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陈仓,陕西丹凤县人,目前定居于上海。“70后”诗人、作家,代表作有《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等诗集,及八卷本“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广泛转载,多次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等机构评定的年度排行榜和各类年度选本, 2013年以来,先后获得第三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上海市作协2013年度、2014年度优秀作品奖,第二届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中国作协《小说选刊》双年奖,《人民文学》第四届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奖,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2016年度优秀作家贡献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普陀区作协副主席、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曾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七届高级研讨班学员。 第一个故事 末日并未到来 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并未到来,人类仍将继续存在于地球之上。 2013年1月7日,上海,据天气预报称,受重度雾霾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能见度不足一百米。即便如此,人间并没有丝毫毁灭的迹象。那一天,对其他人太普通不过了,对我来说却非同一般,或者说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与小青比往常起得要早一点,大概六点吧,小麻雀就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着我们了。 我们预约好了要去医院检查,所以不吃早餐,不喝牛奶,带着空腹昏昏沉沉地出门了。我们要去医院检查的不是什么病,而是用B超检测卵泡,以此来确定一个最佳的同房日期。 我开始是非常乐观的,认为生儿育女那是生命的本能,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而容易。小猫小狗,猪马牛羊,就连玉米小麦,都是自然而然的,何况我们这些主宰世界的高级动物,生个孩子那不是随随便便睡一晚上就有结果的事儿吗?但是我们还是非常谨慎的。自从准备做父母的那天起,我们不喝酒,不抽烟,不接近抽烟的人,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如果感冒发烧了也会扛下去。小青有偏头痛,原来病情发作的时候都要喝可乐,为了保持健康的身体她连可乐都戒掉了。我们还选择了调理,没有接受西医,也没有接受其他,我们接受了中医。毕竟中医是自然的,毒副作用是不大的。我们每个星期一上午,便会早早地赶到医院,排队挂号、候诊和拿药,每次拿到药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家,小青再花费三个多小时来熬药,基本就是半夜三更了。 小青认为,这样的铺垫还是不够的,毕竟城市污染太严重了,还有工作生活压力大,氛围太过压抑而凝重。于是,在各种调理到位之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回了一次陕西,而且专门去了一次华山。那时虽为炎夏,华山却凉爽异常,空气干净得没有一粒尘埃。那晚,我们投宿于西峰。西峰有“天下第一洞房”美誉,相传吹箫人萧史和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公主在双双乘龙驾凤成仙之前,曾到西峰莲花洞点烛成婚,所以华山是爱情山,无论相濡以沫的夫妻,还是初识的情人,携手游过一次华山,必将情深意浓。在西峰住下之后,于黄昏时分坐在悬崖上,看落日与往日是不一样的。往日太阳再怎么坠落都高高在上。其实什么都高高在上,一棵树高高在上,一盏灯高高在上,一只鸟高高在上,房子也高高在上。而如今,什么都在我们脚下,沉入了脚下的万丈深渊。在这种苍茫之中,没有鸟语,没有花香,没有人声鼎沸,也没有凡尘和人间烟火,四处一片静谧,似乎身处天庭一般。 从华山上下来,我不让小青走太倾斜的路,不让她坐太过颠簸的车,也不让她太过于劳累。从华山回到老家,我叮嘱大姐好生照顾小青。我偷偷地给大姐说,小青应该怀孕了。大姐问我,大概几个月了?我说,大概半个月了吧。于是我们一家人全都知道小青怀孕了。小青和我也相信怀孕了,我们觉得在那么美妙的山上,在那么美妙的夜晚,还有那么美妙的传说,如果这都不能怀孕的话,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从第五天开始,小青买来了早早孕试纸一遍遍地测试。为了保证准确性,不惜代价用上了三十块一支的测试笔。那段日子,测试笔上的那条阴阳线一直紧绷在小青的心中。 每次测试的时候,小青把它放在手心紧紧盯着,有时候还举到头顶仔细地辨认着。一天,两天,三天;三次,六次,九次。她所希望的那条强阳并没有出现,小青开始怀疑是测试笔不准确,后来怀疑是使用方法错误,甚至怀疑自己把水喝多了。 我们的第一次计划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落空了。 直到结婚多年之后,小青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随着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我们对未来几乎有些绝望了。我们去咨询医生,医生问,你们一般什么时候同房?我说,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医生说,我说的不是白天晚上,我说的是时机,同房应该有一个最佳时机,建议你们去查查卵泡吧,这样会更加精确一些。我们才突然明白是一个叫卵泡的小东西在捉迷藏,于是每个月都会去检测一次卵泡,已经检测过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了。 小青把这些化验单夹在一起,装订成了一本书。她常常拿出来呆呆地坐在那里翻来翻去,看卵泡圆了还是扁了,大了还是小了。如果检测结果表示,卵泡直径达到十八至二十毫米的时候,小青就会叮嘱我,别和人吵架生气,还要做一点善事,比如给乞丐捐点钱,给小猫小狗喂点吃的,遇到路上有蚂蚁要绕道而行;还会叮嘱她妈妈买只甲鱼之类的,给我们滋补一下身体。然后选择一个适当的时候,净身沐浴上床睡觉。 当男欢女爱一旦变成了任务,交配变成了一种生产方式,男人与女人变成了一台机器,那种痛苦真的比加工一万个螺丝要无聊和辛苦得多。所以每次在预定的时间同房之后,我与小青的心情由失望转为绝望,再由绝望慢慢转为平淡。最后,我们的夫妻生活不再是由欲望推动的,更像被架上刑场的英雄一样,仅剩下了英勇就义的悲壮与神圣。 那天,拿到卵泡的检测报告之后,小青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吱声。 恐怕又是时机不成熟吧。如果这样最好了,小青要去浦东一所学校开会,而我得直接赶往虹桥火车站,搭乘下午的某班高铁去绍兴,领取一项颁发给我的文学奖。在开车送小青去浦东开会的路上,我问小青,还是不行吧?小青说,看上去不错,必须今天。我怀疑地说,真是今天吗?小青没有回答我,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座位上。她的偏头痛又犯了,不时地打开车窗呕吐着,因为从早上起一直滴水未进,所以她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我想,这一次应该放弃了吧? 但是小青住进酒店之后,奄奄一息地说,你去洗洗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