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情话,几十年了,我常翻老子和庄子的书,疑惑过老庄本是一脉的,怎么《道德经》和《逍遥游》是那样的不同,但并没有究竟过它们的原因。一日远眺了秦岭,秦岭上空是一条长带似的浓云,想着云都是带水的,云也该是水,那一长带的云从秦岭西往秦岭东快速而去,岂不是秦岭上正过一条河?河在千山万山之下流过是自然的河,河在千山万山之上流过是我感觉的河,这两条河是怎样的意义呢?突然醒开了:老子是天人合一的,天人合一是哲学,庄子是天我合一的,天我合一是文学。这就对了,我面对的是秦岭二三十年代的一堆历史,那一堆历史不也是面对了我吗?我与历史神遇而迹化,《山本》该从那一堆历史中翻出另一个历史来啊。在构思和写作的日子里,我仍是一有空就进秦岭的,除了保持手和笔的亲切感外,我必须和秦岭维系一种新鲜感。 作为历史的后人,我承认我的身上有着历史的荣光也有着历史的龌龊,这如同孩子的毛病都是父亲的毛病,我对于他人他事的认可或失望,也都是对自己的认可或失望。《山本》里没有包装,也没有面具,一只手表的背面故意暴露着那些转动的齿轮,我写的不管是非功过,我知道我骨子里的胆怯、慌张、恐惧、无奈和一颗脆弱的心。我需要书中那个铜镜,需要那个瞎了眼的郎中陈先生,需要那个庙里的地藏菩萨。 终于改写完了《山本》,我得去告慰秦岭,去时经过一个峪口前的梁上,那里有一个小庙,门外蹲着一些石狮,全是砂岩质的,风化严重,有的已成碎石残沙,而还有的,眉目差不多难分,但仍是石狮。 (摘编自贾平凹最新长篇小说《山本》后记) 贾平凹,陕西丹凤人,生于1953年。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出版作品有《贾平凹文集》26卷,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废都》《秦岭》《古炉》《高兴》《极花》,中短篇小说《天狗》《五魁》《黑氏》《倒流河》,散文《丑石》《商州三录》等。作品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美国飞马文学奖、香港红楼梦世界华人长篇小说奖等50余项。作品有30余种被译为多语种,在几十个国家和地区发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