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却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世界上曾有一位叫卡尔·波普尔的英国人,写了一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但也仅限于此。但我觉得我读这部书的时间还是太迟了,因为我个人觉得,波普尔的这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将教会我们怎样理性思考,它让我对许多一直迷惑的问题都产生了一种感受:原来是这样。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是对政治哲学和历史哲学的批判,是对一些社会改造原则的审评。波普尔的靶心是历史决定论及其所支撑的极权主义,他采取的是一条上溯的思路:由斯大林到列宁,由马克思到黑格尔,最后揪住了柏拉图的尾巴。他认为他们的思想构成了现代极权主义的来源,他发现了柏拉图的正义学说与现代极权主义之间惊人的相似性,“极权主义属于一种恰恰与我们文明同样古老或同样年轻的传统”。他深入剖析了“封闭社会”,认为极权主义所构建的“封闭社会”乃是“开放社会”的死敌,是人道和理性、平等和自由的覆灭力量。波普尔在这部书中系统地对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这三位思想家的社会政治哲学理论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但并不是为了彻底否定他们,正如他在第一版的序言中所说的那样:“如果本书就人类精神领袖中某些最伟大的人物讲了一些刺耳的话,我相信,我的动机并非是希望贬低他们。我的动机出于我的信念,即倘若我们的文明要继续存在的话,我们就必须破除遵从伟人的习惯,伟人可能会犯一些伟大的错误。”我想,这已经不再不可接受,我们对于理解这段话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中国人对赫拉克利特这个名字可能比较陌生,我也是在读《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时才更深一点地知道这么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不过提到“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经典哲语,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陌生,这句话就是这位赫拉克利特在两千几百年前说出来的。但是赫拉克利特却是一个好战分子,他说:“战争是万物之父,也是万物之王,它证明这些是神,那些仅仅是人,让这些人变成奴隶,而让前者变成主人……人们必须晓得,战争是普遍的,正义即是冲突,万物通过冲突和必然性而生成。”也就是说,他坚持主张战争的结果是公正的,胜了的人应该是主人,失败的人就应该做奴隶。这种观点与法西斯的种族论是一脉相承的,直接为“优等民族”屠杀“劣等民族”提供了“屠杀合理”的理论基础。 我最感兴趣的是波普尔对柏拉图唯美主义的透视。在此之前,唯美主义与极权主义的关系一直是思想界的一个盲点。现在,波普尔做出了他的回答。他指出,柏拉图的激进乌托邦思想与唯美主义一脉相承。柏拉图是一位艺术家,他和许多伟大艺术家一样,试图看见一个模型,看见他作品的神圣本源。柏拉图把政治也看作艺术,而且是最高的艺术。 柏拉图式的政治家是为了美而创作城邦的。他不是仅仅希望建立一个好一些的和合理一些的世界,而是希望建立一个完全没有污点的世界:不是一张用碎布拼成的被面,不是一件有补丁的旧衣服,而是全新的大衣,是真正美好的新世界。这种想法是善良的,但却不能实践。这种审美的热情,只有受到理性的约束,受到责任感和援助他人的人道主义紧迫感的约束,才是有价值的,否则,这是一种危险的热情。赫拉克利特哲学的座右铭是“万物皆流,无物常驻”,柏拉图从中得到启发,形成了一切流变物、一切生成物注定要退化这一“衰败法则”,并认为,根据这一法则,所有社会变化都是走向腐败、退化或衰亡。只是,柏拉图在研究出这一衰败法则之后,又研究出了阻挡衰败法则的办法。波普尔在书中说道:“柏拉图相信,人的道德意志在人类理性力量的支持下,可以违背历史命运法则——衰败法则。”“柏拉图相信衰败法则直接导致道德退化。至少在他看来,政治腐败主要取决于道德退化和知识贫乏,而道德退化则主要归咎于种族退化,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衰败这一普遍宇宙法则在人类事物领域中体现自身。”从波普尔对柏拉图的理念的解释来看,柏拉图认为衰败规则是一种普遍的历史趋势,所以治理国家的人如果不正视这一普遍规律,国家就一定会衰亡,要想避免国家的衰亡,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柏拉图的治国理论——建立一个没有变化没有腐败的尽善尽美的国家,也就是建立“理想国”。正如菲尔德在《柏拉图及其同时代人物》中所说的那样,“柏拉图哲学的主要目的可以看成为了保住一种似乎已濒临灭亡的文明而重建思想和行为的准则。” 历史学家们面对希特勒时,总是感到迷惑不解:他究竟是恶魔、是撒旦,还是疯子?这些解释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负责任的。希特勒虽然相貌不威武英俊,但颇有领袖的魅力。 《第三帝国的兴亡》的作者、美国记者威廉·席勒曾在德国呆了10年,亲眼目睹希特勒青云直上。他是个坚定的反法西斯主义者,但他不得不承认希特勒讲演时的魅力,眼睛像宝石一样纯洁,夺人魂魄。因为希特勒沉醉在唯美主义的狂想中。希特勒有很高的审美能力,美学是法西斯主义的重要部分。希特勒欣赏安格尔画的美女,欣赏瓦格纳的音乐,欣赏凯旋门一类的建筑。他对名画、音乐和建筑的欣赏,是跟奥斯维辛的暴行同时进行的。两者其实是相通的。柏拉图在《政治篇》中就曾写道:“他们为了国家的利益,可以按法律程序或不按法律程序,来处死或放逐一些公民,以清洗这个国家,使它比以前为好。这是按科学和正义行事。”一个画家只能清洗画布,一个拥有无限权力的画家则会连根拔起现存的各种建构和传统。他必须净化、清洗、驱逐和杀人,这些行为都是创作。据说,希特勒当年让设计师为党卫军冲锋队设计军服时,下过特别命令:德国士兵穿戴的必须是世界各国军服中最漂亮、最威风的那种。结果正如元首所望:像戈培尔制造的美妙口号一样,美丽的军服,让不知多少德国男孩雄赳赳气昂昂地抛尸疆场。美与极权主义结合之后,就不单单是美了。 审美冲动是动人的,波普尔自己也说,他非常同情审美的冲动。一个人尽可在唯美中生活,但不能强迫别人也接受这种方式。否则,唯美便走向了极权。美何以为美?如何保证唯美主义与极权主义绝缘?波普尔的药方是:政治必须坚持平等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原则;美的梦想必须从属于援助在苦难中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这个必要性;从属于为这些目的而设立各种建构的必然性。波普尔不认为美是唯一的,恰恰相反,美之为美,因为还有正义在支撑着它。 在波普尔眼里,没有完美无缺的黄金世界,只有“逐步完善”的开放社会。正如多林博士在本书的“导言”中所说的那样:“波普尔的哲学纲领是一种对新的和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孜孜不倦的寻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