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种饿是面条解决不了的。大冷天儿,最能解忧的就是一碗热汤面,捧着比脸大好几倍的瓷碗,先来一口咸鲜的汤,无论浓郁还是寡淡,那热乎的劲儿就跟浇汁儿似的,刺啦一下能让整个心腹瞬间热乎起来。然后你再挑起几根面条,踢里秃噜打嘴边回响的动静,扬起尘世生活的暖意,最后夹起一片绿叶菜,给这一碗面的世界最完美点缀(别全塞牙缝里就行)。 作为北方人,对面条一定有着格外亲切的感情。一般家里,做面都是爸爸们最拿手的。甭管是虾米皮、香菜的醋卤面,还是芝麻酱、花椒油,外加黄瓜丝的凉面,20分钟一准儿上桌,最能安抚你辘辘的饥肠,它又是解馋的美食,肉丁炸酱也好,三鲜打卤也好,一碗面条比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更能勾起人对味道的欲望。更为重要的是,你的生活里总有一种面,承载着你对家庭的温暖记忆。尤其在天津,一顿喜面堪比满汉全席的复杂性,十几道菜码、配菜都为了给一碗面做衬托,过完油的一碟糖醋面筋丝儿,简直就是我的最爱。 吃面,我总能把碗里的内容扫荡一空。靠面条,我还能吃进去一个大菜合子。这种主食就主食的吃法是一个同事教给我的,她让我把菜合子的馅全掏出来,撒在面上。那一大碗,特别像“讨来的”,不像自己花过钱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吃得兴致盎然,都往嘴里填。 有生之年对主食的热爱,让我的体重始终保持在一个物理水平上,直到看到文化学者、美食评论家崔岱远写的《一面一世界》,我才知道原来爱吃面是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我端起碗的时候立刻就要骄傲了。 面条的历史平凡得几乎不易被发现,谁能想到这填饱肚子的东西还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崔岱远从面条的起源、发展、传播到背后的掌故、民俗、文化,从《随园食单》中的鳗面、鳝面到民间的鱼面、桃花面等,从吃面的筷子到做面的擦床、竹升,从中国西北、江南等地的特色面条到日本方便面、意大利面、越南河粉、塔吉克斯坦拉格曼,一路畅谈。再吃饭,我觉得,碗都快端不住了,全是厚重的历史啊!人家筷子挑起的不是主食,挑起的是面条里的“一带一路”。 我吃过的比较异形的面,基本上都来自山西印象。山西人做面食一绝,比如所谓剔尖儿,是只在晋中一带才有的面。做这面需要功夫,其他地方很少见得到。大柴锅烧开了水,把一块湿漉漉的稀面摊在一个乒乓球拍似的铁板上,一手握着铁板的手柄,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捻着一枚半尺来长的钢扦子,银光闪闪的,就像一柄袖剑。只见这“袖剑”在面的边缘上“唰”地一拨,剔出一根柔滑绵长的面条,“嗖”地甩了出去,划出一道道弧线,正落在“哗啦哗啦”沸腾着的水里,“啪啪”的声音充满了力道,让人想起剑侠的武艺。 榆次怎么会有这么一种独特的面呢?这还真有点儿历史渊源。《史记·刺客列传》里有这么一个故事,说:当初荆轲曾经到过榆次,和一位叫盖聂的剑客论剑。高手比试并不拔剑, 斗的只是眼神。盖聂对荆轲怒目而视。荆轲离开了。荆轲走后,有人劝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听他讲剑有不周之处,就用眼睛瞪了他。你们去找找试试吧,不过我估计他是不愿意回来的。”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荆轲果然已乘车远去。盖聂说:“他肯定会走的,刚才我用眼神震慑住他了。”从这段记述我们看出,盖聂应该是比荆轲高明得多的剑客。他隐遁于此,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只留下深厚的功夫让人回味不尽。或许盖聂的子孙一直没离开榆次,把旷世剑术融进了那根拨面用的“袖剑”里?榆次一碗桃花面,竟然隐藏了两千年的功力,外人当然不容易学会。 这么一碗有历史渊源的面,你还用往里撒菜合子的韭菜鸡蛋馅吗?我觉得吃的主要是文化,什么都不放,给配碗热水都能吃得有滋有味。面条起源于中国,至今有着近4000年的制作与食用的历史,人们可以在中国发现数以千计的一碗碗味道不同的面条。这是件多牛的事。有人说,看完《一面一世界》立刻想开个面馆,跟深夜食堂似的,给那些内心没着落的人以主食的安慰。可我,看完书马上就饿了,翻身下床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还放了鸡蛋和葱花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