三个终极问题。而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高更在他的这幅画作里,把这三个问题的第一个,放到了第二个?
    这件事,让我一直寻思。
    另一件事,在若干年前,我曾发表过一篇题为《英雄二爷》的小说。小说很短, 但挺好玩儿。后来, 一次去山里, 在一个叫“神堂峪”的地方,一天,一个朋友对我说,这应该是一部很好的小说, “有料” ,这么写可惜了,你应该把它写成一部长篇,认真地写一下。那是一个仲春的中午,在一条湍急的溪边,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植物尽情绽放着绿色。于是这个建议,和当时的溪水、阳光、植物的色彩,也像高更的这幅油画,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这两件事,其实是倒过来的,后面的这件事更早一些。
    有人说,一部小说的产生往往是偶然的。我同意这个说法。有时, 一个瞬间兴奋一下的念头,就会固化成一个想法。作曲家喜欢把这叫“动机” 。写小说也会有这样的“动机” 。但对于小说家,这个“动机”不会凭空冒出来,它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也就是产生这个“动机”的动机。譬如这部小说,第一件事是“动机” ,而第二件事,则是“动机”的动机。所以尽管它是发生在前面的,我却把它放到后面来说,也就是这个原因。
    我还是搞不懂,高更为什么把柏拉图提出的这三个终极问题的第一个,在他的这幅画里却放到第二个。我也不知道,拍拉图提出的这三个问题,为什么到高更这里,“单数”就变成了“复数”, 是高更有意为之, 还是翻译家理解的缘故?不过,我相信“我”和“我们”,应该不会忽略到模糊翻译的程度。如果这样,也就可以这样理解,柏拉图的诘问是对自己,而高更则是对整个人类。也正因如此,高更才认为,第二个问题应该比第一个更重要。
    这好像有点扯远了。但在此之前,我确实一直为这个问题所纠结。在我看来,我还是更关心柏拉图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每到江西,尤其到赣南,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祠堂。无论宗祠还是家祠,走进正中的“享堂”,看到这家自下而上排列有序的先祖牌位,就会有一种走进时空隧道的感觉。其实就是不看这些牌位,这种祠堂独特的建筑结构,也会让人有一种时空的纵深感,似乎成百上千年,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一下被压缩了 ;原因很简单,建这种祠堂的,大都是客家人。客家人有很强的宗族意识,他们到什么时候,都不想让后人忘记自己的根脉。我想,尽管这与客家人独特的身世有关,倘换一个角度,也是多么的难得。
    在瑞金,曾有一位姓谢的中学老师,一口气可以往上说出他的十几甚至二十几世先祖的名字和身份,为了证明有案可稽,他还把自己的家谱搬出来,翻给我看。在他的家谱上,确实明明白白地记载着他历代先祖的名字和身世。这让我很吃惊。相比之下,我们生活在北方的人,似乎就没这个意识,至少意识很淡。在中国的北方乡村,极少见祠堂。我们每个人,如果往上能说出曾祖父的名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倘再往上呢?尤其今天的年轻人,恐怕连祖父的名字也不一定能说出来。设想一下,当我们走在街上,竟然不知自己的曾祖甚至祖父是谁,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么,我们自己又是谁呢?
    当然,这个不知自己是谁,和柏拉图所诘问的“我是谁”,还不是一回事。
    但我说了,这只是一个“动机” 。
    这个“动机”的出现,也就触动了若干年前在神堂峪的那个动机。
    有人说,创作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几乎无法言说。这有些故弄玄虚了。无论是一幅画儿,一首乐曲,还是一部小说,它诞生的过程也就如同一个生命的诞生,往往是偶然的。由偶然产生的一个细胞,进而分裂,进而以级数的速度增长。所以生命是分裂的结果。创作也如此,但创作的“分裂”需要动机。而这个动机, 往往是产生于一种轻松、放松或松弛的心境下。至少我是这样。就如同那个仲春的午后,在神堂峪的溪边。我这时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有两幅画。一幅是高更的这一幅。而另一幅,就是若干年前的那个午后,溪水,植物,色彩,还有那条幽深幽长的,蜿蜒曲折于山间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木栈道。
    也正因如此,后者才成为“动机”的动机。
    有朋友问我,这是不是我家的真事儿。这个问法就太外行了。这就像说相声,说“我” , (指逗哏的自己) ,或说“他” (指捧哏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说。说相声这样说,是为了尽快地把观众带入“规定情境” 。我这么写,也就是为写着方便,也能让读者看得明白。如果有人把这当成真事儿,也未尝不可。哪个写小说的,不希望读者信以为真呢?
    只能说,在这里,把“复数”变成“单数”,我是故意的。
    其实细想,这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本来“动机”挺高大上的,迫使我思考的问题,更高大上。已经追溯到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柏拉图提出的终极问题,还要怎么“高”,怎么“大”,怎么“上”呢?可是,一回归到这个“动机”的动机,就接地气了。我心目中的这两幅画,一幅是那么的抽象,而另一幅,却又是如此的具象。这个由抽象到具象的过程,最后的结果,也就“分裂”出这样一部充满风俗、民俗乃至市俗的小说。
    我一直在想,有一句俗话,叫“雅到极致不风流” 。那么俗呢,俗到极致又会怎么样呢?前者之所以不风流,皆因一个“装”字。而后者,只要不是“三俗”,极致一下,似乎也挺有意思。有意思,是因为有趣。雅当然可以,但雅,也要雅得那么俗; 俗也不是不可以,而俗,也要俗得那么雅。说到底,还是一个“真”字。惟有真,才不亏心。
    我们毕竟是饮食男女。既然如此,就得食人间烟火。高更的画也好, 柏拉图的终极问题也罢,作为“动机”可以。但“动机”之后,终究不能当饭吃。
    而另一幅画,就是神堂峪溪边的那一幅,才是真正的动机。
    2019 年 2 月 8 日 改毕于木华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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