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综合不同的理论探讨神话意象的缘起及其在人类世界的重要地位。在他看来,神话意象是人类在后天铭印的刺激下所创造出的超常符号刺激,这种人类所创造出来的符号刺激与人类开放的先天反应机制相结合,从而激发出人类的精神能量。在先天生理基础和后天环境的共同作用下,世界才拥有了根本同一却又有不同表达方式的神话奇观。 关键词:约瑟夫·坎贝尔;神话意象;原型;先天反应机制 为何世界不同民族的神话具有相同或者相似的神话意象,这种情况说明了什么?神话意象是如何产生的呢?神话在人类世界中的作用是什么?坎贝尔从荣格的原型理论开始,并融合动物行为理论、现代心理学和神话仪式学派、神话功能学派的观点,探讨神话意象的缘起。 坎贝尔将自己的采访录命名为《神话的力量》,一本演讲集命名为《指引生命的神话》,这些命名的背后,都是这位神话学大师对于神话在人类文化世界中的重要地位的总结。为何神话具有力量?为何神话是指引生命的神话?神话的力量源自哪里呢?时代转变预示着神话的更迭。否则,神话就沦为僵死的教条。神话无对错之分,只能用有效或者无效,成熟或者病态来评判。他将有效的神话称为活态神话(living myths)。[1]6这取决于人类与神话构成单位符号之间的关系。坎贝尔没有借用源于索绪尔或皮尔斯的符号学体系,而是从反思荣格的原型理论开始,结合动物行为学、功能学派的观点、神话仪式理论,从而走向了不同的研究路径。神话是否有力量,源于人类独特的与其它动物不同的神经结构,以及在人类漫长的进化演变过程中所形成的文化与人类独特的神经结构之间的亲和关系。国内文学人类学源头之一也是荣格的原型理论,在其发展过程中融合了弗莱及等其他人的思想,在面对和解决与本土文化特性相关的论题的过程中,借鉴文化人类学、比较神话学的新近研究成果,从而逐渐形成具有本土论题和特色的研究范式。而从文学人类学的视野去关注具有同源关系,却走向不同发展路径的坎贝尔神话学,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鉴和反思意义。 按照坎贝尔的原定计划,他希望写一套六卷本的关于世界神话的巨著,在该系列中,他用两卷的篇幅讨论神话的基本理论。[2]115不过,这原计划中的两卷最后浓缩成《原始神话》开头一百多页的内容,可见这一百多页在坎贝尔的神话理论中所占的突出地位。在这一百多页中,坎贝尔综合不同的思想资源探索神话意象的起源。虽然他被认为是美国荣格主义者的突出代表,[2]1-2但是,在探讨人类神话意象源起的问题上,坎贝尔并没有接受荣格早期对原型的解释。他融合了荣格的前辈安道夫·巴斯蒂安(Adolf Bastian)和动物行为学家的理论,他从人类先天遗传的神经结构与后天经验相结合的双重视角,探讨神话意象的缘起。人类的神经结构中拥有与动物不同的、极易受到后天铭印影响的先天反应机制(Innate Releasing Mechanism),这种机制是世界神话意象共同性的生理基础,而人类需要面对的自然情境和生命历程是世界神话意象共同性的后天条件。神话意象是人类在后天铭印的刺激下所创造出的超常符号刺激,这种人类所创造出来的符号刺激与人类开放的先天反应机制相结合,从而激发出人类的精神能量。在先天生理基础和后天环境的共同作用下,世界才拥有了根本同一却又有不同表达方式的神话奇观。 一、先天反应机制 动物学家将在神经系统中遗传的行为结构称为先天反应机制(IRM,Innate Releasing Mechanism),而激发动物反应的外在因素称为符号刺激(sign stimulus)。这种遗传的先天反应机制是确保动物在错综复杂的世界中产生自保行为的生理基础。因此,刚刚出壳不久的小鸡发现老鹰飞来就会跑,甚至老鹰的模型在鸡笼子上面拉过,也有同样的效果,然而它们见到鸽子却不会跑。刚刚诞生不久的海龟就会飞快地向大海方向爬去。在这些动物的反应中,老鹰或者大海是使小鸡或者海龟产生反应的符号刺激,而决定它们产生这些反应的生理基础,是这些动物的神经系统中所遗传的先天反应机制。 此外,在面对外在符号刺激时,先天反应机制有两种不同的反应:模式化的方式和开放的方式。在模式化的方式中,神经系统中内在反应结构与外在符号刺激是固定的关系。小鸡对老鹰的反应属于这一类;刚刚诞生的乌龟就知道向大海爬去也属于此类反应。开放的方式则是建立在后天经验的基础之上。这种反应机制的结构是敞开的,易于受到后天铭印的影响,人类对外界的反应属于此类。因为人类在还没拥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的情况下已经诞生,所以人类没有遗传像其它动物那样多固定的、程式化的反应。与动物相比,人类更容易受到后天的影响。 基于人类神经系统中所具有的这种开放的先天反应机制,坎贝尔反思荣格和人类学家巴斯蒂安的思想。坎贝尔不认同荣格早期提出的关于原型的定义。①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就是原型,原型也称为原始意象,类似小鸡的神经系统中的鹰的形象。这是一种印象的积淀,由数不清的相似经历浓缩而成。[4]533坎贝尔认为荣格是从人类种族先天固有的遗传意象来解释人类神话意象的同一性,他对这种阐释采取了审慎的态度。他不能确定这种阐释神话意象同一性的角度能够推行多远,然而,他认为过早地否认这种方式与宣称这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方法都是不恰当的。[5]44-45因此,坎贝尔回到了荣格之前的巴斯蒂安。坎贝尔认为荣格的原型理论是对巴斯蒂安理论的推进。巴斯蒂安将人类的观念分为普遍观念(elementary ideas)和族群观念(ethnic ideas)。人类的普遍观念具有一致性;族群观念则是这些共同形式的具体化、本地化显现。不过,巴斯蒂安也承认纯粹的普遍观念是找不到的,普遍观念只能通过由本地情境所决定的族群观念表现出来。在气候、地理环境和历史进程所决定的民族传统的影响下,形态各异的族群观念便出现了。[5]32-33坎贝尔认为巴斯蒂安的普遍观念是人类物种的内在神经结构(包括先天释放机制IRMs和中枢兴奋机制CEMs)。这些在人类中央神经系统中的遗传结构,构成了人类所有经验和反应的根基;而族群观念则是由符号刺激所组成的语境,人类行为在其中得以释放,此观念任何社会都拥有,然而却会受到各种后天条件的限制。[5]37-38总之,人类所共同具有的神经结构为人类神话意象的共同性奠定了基础,不过,由于不同民族处于不同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进程中,所以,不同民族的神话意象具有不同的特征。但是,在坎贝尔那里,所谓的族群观念与代表人类同一的普遍观念相对而言,它是基本概念的本地化表现,也是史前神话中的萨满、后代的神话诗人、甚至比较神话学家这类的学者和文化英雄需要超越的束缚。 坎贝尔试图为人类神话的共同性寻找根基,他对同时代的人类学家非常不满,认为他们是只关注差异的近视眼。美国人类学家之父弗朗茨·博厄斯(Franz Boas)在《原始人的心灵》第一版中承认人类在心灵特质和某些文化类型方面拥有同一性。然而,在该书第二版中,他却删掉了这些观点,而转向了文化间的差异性。坎贝尔对此种改变感到惋惜。此外,坎贝尔认为涂尔干否定康德的知觉的先验性的做法是没有理论根据的。涂尔干从祖尼人与欧洲人对空间的不同体验出发,否定康德的知觉先验性概念。坎贝尔认为这是涂尔干在对康德的肤浅理解基础上做出的否定。也就是说,在坎贝尔看来,出问题的并不是康德的理论,而是涂尔干对康德的理解。仅仅纠结于文化差异的涂尔干不能认识到康德思想的伟大之处。坎贝尔甚至认为英美世界世界只关注差异的人类学家都患了涂尔干式的近视症(Durkheimian myopia)。[1]44-45不过,坎贝尔没有进入别人的论述语境就对他们进行了裁决和审判,这也不是讨论问题的态度。并且,在今天群体冲突日益激化的情境中,坎贝尔人类同一的理想非常渺茫。他无法为人类所面对的冲突和困境提供出路,却仅仅独断地宣扬人类同一,也不过是近乎偏执的普遍主义论者而已。 二、超常符号刺激 动物学家认为动物受到自然情境的刺激才会产生反应,不过,如果自然刺激并不是最佳选择的时候,先天反应机制可能会选择或提供更有效的刺激情境,而这种被创造出来更加有效的符号刺激,就是超常符号刺激(supernormal sign stimulus)。比如,眼蝶(grayling)在择偶的时候,往往容易选择深色的雌性,如果放入颜色更深的模型,雄性则会疯狂地追逐这个模型。坎贝尔认为,如果从超常符号刺激的角度思考神话、诗歌与艺术,或许能够找到通向神话、诗歌与艺术的根基之处的道路。“超常符号刺激最能引导我们通向它们力量的根基之处,并且使我们能体会它们在促进生命的人类之梦时,所发挥的功能。”[5]42人类游戏的天赋可以使人类利用创造性的神话意象和结构形式为人类自身创造新的符号刺激。在新石器时代的考古遗物中发现了加深眼线的化妆品,这说明女性在那个时代就懂得了超常符号刺激的作用。人类世界中的众多文化现象(比如人类的仪式、宗教艺术、面具和国王加冕时穿的皇袍)都可以看做人类依靠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出的超常符号刺激。 作为超常符号刺激的神话意象是激发人的自然能量的刺激。诗人豪斯曼(A.E.Housman)将诗歌的意象分为释放能量的意象和传播思想的意象。前者对身体具有冲击性,这种冲击使我们身体从脊柱所传来的震颤,喉咙发紧,两眼湿润。诗歌通过观念、意象和形式的展示来传递这种冲击。[6]34-47由于神话是艺术的母亲,所以,神话就是激发能量的意象,也就是说,神话应该被看成人类神经系统的某种功能,是释放和引导自然能量符号刺激汇集而成的组织。“神话可以被定义为文化所保存的符号刺激的汇集,这些符号刺激促进和激活了人类的某种或者某些生活方式。”[5]48 坎贝尔在此后的其它著作中引用了精神病学的某些观点进一步说明神话意象的这种重要作用。加州大学的著名精神病学教授佩里(John W.Perry)博士将神话象征称为“感动意象”(affect image)。[7]219这种意象直接与人的感官系统进行对话,并促使感官系统回应,而对这种意象的回应就产生了人的内在共鸣。 不过,坎贝尔又将人类所创造的提升自然的符号刺激,追溯到自然的根基之处。这些超常符号刺激并不是人类超出自然的地方,因为人是自然之子,这些符号刺激也是自然本身所创造出来的,因为“我们的大脑自身仅仅是大自然中最令人惊叹的花朵。”[5]42坎贝尔对这种符号刺激的双重特性进行总结: “因此,每一个神话都是由文化情境中释放的符号(sign)构成的组织,其中的自然与文化的成分是如此的水乳交融在一起以至于在许多情况下将二者分开是不可能的;并且,就像野兽对自然符号(sign)的刺激做出反应那样,这种由文化决定的信号激发人类神经系统中带有浓厚文化印记的‘先天释放机制’。”[7]219 因此,神话是人类自身所创造出来的激发人类最神秘的本质的超常符号刺激。然而,笔者认为,这种符号刺激是在自然与文化之间的暧昧存在,这种存在抵消了两者之间对立的基础,也在昭示自己的双重性的特征。它们既是自然之子的独特创造,也是自然力量的彰显。因此,神话彰显了人与自然之间无法割断的脐带,也只有在人类面对自然母亲的时刻,人类才能真正进入神话所诞生的本源。不过,坎贝尔的探索给了人们从神话意象与符号刺激的视野来看文化冲突、文化震撼甚至是文化认同的问题。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所接触的符号刺激与他的文化教育、文化认同密切相关。 三、铭印与神话 在悬隔了共同的神话意象来自人类种族的遗传这一思路之后,坎贝尔结合后天的经验与先天的神经结构解释世界神话意象的源起。人类独特的神经结构是共同的神话意象产生的生理基础,不过,人类这个种族的神经结构的开放性使自己极其容易受到后天铭印的影响。铭印(imprints)是一个动物学的术语,它指的是动物在某些关键时刻所遭遇的刺激,这些刺激导致它们无法更改的行为方式。在人类所生存的世界中,深深地刻在人类精神结构深处的共同铭印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一问题,坎贝尔详细地探讨了人类的自然环境、人类所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人类生命征程中所遭遇的铭印与相关的神话意象之间的关系。这些铭印构成了人类共同的神话意象的后天基础。坎贝尔尝试寻找比荣格的原型更为可靠的理论。在荣格那里,原型是人类无数相似经历的积淀而成,是可以遗传的。坎贝尔则认为神话原型未必可以遗传,但是,人类共同的生理根基和外在环境使人类拥有共同的神话意象。 (一)苦难的铭印 坎贝尔认为世界神话中共同的铭印源于人类命运的“阴郁而连续的苦难”。这是坎贝尔从乔伊斯的英雄斯蒂芬·迪达勒斯那里找到神话的跨文化比较研究的原则。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中,斯蒂芬·迪达勒斯将悲剧的材料定义为“人类阴郁而连续的苦难”,而作为悲剧性情感的怜悯与恐惧的定义分别为: “在人类阴郁而连续的苦难面前,占据了人类心灵并与受苦受难的那个人连接起来的情感,叫做怜悯。在人类阴郁而连续的苦难面前,占据了人类的心灵并把这苦难与那神秘的原因连接起来的情感,叫做恐惧。”[8]415-416 通过沉思人类苦难中的“阴郁和持续”,人从道德固着中解放出来,在悲剧性的怜悯中与受难者合二为一,在悲剧性的恐惧中感受那神秘的原因。悲剧是神话的诗性折射,悲剧的净化(catharsis)对应于仪式的净化,悲剧可以改变人的心灵焦点,将痛苦转化为狂喜,人通过狂喜而懂得生存的神秘原因,而这一切原因超越了人类的体验、思想和语言的边界,意指那无法言说的终极神秘。[5]51正如罗摩克里希那所说,“没有人能够用语言来形容神的本性”[9]41坎贝尔试图从神话学视野拓展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正是由于神话和仪式的净化力量,才促成悲剧的净化。不过,与亚里士多德甚至现代心理学的净化观不同,坎贝尔将净化与印度神秘主义联系起来。此种悲剧性体验使人获得超越道德边界的神秘体验。通过这一体验,人才能穿透人类道德的温情脉脉的虚幻面纱,融入无法言说的宇宙之道中,感受宇宙的神秘力量。 (二)自然和社会情境的铭印与神话意象 坎贝尔从人类的基本情境以及人类所面对的相似力量,解释神话基本主题的同一性。[10]82-83四季的更替、日夜的交替、月亮的阴晴圆缺和男女性别的差异,这些人类所面对的共同的自然情境,成为世界神话拥有共同意象的基础。 1.幼儿早期铭印与神话意象。对人类影响深远的结构体系是人类成长和感情的自然阶段,它们超越了文化、地理的差异,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阶段。这一阶段(幼儿到成年)的内外刺激在人类神经系统中所形成的铭印,成为许多神话意象的源泉。[5]61-78坎贝尔试图通过幼儿的成长历程以及幼儿生活环境中的刺激,分析他们的铭印,并尝试用这些人的生命历程中无法避免的铭印,解释世界神话中的共同意象。比如与出生相关的神话有通道的意象、水的意象以及大地(作为生育母亲)的意象等等。幼儿在母亲怀中吃奶是幸福的体验,然而,与母亲分离就会产生危险甚至毁灭的幻想。因此,在神话和民间传说中,母亲的意象往往与祝福或危险、诞生或死亡、养育的乳房或妖怪的爪子相联系。在某些传统中,幼儿对排泄物的热情是需要通过道德净化的原罪。因此,地狱就是粪坑,而天堂是完全纯洁的。从神话学的视野来看,炼金术从低贱的金属中提炼出黄金,则是试图将地狱与天堂融合起来。印度认为牛粪具有神圣性,他们在仪式中涂抹各种粘土和草灰;其他民族身体上涂抹具有保护魔力的涂料和粘土。在坎贝尔看来,这些仪式都源于幼儿对排泄的热情。 神话和民间故事中经常出现“长阴茎的母亲”(pallic mother)、“有牙齿的阴户”(toothed vagina)等形象,这种释放能量的超常符号刺激与男孩对阉割恐惧的铭印相关。俄狄浦斯情结可以看成是综合了内在符号刺激与外在符号刺激的铭印。大概在五、六岁的时候,孩子(重复)卷入了家庭的浪漫剧之中。人们几乎可以在所有神话中发现源于与俄狄浦斯情结相关的符号刺激。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华中,这些零散的符号刺激,逐渐地系统化。所有儿童都会自发产生主体与客体相互渗透、万物有灵(animism)和万物由超级存在创造的观念(artificialism)。这些观念先于教育,并以这些观念为基础,产生了宗教和魔法信仰。[5]81-85总之,坎贝尔试图借助铭印这一概念,通过详细分析尚未成年的儿童的生命历程和他们所面对的共同刺激,希望能够解释世界神话为何拥有诸多相同或者相似的神话意象。坎贝尔的这些探索处处闪现出弗洛伊德思想的影子。神话意象与男孩的阉割恐惧、俄狄浦斯情结的关系,人类社会通过神话仪式净化孩子的排泄欲望,这些都是坎贝尔从弗洛伊德那里寻找的理论资源。虽然坎贝尔将动物行为学引入神话研究之中,为未来的神话研究奠定了基础。[11]975-976但是,坎贝尔对儿童生命阶段的区分并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甚至每个阶段的符号刺激与神话意象之间的关系,也往往出于主观臆测和随意关联,难道某种符号刺激一定能产生某种神话意象吗?坎贝尔的回答是肯定的,但是他的确信没有让人信服的理论支撑。 2.部落的本土化情感体系。成年礼是一部由仪式书写的变形记,在将部落中的孩子转变为成年人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5]88-118成年礼将生命能量融入到神话语境之中,使它们与社会职责相融合,与独特的、由历史所决定的群体情境保持一致,这种情境包含着经过无数次的思考所获得的古老的宇宙观念。在举行成年礼的时候,作为能量释放的符号铭印被重新认识,并通过一系列非常生动、令人恐怖、使人无法忘记的体验进行了重塑。因此,部落的情感系统融合了孩子灵性根基之处,而部落的意识形态进而融入到孩子们的心理中。 总之,成年礼将孩子们只关注快乐和欲望的心理能量进行了重新组合,使它们在某些社会职责中展示出来,从而使这些孩子成为社会中值得信赖的一员。因此,决定心理转变的独特意象体系不仅仅是由一般的心理规律所决定的,更是由当地特殊的社会利益所决定的。 3.死亡的冲击。死亡是人类共同的宿命,死亡的冲击是人类无法回避的拷问,所以,神话中的死亡意象突破了地域的局限,具有普适性的意义。死亡的强烈冲击给人类留下了深刻的铭印,因此,当步入老年的时候,人们已经从日常生活转向了永恒事物。所以,在所有的社会中,宗教都由老年人来维护,他们成为奥义和法律的守护者。由于遭受的符号刺激不同,史前农人和史前猎人拥有不同的死亡神话。[5]127-129在史前农人那里,播种在大地上的种子死了,植物才能诞生,因此,在他们看来,死亡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死亡与复活是生命的不同部分而已。他们的神话中与死亡相关的往往是截然相反的特征融合在一起的意象。比如,一半鲜活一半腐烂的死神或一半鲜活一半干枯的树木等等。然而,在史前猎人那里,被杀而吃掉的动物会成为备受崇拜的图腾。 总之,坎贝尔的思路是对人类可能遭受的铭印进行分类,从而归纳出促进人类神话意象产生的最小刺激因子。此外,在探讨后天铭印,促进神话意象产生的时候,坎贝尔将人类纳入一个宏大的情境中,来自宇宙各处的刺激都为神话意象的产生提供了契机。苦难的铭印和死亡的冲击使神话能够揭示人类无法回避的终极命运;自然情境和人生历程不同阶段的铭印是与人类相伴相行的刺激;成年礼的铭印则弥补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裂痕。在他那里,神话是一种永恒的现象。在人类的开放的先天释放机制已经形成的情况下,只要有适当的刺激,神话就会被激发。 余论 坎贝尔为自己的神话研究赋予了直面当下的文化使命。由种族差异而引发的大屠杀是二十世纪人类的悲剧,为了杜绝这一悲剧,坎贝尔从自己所说的历史的、生物学的、心理学的深渊寻找人类的同一性反对种族差异。在他看来,共同的外在环境,共同的种族起源、共同的身体(神经或者心理结构)特质、共同的人生历程构成了人类多元传统神话的共同根基。 坎贝尔被称为兼容并蓄的学者,甚至调和论者。[1]107他努力将表面看来相互冲突的思想融合在一起,吸收各家之长而不拘泥于各种理论之间的差异。不过,坎贝尔是博采众长与思想独立相结合的学者。他试图跨越与融合不同的学科,寻找自己的答案。民俗学家巴斯蒂安有关普遍观念与族群观念的划分、动物学家关于先天反应机制和铭印的观念为坎贝尔神话理论的基础。他将这些术语应用到神话学的研究中,为未来的神话研究开辟了广阔的空间。[11]975-976人类学家拉德克利夫-布朗(Aifred Reginald Radcliffe-Brown)认为地域利益决定神话观念,这一思想被坎贝尔借鉴来分析成年礼。[5]34坎贝尔与文学也有颇深的渊源,甚至可以说是文学家所哺育的神话学家,在他的著作中,文学家托马斯·曼、乔伊斯甚至诗人A.E.豪斯曼的影响随处可见。 虽然很多人对他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但是,坎贝尔从来不迷信权威,他从对扬弃前辈思想的过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许多学者将坎贝尔与荣格相提并论,认为他是荣格主义在美国的代表。[1]1-2但是,坎贝尔不是一个完整的、教条主义的荣格主义者,他的书中借用了弗洛伊德的许多思想。坎贝尔在其著作中探讨了梦与神话的关系,孩子的阉割恐惧、对排泄物的热情、俄狄浦斯情结对神话意象的产生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原始猎人对图腾动物的弑父情结等问题,这些讨论都可以见到弗洛伊德思想的痕迹。 不过,坎贝尔对弗洛伊德主义者将神话甚至人类文化的诞生都转化为育儿室中的三角恋爱的论调特别不满,他并不认为俄狄浦斯情结是人类文化诞生的本源力量。在他看来,精神病不是被压制无法释放的力比多所造成的,而是因为人没有完成第二次重生。[5]63也就是说看,在即将成年的关口,个体没有完成从幼儿到成人的死而复生的历程。因此,促进成长的神话和仪式对人类具有重要的意义,它们重组孩子幼儿期的铭印,从而使他们转变为成年人。 虽然坎贝尔的这些观点有诸多缺陷,但是无法否定他的开创之功。坎贝尔将神话看成是符号刺激的汇集,甚至通过神话意象对身体的冲击而讨论神话力量的源起。他的解释非常具有启发意义,也就是说,文学的力量、艺术的力量甚至电影的力量都与符号刺激有密切的关系。比如,剧本理论家沃格勒就受其启发而论述电影特效与符号刺激的关系,甚至讨论如何设计动画形象和故事情节,才能调动人的身体反应。 [作者简介]张洪友(1981年—),男,山东德州人,博士,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人类学、神话学与电影、符号学与比较神话学。 原文载于《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7期,注释请参看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