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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张振兴研究员于2017年10月12日在江西南昌大学举办的“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第十九届年会暨国际学术讨论会”闭幕式上的致辞。 对我国的汉语方言学要有一种自信心，这也是一种文化自信。  现代汉语方言学走过了将近百年历程，它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分省区汉语方言研究文献目录（稿）》，可以大体反映百年来，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来中国汉语方言学飞速进展的历程；可以反映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总体面貌。 这个“文献目录（稿）”收录了截止2010年以前，除西藏自治区以外的三十三个省市区的十类方言文献目录。其条目数量大约32 000多条。 这些文献证实：全国至少有2 300多个地点方言被调查记录过，或被描述关注过。其中像北京、上海、广州、厦门、福州、长沙、宁波等一批重点方言还被多次地反复调查记录、研究讨论。 这些文献还可以证实，汉语方言学是中国语言学里最为成熟的学科之一。其重要表现有两点。 其一，它已经形成了自己完整的学科体系，这个体系表现了中外语言学理论和实践的完美融合。例如把西方的国际音标标音法和传统音韵学系统结合起来，描述和研究汉语方言的语音系统、语音结构、语音演变。 其二，更重要的是它有一套完整的理论框架，这个理论框架保证了在国内外语言学科研究中完全独立的话语权。例如汉语方言分区分布的理论阐述，已为国外语言学界广泛接受了。 这些文献还生动地证实：将近百年来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历程，浸透了几代方言调查研究人员的心血。似锦繁花是几代人的汗水浇灌出来的！ 回望历史，我们对先辈，对先行者，对所有走在我们前面的学者，要有一种敬畏感，要有一种崇敬心。但这不是目的，目的是由此建立一种充分的学术的自信，在学习的基础上，走出新的路子，取得新的成绩。事实将会证明，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  “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第十九届年会暨国际学术讨论会”闭幕式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年轻朋友 1，对汉语方言都有一个真正的认识，切实知道为什么要研究方言，研究方言有什么用。 说到语言我们要记住三句话： 语言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财富。 语言是民族之魂，文化之根，是国家最重要的一种文化环境。 语言的消失意味着一种民族文化的消失。 这三句话完全适用于方言。 除此之外，还要记住另外三句话： 方言放大了看就是语言。 方言研究放大了看就是语言研究。 调查研究汉语方言就是调查研究汉语。 因此，要有整体汉语的观念，汉语是由汉语10类方言组成的。 有人一说汉语就只有普通话，这是不对的。普通话在方言之中，又在方言之上。 从某个角度，在一定范围内来说： 你要研究语言，最好先研究汉语； 你要研究汉语，最好先研究汉语的方言； 你要研究方言，最好从研究你最熟悉、最了解的方言做起，从你妈妈说的话做起。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方言学是语言学的基础学科之一，是语言学入门功课之一，是一门知识和技能相结合的学问。 要知道方言不简单，即使大家以为相对简单的北方官话，其实也不简单。无论对于任何方言，都不能掉以轻心。信手取几个河北方言的例子： 圪儿：星星点点的小雨 朗火：暖和 挑哨儿：黎明 大伯、大大：伯母 哈巴：走路不稳的样子 胡柴：胡须 以上这些词语，见于河北方言，但在其他地方的方言里却是不多见的。 我看过李行健主编的《河北方言词汇编》：  我以前一直以为，单数第三人称代词说“伊”，说“渠”只见于南方方言，北方地区大概不说，没想到河北有的地方也说的；河北有的地方管房子说“处宅”就是闽语里常见的“厝宅”；不论烟茶酒都可以说“吃”，跟“吃饭”一样，也见于河北方言。这些生动的例子提醒我们，不要以为只有你的方言复杂别的方言简单。深入调查下去，哪儿的方言都不简单，我 们不知道的方言事实太多了。 所以调查研究方言不简单，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方言的调查研究的。要知道汉语方言研究这个学问是朴实无华的，做学问要实实在在，做学问写文章既要自己真懂，也要让看的人容易懂。切不做“以己之昏昏欲使人之昭昭”的事情。 正好手头有两个例子。 好几年前看过一本《语言学概论》，开宗明义第一句话是：萨丕尔说：“语言是用来交际的。”这个话你不会说，还得引用名人的话？颇有拉大旗做虎皮之嫌。 有一篇很不错的文章，第一段就是： “由谓词及其内论元构成谓语（predication），(Bowers 1991) 谓语和外论元构成轻动词结构（light verb phras, vp）, (Chomsky 1993,1995,2000) 表达事件或状态，亦即命题。（Colins 1997）所表述的事件或状态要通过说话者和听话者所认可的具体场合，即时空来定位（anchor）, (EnC 1987)，才能表达命题的真值，所以自然语言的句子中必定有表达时空概念的功能范畴，即时制（tense）。” 作者引证这么多理论，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证明“自然语言中必定有表达时空概念的功能范畴”这个很简单的事实，其实知道这个事实是要读你这篇文章的任何一个读者的最基本常识，你可能说得太多，绕得太远了。即使需要绕得这么远，你为什么不说吕叔湘先生的“十二相”？ 这就是告诉你不要盲目引用理论，理论是什么？李荣先生说，理论要经过实践的检验，理论要反映实际情况。在理论面前我们不能盲从。要走自己的路，要有自己的自信心。 2，希望大家带着平常心做学问。 当您调查研究方言的时候，心细一点儿，音记准一点儿，字写好一点儿，文章写得慢一点儿，写得周到一点儿，要把方言研究做得精细一点儿。例如下面这些细节之处，我们就要注意，不能犯错误： 要分别古今，不要古今混为一谈。《切韵》系统只有平上去入四声，所谓“古阴平”，“古阳去”的说法不对；阴声韵，阳声韵，入声韵这是音韵学上的分类，不能简单套用来称说现代方言韵母的分类； 要从排列声韵调表做起（声调的分类和命名），不要小看同音字表； 要注意细节，把方言研究做精细一些。变音和音变是两个概念；说古开口合口，古一二三四等可以，要是说古代开合口，古代一二三四等就有点问题，就是一字之差； 轻音和轻声不是一个概念； ə从上往下看应叫中元音，从前往后看应叫央元音； 我们分析声韵调的时候，往往是把三者分开的。但实际的语言里语音是一个整体，声韵调三者是互相影响的。声韵母可能影响声调，声调也可能影响韵母的元音； 要时刻注意比较，注意照顾周围的方言。例如单独记录一个方言的时候，这个方言没有ɔ与o的对立。你选择哪个元音来记录问题都不大，但如果周围有的方言这两个元音是对立的，那么就要注意了，选择哪个元音最好先参考周围方言的读音，要先比较； 要注意语言的系统性，既要规律，又要例外（例外检验规律）； 要注意语言的结构规律，又要注意语言的演变规律； 要注意中国语言的分歧性，但一定不要忘记中国语言的统一性。中华民族的统一性是表现在各个方面的。语言的统一性是华夏文化、中华民族大家庭一体性的重要证据。因此，我们也要注意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研究成果。 3，最后再送给大家三句话： • 第一句话是：多读书。 首先读语言学，特别是方言学领域里经典的书。 其次也读其他方面的书，哪怕是三教九流的书读一读也没有坏处，只要你有一定的鉴别能力。 • 第二句话是：要迷信，也不要迷信 学问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前进的，我们是站在许多大家的肩膀上走向高处的，前人的大家的学问要相信，甚至要迷信，这才能继承。 但也不要迷信，不要拘泥，要放开，要自信，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做得比前人好一点儿。这才能创新和发展。 • 第三句话是：走向田野，在阡陌之间做学问。 这个话说的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对于汉语方言研究来说就是多多地进行方言的事实调查。谁掌握的语言事实多了，谁就有可能取得更多的发言权。 南宋陆游，都知道他是著名诗人。他的《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读来哀伤悲切，无人不晓。 但他的另一首《夜读笔记示儿诗》却很多人不知道。诗曰： 古人学问无遗力， 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 请大家趁着年轻身体好，多到田野去！ 作者简介 张振兴（1941--），广东潮州人，1963年毕业于厦门大学中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方言研究室主任，《方言》杂志主编，国家语委咨询委员会委员，语言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科评审组委员。主持过国家社科“六五”、“七五”、“八五”重点课题、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课题。是《中国语言地图集》主编之一，《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和综合本）副主编之一，《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执行主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