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的开头,无力支付房租的顾葳葳向房东高伟同讨好地撒娇:“我命中老是爱上同性恋的美男子。”这大概也是我看到《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时内心最多的OS了。毕竟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每人的心中又都装着一个被风吹过的夏天。 没看过原著,但相较其他的同志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算不上一段太挣扎的爱恋。没有五雷轰顶的父母和纠缠不休的前任,也不曾沿路遭遇冷漠眼光。24岁青年和17岁少年在意大利小镇的花果香中自然相爱,又自然别离,像是张国荣唱过的夏天:“暑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火一般的太阳在脸上,烧得肌肤如情痕极又痒,滴着汗的一双笑着唱,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柜里柜外,都是天堂。 在非异性恋的文学世界里,越是光明的指引,便越是特立独行。1952年,为了能顺利通过美国的书刊审查制度,玛丽珍·米克必须保证自己笔下的同志爱人得不到祝福。于是《Spring Fire》的最后,一方重新发现她的异性恋倾向被男人拯救,一方遭遇车祸神经损伤。 彼时,比她年长的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是女同酒吧的集体偶像。虽然海史密斯已凭借《天才雷普利》获得过法国格兰匹治警察文学奖,但她们更乐意热烈讨论的是另一本:《盐的代价》,也就是《卡罗尔》,1952年首次出版,2015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 连续好几个月的时间,海史密斯都会收到塞满读者反馈的大信封,重申着相同的珍视:“您的书是这种主题的作品里面,第一个有快乐结局的!我们这种人,并不是一定得自杀不可,我们有很多人都过得很好。” 他们是哪种人呢?同性恋酒吧是曼哈顿的某处暗门,警察会突击搜查,盘问男性化打扮的女性,同志被认为是精神病,坐地铁去得提前或滞后一站下车,以免被坐实身份。他们兴致勃勃寄给海史密斯的信,收件人处赫然标注的是“克莱尔·摩根”。这在当时没什么奇怪,没人甘愿被轻易看破。米克就有众多的笔名,她同时也是安·奥尔德里奇,《We Walk Alone》的作者,相信同性恋是种心理缺陷,并且精神分析学家可以治愈。 虽然海史密斯一度为《卡罗尔》的成功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撇清其间的关系,多少让这本书的先锋性打了折扣。但在“不敢有风,不敢有声,这爱情无人证”的处境中,卡罗尔的自主还是难以忽略地耀眼。 圣诞采购的人群里,中年主妇卡罗尔和售货小姐特芮丝不过彼此多看了一眼,便深深被对方吸引。卡罗尔正着手摆脱多年前因“大家都这样”才缔结的婚姻,特芮丝发现自己始终无法爱上现任男友。两人都渴望一个新的开始,对方又出现得刚刚好。她们在书信、电报中纸短情长,相约一起去西部旅行。 同时,她们被哈吉雇佣的私家侦探跟踪、窃听,哈吉是卡罗尔的丈夫,疯狂地希望妻子在离婚诉讼中一无所有。特芮丝的弯路走得少,她很早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选择男友理查德是因为他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尊重”,遇到卡罗尔之前,她做的只是等待。卡罗尔则在踏过婚姻的泥沼后才开始觉醒,并绝不回头。 原著的最后一章,海史密斯没有详说卡罗尔如何在女儿的监护权上选择放手。大部分读者欣欣然大团圆的结局,赞赏她经历过艰难的日子,仍然保持了令人羡慕的理智。倒是电影为卡罗尔安排了向公众正名的出口。听证会上,卡罗尔出乎意料地主动让步,她努力使自己停止颤抖,起身准备离开:“要是以前,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只要能把琳蒂留在身边,哪怕是要与世隔绝。但是压抑我自己的天性,于她、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她缓缓穿上大衣,毫不畏惧地盯着哈吉:“我不会再让步了,没有还价的余地。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法庭见。一旦闹上法庭,只有撕破脸了。”她情绪崩落,转过脸去又回过来,带着克制的哭音:“而我们并不是丑陋的人啊!哈吉。” 这样的自白应该会符合海史密斯的心意。她曾提及小说名来源于《圣经》,又熟悉安德烈·纪德的作品,后者常以宗教和性为主题。人们在他的《伪钞制造者》中找到蛛丝马迹:“盐若失了味,如何才能再咸呢?——这是我忧心的悲剧。” 前任哈吉、理查德和追慕者丹尼分别代表了当时男人中的大多数和极少数。卡罗尔和特芮丝是前任们眼中迷途的羔羊,他们有权进行拯救和惩罚。“你也别以为我和理查德一样,我认为人们都自有其生活的方式。”丹尼爱着特芮丝,对她无法回应的理由也出奇平静,鼓励她直面内心的悸动。丹尼的选择,看不到强迫的异性恋,这或许也是读者们特别向往的一部分,但向往和乐观,是两码事。 从异性恋反思同性恋,是从弗吉利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开始的表达。昨日的克拉丽莎小姐,今日的达洛维夫人,在自己操办的聚会上与前任彼得·沃尔什相逢,汹涌的回忆带来愤怒和挫折。当年她不选择彼得,是因为无法交换金钱和地位;她也没和知心女友萨利走到一起,因为这种恋情是“违背自然的犯罪”,何况她们又都很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