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80年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即位二十五周年，作曲家鲍罗丁以一曲《在中亚细亚草原上》成就了俄罗斯民族乐派的经典之作。彼时，俄国在克里米亚战败后将矛头指向广袤的中亚，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征服了中亚诸汗国，还将熊爪进一步伸向中国西北地区。军事征服和领土扩张的背景下，东方学在俄国迅速兴起。《在中亚细亚草原上》奏响二十年后，巴托尔德的《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以下简称《突厥斯坦》)正式出版。巴托尔德因这部著作一举奠定了在国际东方史学界的最高权威地位，被誉为“把中亚史研究提高到历史科学水平”的第一人。巴托尔德逝世后，伯希和在一篇悼文中写道：“一则由于他有渊博的学识，再则由于他有卓越的才智和明敏的思路，所以他的著述具有重大价值，而且多种多样。这样一位伟大学者留下来的虚位，目前似乎还没有人能够填补上去。”就巴托尔德的学术成就而言，伯希和的这段话绝非溢美之词。 《突厥斯坦》一书中译本出版充满曲折。国内中亚史学家张锡彤先生晚年精心翻译这部学术巨著，怎奈排版困难未及出版，张锡彤先生却不幸于1988年仙逝。其子张广达先生同为中亚史学家，毅然担起重任重新校译了原稿，最终使巴托尔德的成名之作得以在中国出版，父子二人前赴后继在学界当传为一段佳话。 突厥斯坦常被人译作土耳其斯坦，近年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一词汇变得颇为敏感。实际上，“斯坦”的词根明白无误地指出，突厥斯坦乃突厥人所居之地。在西方历史地理文献中，突厥斯坦一向被划分为几个地区：其一为东突厥斯坦，也就是最敏感的那部分，西方人亦称之为喀什噶里亚(Kashgharia)，主要指我国新疆的南疆而言。其二为锡尔河(古籍中谓之药杀水)东北，包括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草原。其三为锡尔河与阿姆河(古籍中谓之乌浒水)之间的地区，境内有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两大城市，在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时皆遭屠戮。此外，也有人把兴都库什山以北的阿富汗境称为阿富汗突厥斯坦，也就是当年反塔利班的北方联盟据守之地。在广袤的亚欧大陆上，突厥斯坦处于心脏位置。 2001年开始的全球反恐战争让世人的眼光聚焦于中亚，涉及蒙古征服中亚的电视连续剧《成吉思汗》2004年也在国内热播了一阵，然而国人对西部边陲外的这块土地其实仍是相当陌生的。尽管如此，与中亚历史和蒙古西征相关的著作早有不少被翻译成中文，例如《多桑蒙古史》和格鲁塞的《草原帝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织编纂的五卷本《中亚文明史》(欠第四卷未出版)。《突厥斯坦》中文版能够出版，无疑大大丰富了上述题材的严肃作品。 虽然书名断代在蒙古入侵时期，但这段历史在原书中所占篇幅竟不及1／5，巴托尔德将多数章节放在了蒙古入侵之前的中亚，也就是八世纪开始中亚逐步被伊斯兰化的时期。这种比例失调和头重脚轻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致命的缺陷，但实际上却是巴托尔德学术严谨的表现，他因不懂汉语无法调用包括《蒙古秘史》在内的诸多文献，因此主动修改了研究方向和写作计划，扬长避短地转向中亚突厥历史，高加索与中、近东史地和伊斯兰学发展，不复在蒙古学方面花费过多力量。也由于这个原因，由巴托尔德本人亲自参与的英译本，标题被改为《以蒙古入侵为下限的突厥斯坦历史》，从而更为贴切。 从另一个角度看，巴托尔德如此谋篇布局对中国读者而言也不无好处。作为一个文明中心，突厥斯坦远非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贫瘠荒凉，亚历山大东征将希腊文明，丝绸之路将中华文明都带到了这里。蒙古西征之前，极盛时期的汉唐二朝两次将势力范围拓展到中亚，怛罗斯一战高仙芝败于阿拉伯人使唐帝国被迫退出了中亚，而数年之后粟特人安禄山和突厥人史思明便联手摧毁了盛唐气象。在巴托尔德的书中，怛罗斯之战仅寥寥数语就一笔带过，但伊斯兰文明对于中亚地区的重塑却值得读者仔细品读和深入探究，因为后来的蒙古入侵虽然给突厥斯坦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伊斯兰文明仍牢固地构成了当地宗教和世俗基础。至于蒙古入侵为中亚带来的新秩序，本质上也是同当地文明交互作用的结果，最终察合台汗国也被突厥化和伊斯兰化。这对于时人了解中亚历史，进而理解中亚现实有巨大帮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