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勺的长篇小说《姑妈的沧海》是写一个家庭在情感上的挫折,因为作者将时代背景设置在“文革”这一特别的历史时期,因此就给书写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小说重点写了两个爱情悲剧,一个是姑妈与沈天宝的爱情,一个是陶乐乐、许琴与孔令祥三人之间的爱情纠葛。他们的爱情悲剧都与“文革”时期荒诞的政治运动有关系。按说,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市民,但仍逃不脱政治的厄运。沈天宝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讨领导喜欢的话,就被关进了监狱;许琴则是利用了阶级斗争政策通过一次告密从陶乐乐怀里夺过了她的心上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沉重的故事,它的难度在于,如果由这类爱情悲剧去揭示时代和历史的缘由,其复杂程度不言而喻。聪明的作者回避正面出击的艰难,以举重若轻的方式将时代、政治等这些沉甸甸的内容推到背景上,而是从家庭伦理的角度去书写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我最感兴趣的是作者的叙述方式。作者采用了一种很特别的叙述,从而使他较好地绕开了这一题材的艰难正面,能带着读者轻松地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我将他的叙述称之为聊天式的叙述,这种叙述的长处是有一种日常感和亲切感,消除了阅读者与叙述者之间的距离。我很诧异,作者能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将这种聊天式叙述一直坚持下来,这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看上去这是在自言自语,但自言自语完全是自我倾诉,不会在乎别人能否接受,而这种聊天式叙述,是在自己面前预设了一位隐形的倾听者,作者的每一句话不仅要让对方能听懂,而且还要设想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这实际上是一场对话,不过是把对方所说的话省略了,但我们在阅读中又能够想象到。可以说这是一种更高的叙述技巧,是一种琐碎的、日常化的叙述。既然是聊天式的,自然就不会在乎故事的连贯性和情节发展的流畅性,小说叙述遵循的是聊天逻辑而不是故事逻辑。比方说,小说写“我”去药店替姑妈取药,按故事逻辑叙述的话,就应该围绕姑妈的病情和担忧姑妈的心情来展开,但作者接下来却是写药店的营业员对“我”有好感,以至于引起了其他顾客的不满。这就是一种聊天式叙述的逻辑。作者想象隐形的倾听者此时对营业员的表现十分感兴趣,便在叙述上有了这样的转折。又如写许琴在农村问路时,又插入一大段关于黄牛吃红花草的叙述。这种插入仿佛是作者的意识流太活跃了的缘故。自然,作者在这部小说中采用聊天式叙述,他在每一个环节上的处理并非都很妥帖,甚至有些处理对小说的整体性造成了破坏。但我仍要对作者大胆采用这样的叙述表示赞许。因为在当下的长篇小说创作中,作家的叙述能力日渐衰落,特别是叙述的丰富性非常欠缺,白勺的聊天式叙述可以说是在长篇小说叙述中的一次大胆尝试,无论是否成功,都显示出对既定格局和几成模式化的叙述方式的强烈冲击。 关于小说的内涵,则很难以一句话来加以概括。从基本的故事线索来说,小说写了一个家族的情感挫折和遭遇,这个家庭的成员虽然各自经历不同,但他们都是普通人物,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在命运面前无计可施。但作者并没有将此作为小说表达的重点。他的力量有些分散。这也说明这部小说值得表达的内容有很多。比如,许琴虽然以不正常的手腕赶走了陶乐乐,与孔令祥结婚了,但她一直未能被婆婆所接受,她在这个家庭中似乎始终有一种恐惧感。又如许琴虽是“我”的继母,但“我”不知道这层关系,一直将她作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待,而且相处得很好,这样一种特殊的伦理关系无疑会让我们触摸到人性的幽深之处。当然,小说是以姑妈来命名的,姑妈显然是作者最为关注的重要人物,姑妈遭遇到爱情的打击后,心情变得非常复杂,她一直怀着深深的自责和忏悔,封闭了自己的情感世界,终身未嫁。她的忏悔,她的孤独,也许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作者放弃了对故事性的追求,打通了进入人物内心世界的隧道。可惜的是,作者在几个人物身上用力太均匀,使得他每每即将抵达心灵深处的途中就止步了。小说中有一句话让我记忆特别深刻,这句话是:孤独是丑陋的。这也许是作者的感慨,而且他很在意这一感慨,因此竟在小说中多次写下这句话。但我读到这句话时,惊异得停顿了下来,我惊异于作者为什么会有把孤独看成是丑陋的感受呢?孤独是一种心理状态,在现实中,过度的孤独会被视为一种病态。但孤独背后隐藏着无限丰富的社会内容,它引起无数作家诗人浓厚的兴趣。因此孤独成为了文学的一个重要审美意境。我读到过很多对孤独的书写和阐释,有的是凄美,有的是悲凉,有的是凝重,有的是冷酷。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孤独是丑陋的。这是一种太特别的审美感受,或许白勺的感受来自对姑妈这个人物的理解。我想,如果白勺就抓住这一特别的审美感受来构思小说,来诠释姑妈这一形象,他一定会让人真正感到震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