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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新小说”辨义(3)

http://www.newdu.com 2019-02-13 《文学评论》 夏晓虹 参加讨论

    “新小说之意境”
    “新意境”在梁启超的语汇中也时常置换为“新理想”,大致指涉新思想与新知识。而徐念慈定义“新小说”:“小说曷言乎新?以旧时流行之籍,其风俗习惯,不适于今社会,则新之;其记事陈义,不合于今理想,则新之”(48),也主要着眼于小说的质素。可见,“新小说”之所以“新”,乃是由作者理念与叙事内容决定的。
    就身份而言,传统白话小说的作者大抵为不得志或下层文人,而“新小说”家已自觉与之处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其口中的小说作者,在外国已尽是“魁儒硕学,仁人志士”,是“公卿硕儒”,是“一时之大政论家”,甚至“非通人不敢著小说”(49);回到中国语境,小说家也理应属于孔子一类的圣贤人物。狄葆贤推举孔子为“小说家之祖”,今日听来感觉荒诞不经,但在晚清有其特别的思路:因戏曲归入小说,而追溯戏曲的源头,又推到孔子曾经删订的《诗经》,于是,“以《诗》为小说之祖可也”。以今测古,“孔子当日之删诗,即是改良小说,即是改良歌曲,即是改良社会”(50),这里分明剖析的是“新小说”提倡者自家的心思。进而由此设想:
    使孔子生于今日,吾知其必不作《春秋》,必作一最良之小说,以鞭辟人类也。不宁惟是,使周秦诸子而悉生于今日,吾知其必不垂空言以诏后之人,而咸当本其学术,作一小说以播其思想,殖其势力于社会,断可知也。(51)
    不消说,古代小说家绝对不敢存此妄想,而其言出自晚清却很正常。因为在“新小说”论者看来,小说家具有操控一世人心的能量,在改良社会、引导人群进步上可以发挥最大影响力,小说家也因此成为最尊贵的头衔。
    与之相关的是小说的等级。小说为“小道”,乃古代中国最流行的说法。小说家虽列入九流十家中,但与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这九流在地位上并不平等,班固即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52)小说家已被认为不足观而遭排除。到康有为,才又续上刘歆《七略》的“十家”说,尊之为“小说学”,提出小说在由图书所代表的知识分类中,应“增七略(按:指《七略》之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为八,四部(按:指经、史、子、集)为五”(53),由此把小说变成了一种专门的学问,特别是能够与经、史、子平起平坐,已经包含了把小说经典化的用心。与上述孔子在今日必著小说的思路连贯而来,晚清论者不但认为小说可与经史平列,甚至等级还在经书之上:
    若是乎语孔子与施耐庵、曹雪芹之学术行谊,则二人固万不敢几;若语《春秋》与《红楼梦》、《水浒》之体裁,则文界进化,其阶级固历历不可诬也。(54)
    也即是说,在传统的典籍序列中,小说、尤其是白话小说也占据了最崇高的位置。因此,梁启超“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55)的名言,若以前述说法衡量,还是小之乎视小说也。
    以此超越于经史之上的小说,更是摆脱了娱乐消遣的传统功能,而被视为无所不能的致用神器。康有为在传统知识的范围里谈论,尚认为:“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谕,当以小说谕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56)小说可以代替儒家经典、二十四史、理学家语录和法律条文施教治世,功能强大,无与伦比。到梁启超以“新民”思想提倡“新小说”,“新学”已然成为底蕴,因而倡言:
    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57)
    于是,《新小说》创刊,开宗明义第一条即宣布:“本报宗旨,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厉其爱国精神。”(58)嗣后继起的各小说报,无不以“改良群治”与“新民”相号召,而《<月月小说>发刊词》概括的“改良社会、开通民智”为“本志发刊之旨”(59)最为言简意赅,也为众多“新小说”报刊以及随后生长出来的小说书局所实力奉行。
    上述对于小说与经史并列以致超越、小说可以对社会人心进行全方位改造的构想,实际已显示出一种新的知识体系的建立。此时回溯“小说”这一文类出现的意义,曾经担任《申报》主笔的王钟麒已高度肯定为:“盖小说者,所以济《诗》与《春秋》之穷者也。”(60)而在诸多论述中,黄世仲的说法尤其值得关注。在他看来,小说与“圣经贤传”的区别在于,一为“觉世之书”,一为“传世之文”。尽管小说系“觉世之文”早有狄葆贤发明在先,但黄氏以时代演进论风气变迁,仍有其特别的观照点:
    传世者注重道德问题。顾在今日,则区区言道德不足以救国;且以今日为知识竞争时代,则必有注重道德问题,而尤注重夫知识问题者,合上中下三流社会于一炉而冶之,庶足以启民智,壮民气。如是则舍小说其曷由哉?舍小说其曷由哉?
    在一个知识竞胜的时代,注重道德伦理的经学及以之为核心的旧学已不切时用,填补其缺位的,黄世仲认为小说责无旁贷。选中小说的理由是其普适性,即为各个社会阶层都能接受的普及教育最佳读本。因此,小说理当成为各种知识、尤其是新学总汇的百科全书。这一构想,正着落在“新小说”这一载体上。于是,“自文明东渡”以来,国人“易其浸淫‘四书’‘五经’者,变而为购阅新小说”(61),便成为新的时代风尚。
    “新小说”既承担了“输灌文明”(62)、传播新学知识的重任,而知识分类又对应于小说类型,晚清从日本引进的小说分类因此流行一时,或体现于小说报刊的栏目名称,或直接标注在“新小说”文本的标题前。就小说分类而言,旧小说多半被认为无价值,“新小说”论者言其类别,大抵依照梁启超之说,“仅可约举为英雄、儿女、鬼神三大派”(63)。而“几合一切理想而冶之”的“泰西说部”(64)本为“新小说”的典范,与之相应,晚清小说类型的标识也相当繁复。《新小说》率先示范,创刊广告中预设的栏目主要有历史小说、政治小说、哲理科学小说、军事小说、冒险小说、探侦(后改为“侦探”)小说、写情小说、语怪小说(65);实际发表的状况,不但“哲理”与“科学”分家,更增加了法律、外交、社会诸种小说。此后,各家“新小说”报刊群起模仿,且一并影响到小说书局。在前者的征稿启事与后者的销售广告中,无不标明小说类别。如小说林社为《小说林》杂志与书局“募集各种著译家庭、社会、教育、科学、理想、侦探、军事小说”,《月月小说》征求“关于科学、理想、哲理、教育、政治诸小说佳稿”(66),均为其例。
    尽管各家刊物与书局对小说类型的需求有所不同,但新学知识含量越高者越有价值实为一条通则。《新世界小说社报》将小说“视为开通民智之津梁,涵养民德之要素”,而称赞:“故政治也,科学也,实业也,写情也,侦探也,分门别派,实为新小说之创例,此其所以绝有价值也。”(67)黄伯耀、黄世仲兄弟一再鼓吹政治小说、民(种)族小说、侦探小说、社会小说、宗教小说、科学小说、教育小说、探险小说、义侠小说、艳情小说的效力,期望以之开启受众不同的精神与知识面向,并概言之为:“读一切关于普通社会开智小说,更生一切普通智识的感情。”(68)其所谓“普通智识”,实已接近梁启超日后定义的“国民常识”,即作为现代国民人人必须具备的世界公共(普通)知识(69)。以此求之于“新小说”,其中精华汇聚、最具特色者,按照留日学生许定一的看法,当为政治小说、侦探小说与科学小说。许氏认为:“盖中国小说中,全无此三者性质,而此三者,尤为小说全体之关键也。”(70)因关乎政治、法律与科学常识的普及,关系重大,故政治、侦探、科学三类小说尤为许定一以及诸多“新小说”论者所看重,三者也确可视为“新小说”的代表类型。而这些带有标杆意味的“新小说”,最足以显示新小说家“改良社会、开通民智”的诚意与努力。
    “新小说”既为熔铸新思想、新知识而成,可以想象,即便其使用了“俗语文体”,也并不一定通俗易懂。甚至可以说,它对读者的阅读能力与知识储备其实有相当高的要求。黄伯耀即声称:“天下惟有学问人,乃可与言小说。”(71)《新世界小说社报》发表的《读新小说法》更是一篇妙文。作者仿照金圣叹的《读第五才子书法》《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的笔调,提出“新小说宜作史读”“宜作子读”“宜作志读”“宜作经读”;断言“无格致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无警察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无生理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无音律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无政治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无论理学不可读吾新小说”。意在说明,假如不具备各种相应的新学知识,是读不懂“新小说”,读了也等于白读。要想尽得书中真意,读者先需要成为各类知识具备的新学家。这样推至极端的论述尽管偏离了“新小说”的启蒙之道,却凸显了其特有的新质。因此,新、旧对比,该文作者的结论是:
    要而言之,旧小说,文学的也;新小说,以文学的而兼科学的。旧小说,常理的也;新小说,以常理的而兼哲理的。(72)
    这可谓对“新小说”的最高礼赞。
    不过,现实的情况是,虽经多家小说杂志大力提倡、多位论者反复宣说,最具有“新小说”特质的作品,一旦脱离栏目齐备的刊物庇护,即很难获得读者的青睐。根据徐念慈的调查,除侦探小说与艳情小说销量尚可观,其他“专写军事、冒险、科学、立志诸书为最下,十仅得一二也”(73)。“新小说”作者最为用心用力之作竟然最不受读者欢迎,原因很多,夏清贻(公奴)在《金陵卖书记》中批评的“不失诸直,即失诸略;不失诸高,即失诸粗;笔墨不足副其宗旨,读者不能得小说之乐趣也”,当然言之有理。特别是他指责:“今之为小说者,俗语所谓开口便见喉咙,又安能动人?”(74)也被落实在“当一篇政治策论读”的“政治小说”(75)上。可见,单凭“洞切当日的时势,原本最确的学理”,“以科学上最精确之学理,与哲学上最高尚之思想,组织以成此文”(76),并不能打动读者。夏清贻所要求的“小说之乐趣”,黄人与徐念慈对时人过于神化小说的功效不以为然,转而强调小说的美学价值(77),确实都是基于对小说文类特性认知的合理纠偏。
    “新小说”因悬的过高,脱离了读者的实际接受能力,以致最有特色的品种乏人问津。而且,即便以销量最高的小说种类而言,徐念慈也恰有最多的担心:因“我国民公民之资格未完备,法律之思想未普及”,道德观念亦薄弱,因而阅读侦探小说,只见其“巧诈机械,浸淫心目间”,阅读艳情小说,则“借自由为藉口”,“荡检逾闲,丧廉失耻”。非惟不能得法律知识、自由思想之益,反被其害,这让徐念慈“不得不为社会之前途危”(78)。如此方可理解梁启超1915年对“新小说”严厉痛心的批评,“还观今之所谓小说文学者”,“其什九则诲盗与诲淫而已,或则尖酸轻薄毫无取义之游戏文也”,从而严厉追究:“近十年来,社会风习,一落千丈,何一非所谓新小说者阶之厉?”(79)尽管其言针对的是“新小说”之流弊,但伏机于晚清,已足够使“新小说”的诞育者们深感悲哀。
    尽管市场表现不如人意,但以小说普及新学、输灌国民常识的庄重期待,仍然造成了晚清学人超常的小说崇拜。其时各种对小说的赞誉纷至沓来,假借“西哲”之“恒言”,有谓:“小说者,实学术进步之导火线也,社会文明之发光线也,个人卫生之新空气也,国家发达之大基础也。”(80)这一使用诸多新名词的表述,认定从个体到学术、社会、国家的进步,无不仰赖小说的指引。而出于国人口中的揄扬则以黄伯耀的说法最为经典:“有新小说之腾播,而后有新世界之智慧。”“小说而在世界,则世界之知识输灌也易;世界而无小说,则世界之风气被动难。”(81)而所有这些对小说“新民”与改造世界的想象,无不建基于“新小说”的富含新知。如溯其源头,《<新世界小说社报>发刊辞》的一段宣言或可称创始:
    种种世界,无不可由小说造;种种世界,无不可以小说毁。过去之世界,以小说挽留之;现在之世界,以小说发表之;未来之世界,以小说唤起之。政治焉,社会焉,侦探焉,冒险焉,艳情焉,科学与理想焉,有新世界,乃有新小说,有新小说,乃有新世界。传播文明之利器在是,企图教育之普及在是,此《小说世界》之所以作也。(82)
    这又不只是《新世界小说社报》一家的心声,实为晚清“新小说”论者与作者的共识。
    由对“新小说”的推重也引发出“小说时代”的话题。先有黄伯耀引述“昔金人瑞有言:自此以往,二百年后,凡百经书,均将消灭而无可读,惟变成一小说时代耳”(83);实则,金圣叹不过是痛惜如《西厢记》之类“前此万千年,无限妙文”的散佚,表示:“今刻此《西厢记》遍行天下,大家一齐学得捉住,仆实遥计一二百年后,世间必得平添无限妙文,真乃一大快事!”(84)言语间并无以包括戏曲在内的小说取代经书之意。而由此一例,正可见“新小说”论者移花接木、借题发挥的功力。不过,黄氏之说确实发生了影响,同在广东创办的《广东戒烟新小说》,随即刊发了一篇《论二十世纪系小说发达的时代》之文,正式宣告了“小说时代”的来临。此文不仅与黄氏兄弟推举小说即将“敝屣群书”、成为“文坛盟主”的论述相互呼应,更进而驰想天外:
    于是我侪开英伦之煤山以为墨,结上何兰之羊毫以为笔,动德京机器厂之绵之草以为纸,聚精会神以从事国民新小说。(85)
    这一荟萃当时世界老牌殖民强国英国之煤墨、荷兰之羊毫笔、德国棉草所制之机器纸而成之“新小说”,极其传神地彰显出晚清“新小说家”广采博收,以最出色的世界知识集大成者自期的雄心。这样生产出的“新小说”,与“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86)的旧小说当然已有本质的区别,谓为大雅之至,孰曰不然?
    具体评价“新小说”的历史功过并非本文意之所在,笔者关切的是晚清由“新小说”的论者与作者构成的那个特别的文学场域,诸人在其中的言说如何相互影响,彼此激荡,既有附和、生发,也有质疑、辨正。尽管彼此之间不无抵牾,但由其共同构建的“新小说”理想,既承接了域外文学之一脉,又转化演绎,在小说文体与内涵两面均作出了诸多有益的尝试与开拓,使“新小说”成为了一个具有巨大包容量与弹性的文类。而经这批论者敏锐揭示的“二十世纪系小说发达的时代”之命题,切实引领了“小说时代”的到来,也因此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自己深刻的印记。
    [本文系作者2017年6月18日—20日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主办的“历史、文学与文体”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交的论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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