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作家王愿坚在20世纪50年代写过一系列红军题材和军队题材的短篇小说,代表作有《党费》《七根火柴》《三人行》等。其中,《七根火柴》描述了长征途中,饥寒交迫的掉队战士卢进勇在冷风、大雨、冰雹倾泻的茫茫草地上,遇到一个生命垂危的无名红军战士,对方把藏在腋窝下的党证和夹在党证里的七根焦干的火柴交与卢进勇,请他转交给党组织,未及言毕,便与世长辞。卢进勇追上队伍,用一根火柴点燃了能够拯救更多战友生命的篝火,然后将余下的六根火柴和党证交给了指导员。 《七根火柴》发表于1958年,这部短篇小说感动了一代代读者,至今读来仍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来说,其审美价值的实现,需要审美主体感知到文字特有的审美感染力,更需要通过艺术作品中浸透着生命意识的逼真艺术形象激起审美主体的审美情感,直到获得生命体验的终极审美。其中,审美主体的作用必不可少。《七根火柴》的审美过程,实质上是一种审美主体由生物生命(现实时空)层面的视觉感官对纯形式美的需要向精神时空中对内容美(生命存在及其价值与意义)的需要与追求的审美接受过程。 《七根火柴》的审美价值 审美价值是一个与审美主体紧密联系的概念,因而价值的动态实现最终必然归结为审美主体的升华与飞跃。 面对冷风、大雨、冰雹倾泻的严酷环境,卢进勇的煎熬不仅仅在于受伤、断粮,更在于他失去了和大部队的联系,这意味着他得独自承受所有的苦难,这是比残酷的自然环境和身体伤害更无情的心理煎熬。但难能可贵的是卢进勇的人生态度依旧是积极的,面对漫漫前路,他会打起精神面对,会为口袋里仅剩的一撮青稞面粉而振奋精神;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声“同志”,他毫不犹豫地让出青稞,送到了对方嘴边,并企图扶起伤员并肩前行。今天再欣赏《七根火柴》时,审美主体并没有生活在红军长征的年代,但却随着情节的推进具备了一种同理心,同时又超越了简单的同理心。也就是说,审美价值的飞跃体现在审美主体的超越性上。 在审美主体看来,小腿受伤发炎、在凄风苦雨里只剩下一小撮青稞面粉的卢进勇早已自顾不暇,而那个倚着树杈、躺在污水里眼眶深深塌陷的不知名红军战士更是令人仿佛切身体会到了刻骨的绝望和寒冷。他无望而坚守的等待,却不是等待自己的生命被解救,而是企图将光和热、将生的希望传递下去。 长征之路既阻且艰,两个互不相识、身负重伤的掉队者在这一刻不是孤单的,他们身上迸出人性的火花,不但照亮了彼此,也照亮了后来者。作为审美主体,意识到彼时彼地的苦难仅仅是一个层面,因为艺术审美价值的飞跃最终体现在人的解放上。马尔库塞说:“艺术不能改变世界,但是,它能够致力于变革男人和女人的意识和冲动,而这些男人和女人是能够改变世界的。”意识到苦难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办?当卢进勇将“不知名红军”的七根火柴连同党证一起交给了指导员,燃起了篝火时,作为一个审美主体,在苦难之余还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种与时代和命运抗争的力量,一种人定胜天的勇气。这也是艺术之于生活的深层价值。 审美价值的实现过程:审美主体的接受心理机制 艺术审美价值在接受中的实现,最终是通过审美主体的心理机制体现出这一动态过程的。从审美主体以一定的审美价值心理定势进入审美状态,到产生价值心理效应建构新的价值心理图式,体现为一个从低到高的价值心理发展轨迹,从审美主体的心理机制发展的动态过程可以看到艺术审美价值在接受中的动态实现过程。 (一)审美主体的价值心理历史积淀与心理接受图式。 审美主体的审美接受是在一定的基本图式之上,又处于文化的积淀之中的。而审美主体的图式与价值心理积淀促使不同的审美主体在审美定势中表现出不同的审美“期待视野”。 小说《七根火柴》的文字描写营造出红军长征时期特有的年代感和电影般的镜头感。无论是开篇恶劣的环境描写,还是对文中两位红军战士各自的境况描写,包括对食物和火种稀缺的描写……审美主体感受到的是困窘境况下人们强烈的信念感和责任感。 对于习惯于在白天的阳光下活动的人类来说,火是意义巨大的发现,火柴更是意义巨大的发明。它的出现意味着人们能在黑暗的夜里,看见原本无法看见的东西,也意味着人们能做事的时间延长,人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做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说是延长了人类的生命。几根火柴在日常生活中是微不足道的,但在红军长征过草地的特殊艰苦的环境里,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草地、烂泥、青稞、火柴、党证……从环境到意象,《七根火柴》无一不建立在审美主体已有的审美经验上进行合理创新,反映了长征中红军的艰苦生活和同志间的阶级友爱,歌颂了红军战士对革命事业无限忠诚的崇高品质。 暗夜深沉,细看之下却有不屈的火光照亮大地。战士们久违地在篝火旁烤起了湿透的衣服,在跳动的火光中,审美主体的审美知觉被充分调动起来,逐步由浅入深,变得更加丰富和完整起来。 至此,审美主体的心理图式一步步在实践中逐步丰富与发展,经过情感的陶冶,心灵的净化,经过与小说中各个性格各异的人物的多声部对话,审美主体的价值心理结构、价值意趣与倾向都有所改变,并最终表现为审美主体期待视野的提高。 (二)审美主体审美目的与态度的影响。 不同的审美主体在欣赏作品时,以不同的目的和态度进行审美接受,形成接受的心理定势,审美心理定势也受主体审美情绪的影响。 在作者王愿坚的创作过程中,他既是一个创作者,也是一个欣赏者。在谈到《七根火柴》的创作时他曾表示,《七根火柴》这篇小说的构思是从突然闯到面前的一个形象发端的。它是作家深夜在灯前对着稿纸“神游”于长征路上时,忽然浮起的一幅景象:一队红军战士在白茫茫的雪山上迎着风暴走着,一个红军战士身子一仄歪,摔下雪坡。几番挣扎,他被深雪埋住了。随着战友们的视线望去,只见白雪上露着一只手,在这只手心里托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党证。顺着雪山上托着党证的那只手,作家一再丰富与提炼,才有了最终的《七根火柴》的呈现。 可见在构思之初,作家就把个人创作和革命事业联结得非常紧密,从而在文中体现了红军战士对集体的自觉关心,也表达了革命者对革命的无比忠诚。 除此之外,《七根火柴》至今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还在于它体现的精神也超越了当时的时代背景,正如作者本人所说,“就写这颗心!就写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战士心灵光辉的闪耀。”刻画人性中最璀璨、最感人的瞬间,那些充满理想、富有激情的人物身上体现了人性的光辉,并成为历久弥新的动人力量。 由此可见,对同一部小说的审美体验因为不同的审美目的和审美态度而存在差异。当审美主体能够在感性体悟的基础上以一定的客观角度对艺术品进行阐释与评判时,艺术审美价值便真正在接受心理中实现了。 《七根火柴》的审美效果:不煽情,才动情 在艺术中,“抒情”并不具有“天然”的审美价值,事实上它需要拥有一个“审美伦理”的合法性作为基础。正如一个少女为其失恋而悲哀能够赢得人们的同情,但一个守财奴却无法为其破财的痛哭引起人们的怜悯。《七根火柴》便充分尊重了这种审美伦理,达到了“不煽情,才动情”的审美效果。 王愿坚的作品大多取材于军旅生涯和与之相关联的生活。如何将现实生活的美转化为艺术的美,需要作家创造性的劳动。一位优秀的作家,具备敏锐的审美感受力和传达他对客观世界审美感受的表现力。在《七根火柴》中,王愿坚一方面充分发挥厚实的生活底子,另一方面又在艺术传达中高度克制,做到艺术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认真却不较真,动情却不煽情,淡然却不平淡。以独特的审美情趣,塑造了卢进勇和无名红军战士等一系列比现实更为强烈、更为集中、更为理想化的红军战士形象。 《七根火柴》仅仅2000余字,却塑造了丰满的人物形象,叙述了感人至深的故事情节,还对人生的核心问题诸如信念、生死和奉献进行了探讨,更在小说艺术处理上体现出内容诸要素和情感表现等方面的价值。 作为一部具有多重内涵的小说作品,《七根火柴》的美学价值层次是多方面的。“一些新的思维联系通道仿佛在突然之间被打通了,一种从来没有经验过或思索过的人生感受突然发生于脑际,强烈地撼动了欣赏者,使欣赏者有豁然贯通的顿悟之感。”这种融会贯通既涉及到创作审美主体创作的文本自身,也涉及到审美主体的艺术修养、鉴赏能力,与接受客体的审美价值容量、存在状况以及社会历史的文化特征、氛围与情状等有关。 因此,优秀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也在于,经过真正的艺术鉴赏后,审美主体的欣赏能力也得到进一步提升,形成一种良性循环,从而改变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和结果。 (作者单位:北京城市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