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人,青小衣是有天赋的,也是勤奋和高产的。读鲁院高研班的四个月里,她写下了50多首诗。相比于其他文学形式,诗是最需要天赋和灵感的一种创作。它更需要发现别人没有感觉到的东西,捕捉和洞察自己内心深处的纷繁与波澜。 请看这首《雨中,过池州》:“云从山后飞过来/风斜着身体跑/金翅雀带着颤音/婆婆丁舌片暗黄”“隔着湿漉漉的车窗/看到的都是流泪的脸/万物之灵/激动的幸福的悲伤的泪水/正夺眶而出/冲洗着尘世”“灌顶之水,仿佛换了人间”。诗中鲜活、生动的比喻和想象,使她笔下的云、风、雨别有一番气象和深意。 除了这首,还有《在秋浦河》《杏花村归来》《桑椹熟了》等都是我眼看着她在手机或电脑上一蹴而就的。诗意在她怔怔凝望、静静发呆或双目放光那一刻从天而落,花一样开放。 我熟悉的小衣是心怀忐忑的。在佳作迭出、稿约不断的时候,在本该沾沾自喜的时候,她却常常身陷惶恐、沮丧和自我否定之中,这源于她更高的追求和更大的志向,也是她成长为一个优秀诗人和作家的必经之路。正是在这种不断的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的过程中,小衣的诗逐渐地从小灵感、小触动、小情绪走向世界的广袤深邃和人生的百感交集。 “去年/我小一岁/也小不到哪儿去/只比现在小/白发没有现在亮/眼神没有现在冷”“等黑夜全部吞噬了白天/那一刻/我的亲人/请不要责怪我/突然把你们都放下了”。 这首《突然》,从年龄、白发、眼神、脚步、睡眠的变化入手,娓娓道来,但读到最后一句,我们会被“突然”击中,联想到人世间一切由量变到质变,再到戛然而止的过程,想到“终有一天,草木安静,风会停止吹拂”,可谓一思心跳,再思心惊,三思而心安也。 再如这首《野葵花》:“秋天薄凉/男人扭断野葵花的脖子/有些东西/像花瓣一样/从我身上落下来的”。读着读着,我们感觉自己跟作者一起变成了野葵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等待和小盼望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抖落,花瓣撒了一地。 好的诗人,能够放大、显微和远望那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物,能够灵魂出窍,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自己。小衣已经开始具备这种调节焦距和捕捉自己深切情感、生活痛感和灵魂颤动的能力。 “风吹到她的院子里就停了/墙头伸出的枝条/变成了鞭影/月亮半弯如刀/她夜夜守着这把刀/不伤别人/只伤自己”。 如果说这首《王二婶》以精彩的结尾取胜的话,那么《我想用最世俗的方式来爱你》则以别致而深沉的开头击中人心:“爱你越来越拖沓的脚步声/和酒醉后涨红的脸/爱你生锈的名字/眼睛里的灰/爱你激情过后的废墟/爱你内心那些搬不走的石头/和走着走着就断了的念头”。这些来自最亲密关系最独特细节的最朴素描述,给了我们最有力的心灵撞击。 高辨识度是一个诗人和作家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为了让自己的作品独具一格,过目不忘,小衣在努力地爬坡,从不敢懈怠。但她的写作风格已逐渐显现,那就是于不动声色的叙述和轻松平和的字眼儿之中,探测生死、离合、悲悯、宽恕等重大主题。 “火神隐退/天地苍凉/最后看一眼秋天/顺便道个别”“在陕西西乡县/据说/女子此日以口采茱萸/可以治心疼/想必此地女子都一一试过了”。 一首咏叹生命之秋的诗《九月九日,登高》,灵动柔软的文字比激扬澎湃更入眼和入心。此类诗作还有《木头诗》《我喜欢的春天》《闲置的木凳》《或者,我就是那个给河命名的女人》《黑蝴蝶》等。这些诗里,小衣放下了高低、贵贱、生死的负重,顺服地感受岁月流逝和四季变幻,平静地回望那些称得上记忆的心动、心跳、心疼、心塞时刻。 马雅科夫斯基说:“作诗——和镭的提炼一样。为了提炼仅仅一个词儿,要耗费几千吨语言的矿。”青小衣就是这样一个语言矿石的勘探者、挖掘者和采集者。但我知道,她的梦想决不仅仅是挖矿石,而是提炼哪怕只有一克的镭。 让我们屏住呼吸,等待被镭照亮的时刻,等待小衣舞动发现的裙裾和想象的翅膀,带给我们惊艳和欢喜的诗歌盛宴。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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