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读者在北京万圣书园看书。新华/TAKEFOTO 供图 在文化共同体里,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还是初入象牙塔的青年人,在知识面前都是平等的。 知识青年的心灵家园 相比北京年轻人更熟知的五道口,蓝旗营似乎更有名气,这着实让人有些意外。五道口的崛起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但蓝旗营的“传统”似乎绵延更久。不少学者著述写序跋的最后,喜欢点明自己所处的居所,由此益见落笔风雅。如“著于清华园”、“作于丽娃河畔”、“记于珞珈山”等云云,一看便知是哪所大学。后来发现,地点定位于蓝旗营者甚多,才知其为北大清华教师居所。 在官方的行政区位介绍里,蓝旗营东邻三才堂,西至清华南路,北起清华大学南墙,南抵中国科学院北京科学仪器研制中心及电子所。但在京城学子的脑海中,蓝旗营是一个泛称,大概是北大东门与五道口之间的这块区域。 蓝旗营真是一块奇特的区域。这里紧邻北大清华,有着名列中国最佳文化书店之列的万圣书园,书园内外“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醒客咖啡、柏拉图咖啡、小菊咖啡等小而精的咖啡馆也吸引着文化名流、文艺青年们的目光,而位于成府路南的豆瓣书店更是远近闻名的淘书圣地。蓝旗营街道两旁的饭店不多,与不远处的五道口相比,甚至可以说颇为冷清,但每逢夜晚,撸串者纷至沓来,让成府路上也热闹起来。 如果没有在万圣书园读书、在醒客咖啡刷夜的经历,有关蓝旗营的记忆或许是残缺的。当然,蓝旗营本来就是个多重文化的混合地带,既有便于撸串的市井文化生态,热爱知识的青年也能在这里寻找到心灵沉潜的家园。 万圣书园的选址堪称绝妙,位于北大清华之间,汲取京城学术文化资源之精粹。其实万圣的书也不便宜,要是论买书,北大的野草、博雅堂,乃至万圣书园旁边的豆瓣书店,都更物美价廉,更别说网购图书更便宜了。但万圣的妙处不在这里,而在于身处实体书店、观览文化盛宴的享受。我在全国其他书店,几乎没有见过像万圣这样,能把学术书籍分类得如此细致明确的,比如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名著有专架,黄蓝绿白相间的书籍拼凑集中,观感甚好。再如“西人看中国”、“知识分子研究”、“现代性哲学研究”专架,类别细致而排列清晰,驻足其间,即使不一一翻看书的内容,也大致能获得对该学科领域的宏观认知。 这恰恰是我特别看重的,毕竟没有人可以做到兼通所有学科,但可以做到对基本的人文社科有宏观认知和整体把握,尤其是大学时代读书,更讲究“先博而后渊”,宏观知识面的拓展之后再对几个具体领域深入研究,则不会以偏概全,读书生涯也会更有前瞻性。但这就需要这个书店能提供开阔的知识领域与学科设置,就像进入一所崇尚博雅的大学,学到的不只是专业知识,更能从人类智慧的总体视角看问题,能提供这样资源的书店和大学,终究还是少数,这也更让蓝旗营一带的文化资源价值弥足珍贵。 身处文化共同体中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在《共同体》里提出了文化意义上的“community”的概念,它是一个共同体,更是一个社群。“它是一个温馨的地方,是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场所,就像一个家一样。在这里,人们是安全的,没有担心和焦虑。” 按照鲍曼的说法,共同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相互理解,这种理解是自然存在的,不需要任何解释,也没有争执和疑虑。“在共同体中,人们可以相互依靠,相互帮助,而这种帮助并非出自义务,而是成员间出于一种对家人、兄弟般的关心。大家可以共享好处,平等分享共同实现的权利。同时,它让人们获得一种安全感与归属感,这点是非常重要的。” 鲍曼笔下的共同体正在各个领域变成现实,政治意味的社团淡化以后,以学术共同体为主的文化社群在当代中国不断涌现。或许在上世纪末,共同体还局限在大学班级、师门,如今共同体的范围早就借助互联网和现代技术的能量,勾连出一个跨学校、跨年龄乃至跨地域的社群。某种意义上,蓝旗营一带就是一个学术的共同体,尤其在万圣书园这种文化社群里,不论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还是初入象牙塔的稚嫩学生,在知识思想面前都是平等的。传统的由政治权力和地位构建的等级关系,在现代的文化共同体里不断被消解,但也从此产生了新的文化秩序。就像万圣书园门口每月列出的好书榜单,很难说没有媒体因素介入,纯粹的学院派学术生产已经不复存在。 不过,按照鲍曼的说法,即便是共同体,客体与想象的界限市场也是模糊的。置身蓝旗营街头,在万圣或者豆瓣书店里逛一圈,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获得多少知识,但很多人却沐浴文化氛围之中,会想象自己成为这个共同体里的一员。而身处蓝旗营共同体之外的,比如外地外校的爱读书的年轻人,就没有接触这个社群的机会,但不等于他们没有相同的文化水准。同理,身处共同体中,也有不少人只是想象其存在,以及被外界想象自己的身份,并不具有相称的水准。 但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这也是共同体带来的无法避免的影响。资源会在人们主观意识构建的共同体里愈发集中,跻身其中才能获取相应的资源。我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想过有些人所提出的逆向共同体的可能性,只是期望在全国各个地带、起码在文化中心城市,都能有蓝旗营这样的文化共同体,恰如鲍曼所言,“这是一个失去了的天堂,或者说是人们希望找到的天堂。” 网络时代的阅读 不过,书店本并不该被赋予精英主义的倾向,尽管不同风格的书店的读者类型不同,但知识本身是平等而无价的。更多书店以平民色彩和大众化倾向,吸引着更多年轻人的目光,京城各大高校的书店多数是这类情况,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北大的野草书店和博雅堂书店。没有精致堂皇的门面,甚至没有高调的宣传,需要进入校园里的物美地下超市,才能一窥其面貌。 让不少忠实的书友感喟的是,燕园的校内学术书店面临搬迁,就在近两天,野草书店搬离北大,幸好暂搬迁至距离校园不远的西苑一带。好在现在实体书店有“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意识,新书推介和特价书广告,借助网络传播的效果胜于简陋缓慢的校内宣传。每当见到野草书店老板赵亮在朋友圈里“秀新书”的时候,我都会在网上“驻足观看”,不少学人文集和典藏佳品,以及冷僻学术领域的著作,唯独在此处可觅得踪迹,还能以低价乃至半价收入囊中,其间快意,犹如于饥饿冻馁时邂逅美食佳肴,外人看来或许是味同嚼蜡的品赏,此间却可大快朵颐。 在网购时代降临前,人们购书基本只能依赖实体书店,尤其是新华书店,更是无数读书人最早体会到饱览群书之快慰的地方。只是在电商技术奔腾咆哮着席卷了我们的生活后,不断有实体书店传出业绩下滑、乃至关门谢客的消息,这未免让人感到落寞,但也深知此趋势不可逆转。因而,实体书店向特色转型,向小而精的模式转向,成了更时髦的变化。当然,大型实体书店仍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我还是习惯不时地去西单图书大厦看看书,尤其是与亲友一同去逛,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成堆成堆地买书了,但逛书店的过程本身,就是无比惬意的。大型实体书店的意义,或许也正在脱离传统图书销售的意味,而逐渐成为读书人怀想逝去岁月的场所,成为汲取文化盛宴中一勺精华的简便之所。 三联书店在实体书店的基础上增加了“福利”,这也符合向综合文化空间转型的趋势。分别位于东四和五道口的24小时营业的三联书店,在赚足了媒体聚焦的同时,也成为不少读书人青睐的场所。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在通宵看书,我每次在书店呆到深夜之时,的确也只有书店灯光和少量读者相伴,即使是能熬夜的年轻人,也只会偶尔通宵达旦地读书,毕竟身体是读书的本钱。三联书店的全时段经营模式当然不是为了“鼓励”爱书人熬夜,以我来看,这是一种文化品牌的宣传,知识传播不仅应借助互联网打破空间的束缚,读书也应该是随时随处的妙绝之事。 何况,对于一些“夜猫子”来说,深夜读书的确是人生快意,若兴之所至,却遭遇了书店打烊,则不免扫兴。作家路遥曾称自己的作息习惯,是“早晨从中午开始”,在深夜里更有读书和创作的欲望与灵感。欧洲早在百年前就有深夜小书馆,对不少名家而言,在星光匮乏的深夜里,尽管身体上的倦怠感袭来,却是一日中思绪最活跃、精神最自由的时刻。法兰西现实主义巨匠巴尔扎克也偏爱熬夜,并在喝掉上千杯咖啡后写出了《人间喜剧》巨著。消耗体力和心血的作家,往往是现实主义风格写作的拥趸,他们笔下的辛酸甘甜、百态世相,与切身体验和虚幻想象密切勾连,在灵感和汗水的凝聚下,让纸上跃动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以及跌宕起伏的故事。 旧书的力量 现实感是让人超越奇情浪漫与无边遐想的法宝。如果一个读书人沉迷于“不接地气”的狂想絮语里,就容易进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误区里。我和很多同为90后的年轻朋友一样,在读书甚少的时候,容易被畅销书里各种打着“青春”旗号的无病呻吟所诱惑。只有在接触了厚重的现实感后,才会更明白读书和访书的“难度”及其魅力。书海虽广,却并非所有的书都值得一读,在纷乱复杂的书海中辨别佳作,也是对个人素养和见闻的考验。 北京路边随处可见的地摊书商,提供的就是这般“考验”。提起地摊书,或许不少人会撇撇嘴,但正如扫地僧可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只要有一双慧眼,在地摊书里也能发现稀世好书。地摊书可谓鱼龙混杂,有盗版的畅销书,也有混迹其中的老书旧书,尤其在京城的老城区里,或许是居住的老年人多,有年代感的书并不少见。只要在街边发现书摊,我就会驻足品赏,试图从中打捞被淹没的宝贝。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从中邂逅口味相仿的好书,仍是一个考验运气的事情。 读书如同于湖光山色间纵情周游,既有名山大川的浩瀚壮美,亦兼得疏影横斜的微观景象。有人喜欢在文化书店里知识冲浪,有人也偏爱从市井文化里寻觅读书的烟火气息。潘家园每逢周末开设的旧书市场,则满足了地摊淘珍和文化品赏的双重需求。与旧货古玩市场规范性加强相仿,随着时光推移,旧书市场也变得更合乎市场化的需要。 即使想了解旧书资讯,各类旧书网和自媒体小号的信息,可谓更全更新。但漫步在潘家园旧书市场里,旧纸堆散发出的奇妙味道,却是再好的网购体验也无法呈现的。在潘家园地摊上发现喜欢的旧书或老期刊时,我都会先弹一弹上面的灰尘,尽管弄得手上脏兮兮的,却会刻意“享受”这般与历史对话的魅力。 虽然,旧书市场并非是万能的,有些书在时光淘洗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现身的可能;旧书也不等于好书,每年新出版的各类好书的数量,也远超过去。但是,生而有涯,历史却是恒久存续的,但凡被记录下的信息,不论其价值大小,都有被后人读取和思考的价值,或许是对大事件的注脚,或许是对往昔日常生活的记叙,徜徉其间,依旧会有收获,或激励振奋,或痛切悲伤,或冷静反思,即使是在旧书摊旁静静走过,那些蜷缩在角落里不被人重视的废纸杂章,也会有沉默而肃穆的力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