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2018年第1期马笑泉的短篇小说《宗师的死亡方式》。小说开篇就让读者充满疑惑和错位。作者虽然没有继承先锋小说的衣钵,但作品的叙述有意隐含了小说要表达的真实意图,直至作品的后半部分。如果读者将这篇小说当成武侠小说,顺着这一思路读下去,最终可能会陷入迷茫。 作者首先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是非分明、洒脱不羁的侠客形象:太师祖。他一生打遍武林无敌手,从来都是一招制敌。师叔祖评价他是“武艺高绝人品贵重”。 太师祖的死因众说纷纭,叙述者“我”却卖了一个关子,猜测出一个结论:太师祖在他清晰地接收到身体深处发出的由盛转衰的信号时,选择了坐脱立亡。果真如此,太师祖的一生堪称完美,几乎没有瑕疵。叙述进展到这里,小说依然没有完全显露作者的真实意图。到了师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他的一生乏善可陈,离开武术界后做了一名骨科医生,度过残年。师父入行却属偶然,最终在拆迁赔偿款这件事的纠缠中离世。“我”更是在师父暮年的时候被收为徒的。写到师父的片段时,作品就越来越不像武侠小说了,作者的真实意图才终于慢慢展露。特别是小说结尾,对于师父的离世,即使是吊唁的来客也是漠不关心的,最后他们“加入了鏖战麻坛的行列”。光芒四射的太师祖一脉相传的徒子徒孙,一代不如一代,令人唏嘘。 作品即便结尾了,也是余音未了:随着传统文化的衰落和世俗化进程的加速,精神或者灵魂的光芒慢慢暗淡,精英的退化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不可避免性,也是对社会环境变化的反映。这种变化将会让整个社会失去精神支柱,令人担忧。这才是作者最终要表达的。 可以说《宗师的死亡方式》是一篇现实主义作品,但它却又借鉴了先锋小说的叙述方式。作品的叙述圈套跟作者的终极表达结合得天衣无缝。 再看《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第1期川妮的中篇小说《晚餐》,从标题到作品的前半部分,以及从小说叙述的主轴看,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小说界定为家庭伦理叙事。叙述者“我”是一个富二代,另外一个主角甲女出自官宦之家。在孟老夫子的撮合下,从事酒店行业、事业突飞猛进的母亲亲自主厨,配合在官场折戟的父亲,隆重宴请甲女一家。这次家宴相当于相亲,孟老夫子、双方的家长都看好这桩婚事。但“我”却得不到甲女的钟情。甲女与省里二把手的公子结婚后,公子与其父在反腐的大背景下,因为腐败无处可逃双双落马,甲女出现婚变。为了让父亲摆脱困局,甲女最终被迫打掉了腹中的孩子。在这期间,只有“我”才是最关心她的人。 如果将视线局限于这条叙述主轴,读者也许还不能完全把握作者的真实意图。而小说文本至少生出了两条枝蔓。这两条枝蔓就像两扇窗口,透过窗口,里面别有洞天。一条枝蔓是两家的父母对子女婚事的经营,以此铺平通往官场和财富的道路。这场恋情的主角最终变成了配角。而变成了配角的两个年轻人,是整个事件中最有情有义的人。第二条枝蔓,就是对传说中的画坛风云人物孟老夫子的叙述。他收富太太和官太太为学生,在政商两界游刃有余。“我”与甲女即由他牵线。表面上他四处做好事,本质上他就是脚踩政商两界的掮客。这类掮客就是寄生在政商两界的毒瘤,也是检测社会风气的浮标。 甲女离婚后,孟老夫子再次撮合“我”和甲女。妈妈开始坚决反对让“我”当“接盘侠”,在爸爸的劝说下,妈妈最终妥协,两人达成共识。“我”的爸爸和妈妈,从始至终将“我”的婚事当成了买卖。小说结尾,叙述者“我”有一句极度失望的话:“我们家的小餐厅,多么像一个舞台。”那个舞台曾经宴请过甲女一家。替真实作者代言的“隐含作者”,即叙述者“我”,此时直接发言,他让读者看到了爱与亲情沦丧的场面,也看到了作者对极端利己主义的忧虑和强烈的批判态度。在叙述主轴的枝蔓上,我们寻找到了作者的真实意图。 应该说,对于“叙述圈套”的运用,以上篇目并不属于个案,近些年国内的文学期刊上随处可见,作品的风格也不尽相同。 有学者这样理解创作和阅读的关系:作者将来源于生活、社会的种种体验转化为变幻莫测的叙事编码,而读者在阅读文本过程中的种种感受也必须转化为对叙事的解码。一次完美的阅读,其实就是作者与读者的一场博弈。作者在创作之前,需要苦苦思索,力求将自己的终极表达以最佳的叙述方式呈现给读者,作者的意图通常会掩藏在叙述之中,读者并不能轻易获得,否则暴露无遗也将索然无味。同时,作者会期待自己的终极表达能被读者最终破译。而读者面对一部陌生的作品,开始会迟疑,试图寻找它的缝隙、破绽和不完美处,再到精神世界的碰撞,情感的升华和形而上的思考。在叙述过程中,不管作者为读者提供的细节多么纯粹或者芜杂,读者的大脑仍然会分析、筛查、分类,以寻找蛛丝马迹,实现与作者的精神会师。不论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读者,这样的博弈都是一次冲击灵魂的精神旅程。在这场博弈中,读者或多或少可以看到焕然一新的“叙述圈套”的影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