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吴山,名吴人,本聘陈同为妻,惜陈同未婚而逝,留下手批《牡丹亭》上卷,卷帙“密行细字,涂改略多。纸光冏冏,若有泪痕”。陈同的故事甚为灵异,据说她过世之后,曾数度与吴人在梦中唱和,三夜成诗十八篇,才情可想而知。吴人后来娶谈则为妇。谈则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吴人称她“雅耽文墨,镜奁之侧,必安书簏”,对陈同所批之上卷爱不释手,居然可以全文背诵,一字不差。心慕手追,不免在闲暇之时,补评下卷。二人的批点“若出一手,弗辨谁同谁则”,可惊可叹。谈则逝后,吴人又娶妻钱宜。与陈同、谈则二位才女不同,这位夫人起初不大通晓文意,三年苦学之后,读同则评本,竟可贯通领会。谈则将陈同评本补成完璧之后,本不愿闺阁声名传颂于外。评本流传开去,众人误作“吴吴山评本”。钱宜不愿陈同、谈则才名埋没,居然“卖金钏为锲板”,使得同则评本得以刊行。这段因缘,镌于书之卷首,由吴人、陈同、谈则、钱宜四人历经十多年写就,堪为一段佳话。 三位女子在评点中对柳梦梅的痴情给予了极高的赞许。她们认为,天下痴情的女子,似杜丽娘一样为情而死、永不复活者,不乏其人。杜丽娘之所以流传千古,是因为柳梦梅对杜丽娘深情不渝,哪怕面对她的画像也一往情深;知道她是鬼魂之后,开棺帮助她还魂,毫不惊骇退缩;为与她共偕连理,遭杜丽娘父亲痛棒喝打,从不言悔。只因为有这样痴情的柳梦梅,才产生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杜丽娘。吴吴山三妇钟爱《牡丹亭》之深切,恐不在俞二娘、商小玲之下。有趣的是,吴人笔下,他与三任夫人均情深意切,并无矫揉造作之嫌。三妇藉由《牡丹亭》结缘的人生,较之杜丽娘的成真美梦,是古代女子生活更为真实的反映。 人间自有痴于我 昆曲在清朝已走向衰微,进入21世纪,更是濒临失传。不得不承认,白先勇制作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挽救了昆曲,挽救了《牡丹亭》。对于《牡丹亭》的文本,白先勇最常用的形容语是“美得不得了”!这种美,以“青春”二字为标目,赞颂的便是青年男女发乎自然、出乎天性的真挚情感。 杜丽娘读《关雎》,有感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语实乃古今同怀,喟叹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自由婚恋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古语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人类存在、繁衍,情感便是亘古不变的永恒话题。端坐在现代剧场中三个夜晚,看完《牡丹亭》演出的现代女性,曾一度湿润眼眶,难道不是正触动己怀,感于自身境遇吗? 昔年广陵曾有名叫冯小青的女子,在阅读《牡丹亭》之后,感于身世,气绝而亡。临终前所作绝命诗云:“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人间亦有痴于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一代代青年女性以生命、情感凝结而成的阅读体验,造就了《牡丹亭》的长盛不衰,历久弥新。 最后想说的是,《牡丹亭》据以改编的话本,名为《杜丽娘慕色还魂记》,若非柳梦梅天生长就了好容颜,爱情的坚贞不渝和甜蜜滋味都要大打折扣,甚至,这个故事根本无从发生。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