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坡的《马强壮精神自传》揭开了我们时代底层内心深处的真实境遇,作家通过“癫佬”马强壮的疯癫叙述,敞开了我们时代的精神暗角和心理病灶。 朱山坡是小说家,也是诗人,中国文学传统的命脉在他的笔下以现代或先锋的名义绵延,他的文字中有不灭的骚魂在翻腾,有南国的巫风在弥漫,有乡野的灵性在跳荡,无论他的文字和叙述如何的时尚和先锋,但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他内在的中国风骨。 在“70后”作家群体中,朱山坡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一位。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小说创作已然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艺术特色,比如他笔下的米庄、上津镇、高州城作为文学地理开始被读者津津乐道,更重要的还在于,他自觉地传承着新时期中国文学的先锋艺术谱系并不断地加以变革和延伸,成为了中国文坛第三代充满了艺术探索精神的先锋小说家之一。这是朱山坡及其同代人的荣耀,更是他的艺术使命之所在。 众所周知,新世纪以来,随着网络文学的强势崛起,当代中国小说的纯文学精神谱系日渐被消解,小说的通俗化和娱乐化浪潮风起云涌,由此导致能够坚守纯文学阵地的青年作家愈益稀少,而他们之中能取得一定的艺术实绩并能与前辈作家相抗衡者,就更属凤毛麟角了。这是朱山坡及其同代人的尴尬,但好在他们中的少数人一直在默默的艺术坚守中寻找着自身的定位与突破。对于朱山坡及其同代人而言,还有另一种文学浪潮在裹挟着他们的小说创作,这就是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型和社会阶层结构的分化,底层写作浪潮也波云诡谲地袭来,不少底层小说陷入了“问题化”和“新闻化”的社会叙事陷阱,让文学重新沦为了传声筒,这当然需要引起艺术上的警惕。底层并非不能叙述,问题在于如何在别具一格的叙述中表达作家个人化的思考。无论如何,思想必须从叙述中来,任何外在于叙述和形式的思想都是脆弱的呼号和虚伪的标签。显然,一个作家不能为了所谓的思想和立场而放弃了艺术的品格,因为那样的作家往往是表演性的“公知”,而不是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既要保持着对社会现实生活的敏锐的介入性,又要保留着与社会现实之间足够的距离以做冷思考,只有这样的底层叙述才可能是有深度的、值得信赖的底层叙述,反之就容易流于概念化。 在《马强壮精神自传》(漓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8月版)中,朱山坡并没有轻率地、自作主张地代底层立言,而是选择了让底层自己发声。这首先就表现在作家选择了第一人称叙事上,他让男主人公马强壮作为底层人物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讲述他从米庄来到广州打工的生活遭际与人生命运,滔滔不绝地倾诉着他内心的愤懑与痛苦、绝望和忧伤。从故事原型上看,这是一个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的“农民进城”的故事,远的有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近的有贾平凹的《高兴》,都写的是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农民进城谋生反而被城市吞没的命运。但那些底层叙事大多是现实主义叙述,以逼真的呈现见长,而朱山坡的这部长篇则以变形的倾诉取胜,作家径直将现代主义的叙述方式移植到了惯常的底层叙事中,以此打破了底层叙事的俗套,让读者耳目一新。不仅如此,朱山坡还选择了让男主人公马强壮在疯癫之后以非理性的生命形式发声,这就进一步将底层叙述引入了深处,因为在现代非理性哲学视域中,疯癫其实意味着另一种真实,而这种非常态的真实其实比我们常见的常态的真实更加趋近真实本身,更加趋近我们内在的真实和心灵的真实,至于表象的现实的真实,常常不过是真实的面具或遮羞布而已。在这个意义上,朱山坡这部作品其实揭开了我们时代底层内心深处的真实境遇,作家通过“癫佬”马强壮的疯癫叙述,敞开了我们时代的精神暗角和心理病灶。 我们要追问的是,马强壮为什么陷入了疯癫?作为一个底层的农民的儿子,马强壮从不肯向现实和命运屈服,他从小就倔强而执著,他有着自己内心中不可移易的尊严,这种尊严就是我们俗语中所说的面子,用西方人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面具,人格的面具。为了人格的尊严,马强壮常常是选择一意孤行,将人格面具捍卫到底!而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这样的人是很难不陷入疯癫的,换句话说,这样的人是很难不被人认为是疯子的。马强壮从小就有疯癫潜质,他喜欢美女,他在米庄最迷恋的美女就是美兰,为了表达对美兰的爱慕,马强壮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与美兰的老公——米庄的牛人王大可单挑。这颇有点傻乎乎的骑士风度。来到广州城后,马强壮进一步犯傻,为了追求另一个名叫凤凰的美女,他毅然决定要当厨师,他幻想着和酒店服务员凤凰在一起夫唱妇随的美好时光。但马强壮不但没有当成大厨,相反他成了疯子,因为他被酒店保安王手足打了脸,而脸就是面具,就是人格,就是尊严,被打脸的马强壮除了疯癫别无选择。他的名言是,一个人的左脸被打了,他不可能再让人打右脸,因为狗也有尊严,否则它不会咬人。从此他就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他发疯发誓要杀了王手足,其实王手足不过是他心理上的替罪羊而已,马强壮真正仇视的是那个剥夺了他的人格尊严的社会病灶,但马强壮并不自知,所以他的一系列疯癫举动带来了他并不想看到的后果。因为他的疯癫,他的妹妹马茜、妹夫侯小耳、妻子阿秀,还有单相思的恋人凤凰、仇人王手足等人几乎都被他拖入或逼近疯癫的边缘。尤其是王手足最后与他殊途同归,格外令人悲伤。 朱山坡是小说家,也是诗人,在他的文学创作履历中,我常常能直觉到中国文学传统的命脉在他的笔下以现代或先锋的名义绵延,他的文字中有不灭的骚魂在翻腾,有南国的巫风在弥漫,有乡野的灵性在跳荡,他就是古老的南中国文学的精神后裔,无论他的文字和叙述如何的时尚和先锋,但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他内在的中国风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