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兹•萨冈(Françoise Sagan,1935-2004),法国著名才女作家。萨冈漂亮出众,个性鲜明,行为有些离经判道,她喜欢写作、赛马、飙车、酗酒,备受法国人钟爱。1954年,年仅十八岁的她写出了小说《你好,忧愁》,一举夺得当年法国的“批评家奖”。被视为一个时代的青春代言人的萨冈,其小说明快、典雅,同时富有乐感和诗意,散发着淡淡的愁绪,文字简洁、聪明而从容,将法语的优美展露无遗。代表作包括《你好,忧愁》《某种微笑》《一月后,一年后》《你喜欢勃拉姆斯吗……》《狂乱》等。 苏童说,把生活这件作品写得跟文字作品一样精彩的名作家不多,萨冈绝对算得上一个。萨冈十八岁成名,一生写就四十多部作品,其中占大多数的小说、戏剧等虚构作品结结实实地构建出她至死也无法摆脱的精彩传奇;为数不多的访谈、回忆录与散文等非虚构作品却展现出一个真实的、带着几分稚拙的永恒少女的形象。如果不是熟悉且深爱萨冈的读者,很容易对这样的文字感到失望,甚至厌倦。萨冈在这部作品中抛开了“小魔鬼”的外衣,像我们青春时代身边那个时而有些小疯狂时而有些小紧张的闺蜜,故作深沉是她,过度抒情是她,直言快语是她,玩世不恭也是她。我们遇到她,就像遇到我们自己。我们熟悉她,就像熟悉我们自己。 《租来的房子》是一首小诗,从文学性的角度来看并不成熟,似是高中女生的作品,但是其中仍有让人内心一颤的灵光一闪。她不断描述着租来的房子里整理不完的行李箱,窗子,墙壁,器物,台阶……甚至还有阳光与空气,音乐与雨滴。那是轻轻敲打旧日青春的时光印记。在每一处租来的房子里,都有着漂泊而孤独的灵魂无以凭寄,似乎每一次别离都预示着新的相遇。但是告别时的回望里,却永恒地只能看见形单影只的自己。人生的逆旅之中,与我们不断相遇的过客与事物,都只是在不断地印证彼时彼处的我们自己: 但是那紧紧追随你,又怜悯你的人,那就是你,我的天使,她永远都在那里,她无处不在,在你租来的房子里,她坐在楼梯的平台上,独自等待着你。 以“租来的房子”为题结集的文字,是萨冈的一系列随笔,主题有故乡与他乡,有器物与动物,有自然与想象。对于萨冈来说,人生是无限延展的童年。她笔下的故乡卡加克,永远是遥远而宁静、快乐而悠缓的单纯时光。她愿意不断地回到故乡,不断地在那里重新发现久违的童年时代熟悉的模样。外省的童年时光培养了萨冈对自然的爱、对动物的爱与对自由的爱,同时也养成了她作为一个乡野孩子的敏感个性。在耶路撒冷,在古巴,还是在任何异域他乡,她所关注最多的,都是自然,以及自然中深藏的孤独的时光,落在心上微凉。耶路撒冷“赭石色的大地,在晚上呈现出红色。大地上的山丘轻轻地向天空挺立,青绿色的天空显得异常苍白。在这中间,是一座被城墙包围的黄色的城市,这让人想到被扔在荒漠之中的卡尔卡松城”。古巴给她印象最深的不是卡斯特罗,却是青葱翠绿的乡间以极低速度行驶的火车,以及抵达帕尔玛丛林的艰辛疲惫。在尼泊尔,漫长的黑夜使她构想出被城市厌弃的美好外省女人的故事,那是一本“有关精神抑郁的小说”。她用几乎过剩的情感描述自然,几近矫揉造作的文字,却恰如热恋的女孩谈起深爱的人时无止无休的喃喃絮语。 傍晚坐在门口发呆的女孩“站起身,关上朝着宁静的小街的门”,故乡的明天“将是和今天同样的一天”。长大后的她有着纸醉金迷的精彩传奇,但所有这些及时行乐与逢场作戏,似乎都是为了一种逃离,逃离一切,回到心灵的故乡去。那里的雨落在雨里,她是永恒诉说着忧伤的孤独少女,纵使结婚生子也从未老去。 《瑞士来信》是萨冈为报刊写的一系列影评为主的作品,她把这些文字看作是“工作”和“不可推卸的职业任务”,正因如此她不得不去看某些“愚蠢的电影”,并且不能在中途离场。但这仍然不妨碍她在影评里坦率直接地说某一部影片是“美国电影中绝顶愚蠢的代表”。萨冈并不是专业的影评人,影评对于萨冈来说有如命题作文,有种勉为其难之感。约稿的媒体应该很了解她的影评作品。但这并不妨碍“萨冈”这个名字的吸睛能力,可以说影评是“萨冈传奇”之下的周边产品。但是正因为这种“业余创作”的感觉,使我们觉得萨冈像是那个和我们一起观影的挚友,嬉笑怒骂都酣畅淋漓,没有枯燥的理论分析,没有冗长的道德说教,只是生活的调味与点缀。 在萨冈眼中,无聊的影片是“彩色的蠢东西”,精彩的影片则是“没有一秒多余”。她像布道者一样,“以精神的名义、以时间的名义、以金钱的名义”阻止人们去看一部“蹩脚的影片”;她赞赏希区柯克,“我们想感谢他拍得这样好,感谢他并不相信什么,却成功地使我们相信。”;她慨叹奥森·威尔斯“在全世界漂泊,把钱从窗口洒了出去”,并且“除了投资自己的快乐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其他投资”。这些文字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真实的、真性情的萨冈。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令她扼腕叹息的奥森· 威尔斯的命运,也正是她自己日后的真实写照。十八岁即成为百万富翁的萨冈,也如奥森·威尔斯一样只投资了自己的快乐,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她不断地呼朋唤友,及时行乐,散尽资财为自己的快乐买单。她以无止息的相遇排遣着忧郁与孤独,她尽情挥霍却只能获得流于表面的短暂欢乐。人生的几度挫折,失婚甚至险些丧命的打击使她内心深处深染了一层悲凉的底色。她对快乐的投资,最终只留给她无尽的回忆与传奇,她“缩着脖子”回到故乡,躲到外省,希望自己被人忘记。她不是传奇中那个光鲜亮丽、觥筹交错、惊险刺激的快乐女王;她是回忆里那个坐在电影院里,把认真赞赏或认真批评当作工作的早慧少女。 《你好,纽约》系列是《你好,忧伤》出版后,萨冈应某女性杂志之邀打造的“你好”系列游记。萨冈坦承自己不懂旅行,没有写游记的天分:“旅行使我又聋又瞎,几乎还有恐慌。”“为了填满那几页我答应去填满的空白,我不得不求助于历史奇闻逸事。”的确,萨冈写游记并不像小说一样游刃有余。她用所有旅行者们喜欢感叹的陈词滥调描述着这些城市,威尼斯“可能是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纽约是“如此美丽的城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但是萨冈“像谈起一个生命那样谈起一座城市”,她笔下的纽约、那不勒斯、卡布里、威尼斯,也因此而具有了鲜活的色彩。纽约是充满了激情,“笔直街道的激情,酒精的激情,味道的激情,节奏的激情”;那不勒斯“善于寻找欢乐”,“每一个窗口、每一辆汽车中飘出的音乐,甚至在理发店里,理发师也会按着节拍给您洗头发”;卡布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快乐而存在”,“电话并不好用,邮件延期到达,只有在极小的街上才会有汽车,约会并不是认真的,那里的人们从来就不会烦恼”。威尼斯“美丽,古老,盛装打扮”,“它静止在水上,对自己的美充满了自信”。对于萨冈来说,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其独特的性格与品位,与其说是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旅行,不如说是不断地遇到具有生命的风景、眼睛与心灵。 人生如寄,萨冈将它演绎成一场场相遇。在不断地与人、与艺术、与风景的相遇中,她向我们展示着一个不完美却真实的自己。 2016年10月16日 于苏州大学秋韵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