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男性化名字的女性,会让人因诧异而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汤成难算是一例。这个叫汤成难的女人,不少男人曾叫她“春哥”,她用过笔名“武陵春”,还自称把她当作男人也无所谓,似乎喜欢我们把她当兄弟对待。她拥有大长腿、杨柳腰、瓜子脸,以及高鼻梁和大眼睛。她的肤色,是小麦新鲜麦粒的色泽,健康充满阳光。她娴静、淡定,却爱穿磨出了破口子的牛仔裤。会议、饭桌上,她是不大吱声的,但如果被迫她要开口说话,便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地讲起来。她说话音量不大,但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这听着挺舒服,如涓涓细流淌进你的心田。 汤成难,我第一次知道这名字是读了《软座包厢》,读完了便有了兴趣看看作者是谁。当时觉得应该是个可爱的老头儿。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的名字,好像不是这个“画风”。心想这老头儿,作品透露的意识这么年轻而笔墨是这么老到,我知道得太晚了。作为职业读者,我时常对某些作家和作品感到相见恨晚。大约隔了一两年吧,2015年9月我到济南参加《当代小说》举办的一个活动,汤成难是去代表《当代小说》的作者发言,而那期间我向与会作家介绍了一项被我命名为“人物关系动力学”研究。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儿大,并且往下压,半遮面。我仔细瞧了瞧她——堪称美女。那颜值,套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完全可以去娱乐圈混饭吃。 后来中国作协召开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我们第四次相遇。她是与会代表,我是工作人员,我叫她汤老师,我把“老师”二字还给她。汤老师是才女,舞得动文,泼得了墨,据说还奏得响琴,简直是万能文艺女巫师。有才华的人大多有点儿个性,所以吧,她似乎并不热情,和陌生人是不大说话的——我貌似也可归入此类,但我实际是有轻微的社会交往恐惧症。从济南离开后,我和成难成了微信好友,我们被拉进了好几个相同的微信群,但我们搭话不多。我的朋友马卫巍马老师,是个快乐的艺术家,他和成难关系不错,这让我挺羡慕的。卫巍写小说也画画,他买宝马及糊口,主要靠出售画作。某天卫巍发来微信说:“成难的画,非常好!”有了卫巍的鉴定垫底,我这个画盲勇敢为成难发在朋友圈的画作点了许多个赞。汤老师不知我用心险恶,最终也就没有经受住糖衣炮弹轰炸,她决定送我一幅仕女图。看她几乎是着了我的道,一方面我内疚,另一方面这又让我感到意外和欣喜。 我喜欢和作家交朋友,我尊重作家、敬爱作家,但哪怕已经是朋友我也不会和他们走得太近。我需要和作家适当保持距离,以便毫无负担地判断作品的品质,免受私人感情的摆布。我心里是把成难当朋友的,但自从成难决定送我仕女图,我反而很少再和她联系,具体表现是,很少再到她的朋友圈去点赞——我这个人,常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这种“拧巴”,这种小格局,让我失去了许多结交朋友的机会,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汤老师呢,自从决定送我仕女图,她也几乎不再点赞我发的微信内容。我们的联系似乎突然停止。这如同某种默契,显得有些微妙,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空落落的,像是一脚踏空。我和汤老师估计是属于同一种人,对方稍有不适感,便能相互觉察到,会自觉中止联系。她是好作家,洞察人心、善良敏感,而我是一个内心柔软、迂腐细致,把生活也当作品来读的小说编辑。 停止联系大半年后,我和成难在几个月之内竟见了第二、第三及第四次面。2016年7月9日,江苏的“雨花写作营”在扬州开班,每个与会编辑之前便收阅了几十篇学员的匿名小说稿,各大期刊的编辑从全国各地前往扬州当面指导学员。美丽的扬州是汤成难生活和写作的地方,这我早已在她的微信朋友圈了解,但汤成难的小说隐藏在众多学员的小说稿中,这我并不知晓。开班那天就见到了学员中有她,我颇感意外,之前她已经获得过江苏省的“紫金文学奖”,没想到她会来当学员。当天,我把她那篇隐去了作者名的作品《我们这里还有鱼》,狠狠地“吹捧”了一番。“雨花写作营”期间,我是辅导老师,成难客气地叫过我李老师。实际上,我对写出好作品的作家,历来心怀敬意,我当时就想回敬她以汤老师。我和成难年龄相仿,“老师”二字,我愧不敢当。 成难的小说《我们这里还有鱼》(《作家》2016年第9期),能看出她作为一个作家的原创能力、思想能力及精神底色。材料,那一个个故事,是她从生活中抓取的,这种抓取是思考后的抓取。小说中一个人做肥皂生意,一个人做盆景,我读的时候真觉得那是做肥皂生意的人,那是做盆景的人。作品大致写的是:生活如何将一个快乐年轻人的梦想磨灭,他又怎么用自己的小情趣,和他失意的生活对抗。这种对抗虽无力,但非常可贵。最终,小说写了——他是如何被生活洗劫一空,连生命也走向衰微。这显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思考生活后,得出的一种被放大了的、触目惊心的慰藉和惨败、温暖和寒凉。对于作家而言,绝对是“我思故我在”。作家最终是要通过作品被读者看见、认清的。因为我们读到的那些漂亮句子,都是从作家心灵中飞出来的,或者是,在作家的大脑中快速地转过那么一圈。 2016年11月12日,“雨花写作营”第二期改稿会在徐州举办,促成了我和成难的第三次见面。这一次,我狠狠地“吹捧”了她的小说《共和路的冬天》。她依旧还是我通过作品认识的那个汤成难,洋溢着理想主义情怀,她知道现实生活是什么模样,更知道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方能给人也给世界留下希望。显然,她在为此而殚精竭虑。这次,她的作品放大了触目惊心的惨败和慰藉、寒凉和温暖——慰藉和温暖作为火种,放在了作品的最后。这部作品对人性的挖掘,对道德的维护与拷问,对历史的打捞,对现实的批判,强劲有力。她写的是一个能够翻越过去的冬季,自然环境的,生活状态的、生存状态的,乃至社会环境的一种寒冷季节,但她为人物准备了温暖,准备了人人心中随时可以取出来的精神的篝火。 现在好了,第四次见面,我已把“老师”二字还给了她,该还的我还了。想说的,我也已经说完了。今天写这篇关于她的短文,整个过程,我心情愉快。如今她叫我昌鹏,我叫她成难,虽然我们交往少,依旧陌生,但又仿佛是失散的兄弟——这种陌生而亲切的感觉,我十分喜爱。 我将继续甄别,拒绝,也迎接并珍惜和天下兄弟的一场场意外相遇。汤成难,后会有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