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孩子们,成长中永远有依靠自己的智慧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想告诉大人们,谁都有怯懦的时候,如果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一起去迈过这道坎。” 最早将“幻想小说”概念引入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幻想小说家彭懿,在继《妖怪山》等作品后,又携手电影美术指导师大均推出图画书《精灵鸟婆婆》。 不喜欢重复前作的彭懿,在《精灵鸟婆婆》中构建了一个离奇复杂、多重线索的幻想故事。此外,酷爱摄影的彭懿此次对绘本形式进行了再一次创新——用图画来代表现实、用摄影照片代表幻想世界,让《精灵鸟婆婆》成为了一部“纸上电影”。给孩子看的书要不要这么“暗黑”?幻想小说的力量在哪里?“纸上电影”的想法从何而来?11月22日,彭懿就自己的创作理念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少图画书都爱这么结尾。而熟悉彭懿作品的读者会知道,他的故事有着更多的“野心”。 《精灵鸟婆婆》的故事发生在一片森林中。故事中,家里的奶奶喜欢给自己的孙女和孙子讲精灵森林的故事,还说自己是精灵鸟婆婆。孩子们喜欢这个故事,但并不真的相信。直到一天傍晚,姐弟俩去捉萤火虫,被一座奇怪的石头墙先后吸入了幻想世界——精灵森林,姐姐要想方设法从树妖婆婆手中解救弟弟。 “森林的意象是复杂的,它孕育生命,包藏着黑暗。人类是从森林中走出,人的潜意识也会回到那里。”彭懿说,“在这个故事中,精灵鸟婆婆和树妖婆婆是一对孪生姐妹。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面向,树妖婆婆和精灵鸟婆婆就好似我们的双面人格,我们把一个世俗的、易于被人接受的自己放在这世上,把另一个神秘的孤独的自己藏于‘秘密森林’。 ” 《妖怪山》中,一个暑假的下午,四个小伙伴在山顶做游戏,名为夏蝉的小女孩在游戏追赶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其他三个小伙伴吓坏了扭头就跑,从此夏蝉失去了和他们的联系。一年后,三个小朋友接受了夏蝉的来信,请他们再回妖怪山,做完那个游戏,这样她才会变成人类小女孩,回到他们身边。 中国原创绘本故事中极少出现这种“失踪”题材,彭懿说,自己想借这个故事表达出救赎的主题,“每个孩子都是天使,但每个天使心中都有一座妖怪山。” 彭懿是中国很早的幻想小说倡导者及践行者之一,1997年他率先出版了幻想文学研究专著《西方现代幻想文学论》,现在已重新修订再次出版《幻想文学:阅读与经典》。从幻想文学的起源到发展,再到本质,彭懿洋洋洒洒做了许多研究和论证。 “对理论的研究,关照了我的创作。我不仅给孩子写,也给成年人写。我看过太多的图画书和幻想小说,很多创作贫瘠、瘦弱,可能是因为如今的创作门槛比较低了吧。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故事必须有血有肉。” 《精灵鸟婆婆》的叙事线索十分清晰,但故事留下了许多邀请读者来想象的空白,一环套一环。精灵鸟婆婆一开始给姐弟俩讲的故事,成了后来姐姐逃脱困境的灵感,彭懿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种故事套故事的结构经常在幻想小说中出现,充满悬疑和线索,很多细节我没有指向太清楚,如果孩子顺着细节去想象,那就是孩子们自己的新故事。” 彭懿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到,一个孩子拿到图画书,往往会看很多遍,还会留着。小时候把好故事读一遍永远记得。所以一本书必须经得起阅读,随着年龄增长,对生命的体悟是不一样的。现在有的孩子因为受到挫折自杀或者走上犯罪道路,我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都很心痛。所以我借着《精灵鸟婆婆》告诉孩子,永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在失败中成长。孩子打不过强大的人,孩子就会记住这种情景,当他在学校遭受打击时,他会知道这没什么。” 创作《妖怪山》的缘起,是因为彭懿小时候的一件事,当时他踩坏了一个小伙伴的提琴,因为没人看到,出于害怕被父母责骂就不敢承认。如何面对过去?面对自己内心那些胆怯的东西? 彭懿感慨,在一次《妖怪山》的分享会上,当他讲完这个缘起故事时,一位在场的爸爸哭了。“他让我在书扉页上替他写上‘过去、未来’几个字。后来了解到,这位爸爸在童年的时候,和一群孩子去河里游泳,其中一个小伙伴可能被暗流卷走再没上岸。他们当时害怕得不知所措,就把这个小伙伴的衣服藏了起来,大家都不承认和他一起去游泳了。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却一直埋藏在他心里。” 这样的故事不只一个,彭懿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小孩没勇气面对这种事情,大人也一样,不可能每次发生事情都能像英雄一样挺身承担。真正大恶的人很少,我们普通人就是有各种怯懦,在紧要关头出现一些软弱从而铸成大错。如果错误已经铸成,人要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 有评论家写道,《妖怪山》中失踪的小女孩夏蝉就是死亡了,彭懿笑着回应,故事有无数种解读,一个好作品应该是多义,但彭懿强调,自己的作品结尾一定是温暖的。“夏蝉最后告诉小伙伴,如果换作自己当时也会害怕得逃跑的。对于陷在过去阴影里的人,来自于当事者的原谅是十分珍贵的。《精灵婆婆鸟》中,树妖婆婆也只是睡着了,我不想重复巫婆就必须是死的套路,”彭懿坚信,哪怕是很温弱的光,就可以照亮人们前行的路。 彭懿拍到的温带森林照片 彭懿一直在突破自己的创作,不仅在内容上,也在形式上。这次他将《精灵鸟婆婆》变成了一部“纸上电影”。除了写作,走遍世界各地采风拍照是他的特点,此次《精灵鸟婆婆》就得益于他在新西兰南岛温带森林的摄影历程。 “我是在一本外国摄影师的摄影集中看到新西兰这片雨林的,因为他没有说具体位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它。2014年及2015年的春天,我前后去了两次。雨林被青苔覆盖,像裹着厚厚的毛毯。我仿佛走进了一个遗世独立的童话世界。回来细放这些照片,我就想,能不能用这些照片做成一本奇幻题材的绘本呢?” 最终,彭懿想到了这种特别的形式——用图画来创造现实世界,而用真实的照片来营造幻想世界。整体节奏是“图画(现实世界)-照片(幻想世界)-图画(现实世界)”。 为了实现整个设想,彭懿找到了电影美术指导大钧,大钧提出可以在照片上画绘本,用电脑CG技术实现。双方一拍即可,开始了长达两年的精灵森林深度游。 电影美工出身的大钧,在一开始设计奶奶家的时候,发挥了给电影设计真实场景的职业素养。奶奶家的家具、屋里的东西被设计得都颇具年代感。进入森林部分,电脑绘画与照片的结合,让二次元和三次元在同一空间却不违和。 彭懿说:“我在巡讲时,用超清大屏幕放映《精灵鸟婆婆》PPT,台下的读者们反映:看《精灵鸟婆婆》就像看电影一样,通透感和景深感非常好。特别是进入精灵森林的部分,采用了实景合成的技术,让小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觉。你画得再好,毕竟还是画的,但照片就不一样了,它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正在发生着。” “此外,绘本有电影没有的优势,就是翻页。这本书将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固定在前中后三部分页面,从人类世界通往精灵森林的通道是石头墙,通过翻页去营造穿越的效果。所以是‘纸上电影’。”彭懿补充道。 用“虚构”的绘画来表征现实,用“真实”的摄影来营造幻象,真与假的界限在图画中也渐渐模糊了,而这种模糊的不确定性,恰恰是彭懿和大钧通过精确的设计实现的,“我想让孩子们从中理解到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帮助他们抵御成长道路上可能会面临的各种不确定性。” 彭懿说自己有个致命的“优点”,就是激情,一冲动起来跑遍世界各地不管不顾。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马来西亚的热带雨林时,进入雨林那天,一个杂货铺主人叫住他:“带上一包盐吧!”他买了,不知为什么,但就是稀里糊涂地买了。一个守林人又把他叫住了:“买一双长袜吧!”他没买……这一天,刚下过一场雨,湿度高达百分之九十,雾气弥漫,没走一公里他就遭遇了可怕的山蚂蝗,只好一边往腿上撒盐,一边仓惶地往外逃。 彭懿的下一本书的主角可能会是蒙古国最后的驯鹿放牧人部落。今年9月,他从乌兰巴托先乘车到蒙俄边境的库苏古尔,再换俄罗斯的“战车”三天,接着骑马两天,穿过一片片原始森林,一片片沼泽地,翻过大山,最终在高山苔原地带找到了最后的驯鹿放牧人部落。 绘本作家彭懿 “这些神奇的地方和人们,给了我创作的灵感。我也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个世界有你也有他,在很远的地方,有着和你生活得截然不同的人。也许你抵达不到,我为你开一扇门,你可以看到。”彭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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