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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应斌:性政治:性运的由来及其派别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爱思想 宁应斌 参加讨论

    主讲:宁应斌(台湾中央大学哲学研究所教授)
    时间:2003年 1月 7日上午
    地点:广州中山大学文系讲学厅
    整理:王歧立、苏惠玲、刘霞
    今天我要讲的分两部分,第一部份是性政治的「外部」问题,外部问题可以说就集中在「政治」这个观念上,就是性运动(性政治)与其它运动(如,民主政治、性别政治、阶级政治等)的关系。这涉及什么是性政治的「政治」,以及性运动的「由来」。
    第二部份是性政治的「内部」问题,内部问题是集中在「性」这个观念上,就是性的内部差异──各种各样的性之间的政治关系。这涉及什么是性政治的「性」(sexuality),以及性运动的派别。
    我可以用下面这个表格来简单表明:
    性政治
    外部 内部
    性的外部差异:性与阶级/性别/种 性的内部差异:同性恋、双性恋、S/M、
    族/年龄/身体/公民等等之间的关系 家人恋、性工作、爱滋、私生子、跨性别、女性情欲、青少年的性等等之间的关系
    什么是「政治」? 什么是「性」(sexuality)?
    性压迫、性歧视、性正义、性解放、 性的社会建构、性身分认同、
    性自由、性平等、性阶层… 性政治的派别、性差异…
    性运的由来 性运的派别
    第一部份──性运的由来:什么是性「政治」?
    一、什么是「政治」:现代政治话语及其发展
    让我先从外部-政治开始谈起。
    「政治」历来有很多意思,比如说「治理的艺术或科学、方法或策略」、「群体内的斗争操纵连横(为了支配或权力)」、「社会人群内的冲突与复杂权力关系」都是常见的意义。「政治」也表现为:价值的冲突、利益的纠葛、公共的讨论、历史的沈积、群体的协商…这些现象。
    今天我要讲的就先略过这些。我们对政治可以从一个简单的角度来看,就是「政治」在现代的政治话语系统里必然关连着以下几个最基本的语词,这几个基本语词的意义范围互相重迭但概念上有些差异。这些语词像是:压迫、剥削、歧视、管制、支配(宰制)、阶层、殖民化 …,还有平等、权利、自由、正义、抵抗权力、多元、民主、解放 …等等。这些语词就构成了现代政治话语系统的核心。
    如果说,这些语词乃是我们现代话语里面谈到的「政治」之核心概念,那么什么是「从政治的观点来看问题」或「从政治的角度来看问题」?“Being Political”或「把某个问题政治化」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有了答案:就是使用上述现代的政治语言来描述、谈论、解释、分析、定义、操作、介入干预、建构、解构、改变…那个问题。
    从这个语言的角度来看,什么是民主政治呢?很简单嘛,就是用我们刚才讲的像是压迫、管制、支配、权利、自由、正义、民主 …等等这些语词,来描述、解释、分析、操作、介入、改变 …「统治(治理)」关系、如政府与人民的(权力)关系、治理的性质等。
    那阶级政治又是什么?就是用上面这套语话(像阶级压迫、剥削、平等、正义等)来描述、定义、建构、解构阶级,来分析、操作、介入、改变阶级关系。
    那么族群政治或种族政治又是什么?年龄政治呢?性别政治呢?你们猜对了,还是用这套语词像是:压迫、剥削、歧视、管制、支配(宰制)、阶层、殖民化…,还有平等、权利、自由、正义、抵抗权力、多元、民主、解放 …等等来描述、谈论、解释、分析、定义、操作、介入干预、建构、解构、改变 …性别(族群、年龄)关系。
    你说:怎么都一样啊?!
    这是因为我们今天处于这个现代政治话语发展的后期,所以我们今天来看这个完熟的话语系统会是基本上一样的。可是其实这套现代政治话语有一个发展的过程,而且它曾经随着所描述、所分析的对象不同而有变化,有不一样的地方。每一种政治都有它特殊的细节( specificities),比如说在民主政治里面,你就听到政党啊、制衡啊、宪政主义啊、三权分立啊、议会、自由选举啊这些东西,但是在其它政治里就没这些东西;阶级政治则会牵涉到工会、劳动契约、罢工、劳动过程、经济等现象;至于性别政治则牵涉到婚姻家庭、性、两性分享公共领域(参政、教育、就业、公共空间等等)。
    总之,各种政治所使用的特殊语词是不同的,就连彼此相同的最基本语词其实也只有在话语发展的后期才是一样的,在发展过程中则是不尽相同的。我们今天的现代政治话语,从历史上来说,源头是抵抗君主专制的产物,后来基本上是在19世纪的阶级政治里面成形的,以后的性别政治等等都不断地充实与改变了这个政治话语的内涵。
    这样说来,民主政治与其话语是不是站在一个优势( privileged)的位置?换句话说,是不是没有了民主政治就没办法有其它的政治?是否要先解决民主政治的问题才能去处理其它的政治问题?
    这是一个「非历史」(ahistorical)的问法,这个看法以为有了一个民主政治话语后就可以不断地套用在后来出现的各种政治上。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因为从阶级政治、性别政治等后来发展出来的特殊话语,有时也会反过来进入民主政治的话语,充实与丰富民主政治的内容,开启民主政治的新视野或带来新问题。各种政治不断发展彼此影响,才有了我们今日看到的、大致上相同的一套基本的现代政治话语之语词。
    用更具体的例子来解释我上面所说的:有一些政治话语在阶级政治没有形成以前是没有出现的,比如剥削这样的观念;还有歧视这个概念从前在民主政治里是没有的或不是那么清楚的,可是呢,这个在族群与性别政治里的歧视观念出现了以后,民主政治也开始谈这个东西,比如说你是不是对某一些公民有歧视。这个歧视语词也可以运用在阶级政治里面,比如说工人阶级是被歧视的。换句话说,当性别被政治话语所建构时,有些语词会有变化,例如「歧视」在性别政治中变成一个重要语词与特定的意含,但是这也会反过来影响民主政治或阶级政治
    的话语。
    总之,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整套政治话语不是一次成形的,而是从民主政治开始慢慢发展出来,而且在不同的时期运用在不同的对象(政治)上。但是话语在不同的对象(政治)之间有互相的联系,而且话语会互相流通互相影响,所以现在发展到后期,看起来都是一样,但是其实它是有个历史发展的过程。
    (关于这个问题,本文的附录的提问(一)还有很重要的详细讨论,请读者参考)
    二、什么是性「政治」?
    那么,「性政治」是什么?
    非常简单嘛,讲到这里,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对了,就是用现代政治话语像压迫、剥削、歧视、管制、支配(宰制)、阶层、殖民化 …,还有平等、权利、自由、正义、抵抗权力、多元、民主、解放 …等等来描述、谈论、解释、分析、定义、操作、介入干预、建构、解构、改变…性。
    所以我们谈性,不谈高潮,不谈性技巧、性生理,只谈压迫剥削歧视自由平等多元等等。谈性,其实是有很多种谈法的。可是呢,我们今天要从政治的角度来谈,政治化的来谈性问题。当然我们也可以来谈性经济,可以从经济的角度来谈性,从生理或医学的角度来谈,也可以的,但它们是不同的话语。我们今天就用政治话语来谈性,我们要谈性政治。
    谈到政治,首先我们要谈「阶层」。
    阶层是现代政治里的一个重要假设;阶层基本上可说是一个群体。我们现在讲权力关系就是讲一个阶层与另一个阶层的权力关系,譬如压迫、剥削、平等等关系。
    所以,政治就是谈阶层与阶层的关系,也就是两个群体的权力关系,而不是谈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前面举例谈夫妻之间的权力关系,那是谈作为一个群体的夫与妻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哪个夫和他的妻之间的关系。同样的,民主政治就是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的权力关系(前者压迫后者、后者向前者要求平等…)。性别政治就是男与女作为两个群体或两个阶层之间的关系。在这些谈论中都不是在谈个人与个人的关系,而是群体和群体之间的关系。
    「阶层」,从字面就知道,是有高下之分或上下之分的,也就是有优势、劣势或弱势阶层之分的。阶层关系就是「权力关系」,有时也被称为「支配关系」。
    那阶层怎么区分呢?这是有争议的。比如说,在经济阶级的阶层方面,我们熟悉的有马克思把它分成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可是也有人除了依据生产工具外还依据其它的因素来划分阶层。
    但是经济方面的阶层是否就能决定你在整个社会的位置呢?比如说,你是个妓女,但是你很有钱,那你在整体社会中就会是上流阶层吗?或者如果你是国家高级官员,可是你薪水不多,又不搞权钱相通,那你在整体社会中就是下层吗?不会的,因为还有个东西叫「身分地位」(status),这会影响你在整体社会中的位置。
    让我把人在整体社会中的位置叫做「社会分层」,这是个全盘性的社会位置表明了人在社会里面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它除了受到经济因素的影响之外,还受到其它因素比如说你的民族、性别、年龄、性的特色的影响。你可能在种族上是一个劣势的民族,是少数民族,但是在性别上你可能是男的(优势);你在经济上可能是弱势,在年龄上可能是壮年,在性方面则是个双性恋,等等。这些东西都会影响你的社会分层。换句话说,你所处的种族、性/别、年龄、经济阶级等阶层位置会影响你所处的「社会分层」。
    在工业革命以前,社会分层(social stratification)的现象主要是因为种族、宗教、世袭、血缘、土地或封建政治等因素将社会分化成数个不平等的分层。这些分层是蛮固定的,很难流动。在有些社会里,只因为你的宗教或血缘不同,你就属于不同的阶层,而且不同阶层之间还不能通婚。
    工业革命之后,旧形式的社会分层逐渐消失,新的不平等社会分层却形成了,同时也产生了新的社会分层因素。在这些新的社会分层因素里,马克思所定义的「阶级」是一个重要的阶层分化因素。(马克思认为少数人对经济生产工具或资本的持续占有,进而和多数人发生一定的法律政治关系,这个权力关系就是阶级。)为了阶级关系的维持,社会被分成不同且不平等的分层。
    总之,马克思认为经济阶级是社会分层的主要决定因素,但是后来也有人认为应该加上工业革命前决定社会分层的「身分地位」这个因素,因为这个因素在工业革命后仍然有些残留下来也继续演化。我想,社会分层如果要从一个经验的、更细致丰富的方式来分析,那么仅仅考虑经济阶级的阶层是不够的,还要考虑多因素,也就是人在其它权力关系中的阶层位置,这些都会和一个人的身分地位有关。
    在现代社会分层的因素方面,除了经济阶级以外,还有种族和族群的因素,而且现在大家都注意到,「性别」其实也是个分层因素。性别这个因素不是以前没有人提过,但是现在引发注意的主要原因我认为是:现在妇女内部开始分化了,有的人在经济、教育、政治上跑到上层去了,有些人还属于家庭妇女或在下层。换句话说,我们不要非历史地来看待社会分层因素的发展。
    除了近年来被注意的性别因素,也有人将职业和教育当作分层因素。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权力压迫关系(像年龄、残障等因素)都和社会分层相关,但是有些因素比较乏人注意或欠缺经验研究。不论如何,我们主张:「性」也是个社会分层的因素。
    现在先回到前面讲的权力的关系上。我们刚才说到,每种权力关系里面都有阶层之分,如种族关系里面有分优势种族的阶层和弱势种族的阶层(可能是少数,但也可能是多数)。同样的,在性别(权力)关系里,性别也分阶层,性别最主要分为男和女两个阶层。稍微统计一下就知道,与男人相比,女人在经济上是比较弱势的,收入比较差;在高等教育的教职、机关的领导阶层里面,女的比男的少。
    不过性别阶层只分男与女,那是简化了点,对于更多经验实证成份的社会分析是不够的。例如,说性别阶层是社会分层的因素就是说,你在性别阶层的位置会影响到你在整体社会里的位置,比如你是男的,你在整个社会里的位置可能就比较高,如果你是女的,就有可能在社会里是比较低,比较底层;但是这个可能性还是太粗估了些,多一些参数才更有经验分析的价值。
    因为男与女除了生理的因素区分之外还有别的因素造成更细部的区分。比如对性别规范顺服的程度,所以女人里面还可以分出良家妇女和坏女人,也就是良妇与淫妇。
    
    
    
    男人也可以用这个「对性别规范顺服的程度」来进一步区分性别阶层,像男子汉啊、娘娘腔啊等等。此外,男女两性阶层之下还应该有跨性别这个第三性的阶层。
    三、性阶层
    「性」这个权力关系也是有阶层的。无阶层就不成一种权力关系。
    性的阶层的特点是什么呢?主要就是性的阶层与性道德是同构的,就是说性跟道德价值紧密联系在一起、完全对应的,所以对于性行为的道德评价也就决定了它的阶层。你们要是不懂「同构」的意思,我可以用另一个例子来讲。在中国春秋时代有人提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我们一般理解这个区别是道德上的,就是君子道德上好,小人道德上差,可是呢,有人认为君子与小人不仅是道德区分,并且还代表两种社会阶层,比如君子可能是奴隶主,小人是奴隶(如果讲君子是地主阶级,小人是佃农也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君子小人既是道德的区分,也是社会的阶层之分,这就是说他的阶层跟道德是「同构」的:你是下层阶级,你的道德评价自然就低,你是上层阶级,你的道德评价自然就高。这就叫阶层与道德的同构,他是同样结构的。(当然以上的君子小人例子不一定合乎历史,我不是专家,只是用这个说法来举例而已)。
    好,那么性的阶层与性道德是同构的,意思就是性(道德)价值是性阶层的划分因素,性的阶层也就是性价值的阶层,你的性倾向的(道德)价值也决定了你所属的性阶层。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性的阶层也就决定了你的价值。在这方面,西方有个叫盖儿茹宾( Gayle Rubin)的学者对这个东西有个分析。这个分析虽然是西方的,但是我觉得有些部份对我们的社会也适用,有些部份你最好自己去调整一下。(插图见下一页)
    
    茹宾的这个分析是怎么区分性阶层的?她是怎么区分内圈和外圈的?
    人的性行为有一夫一妻的跟滥交的;生殖的或是不生殖的;免费的或是要付钱的;独自一人做或是好几个人一起玩的;熟人之间的或陌生人间的;同代人的或跨代的;在家里还是在公园里──就是在户外的;有没有涉及到淫秽物品的,比如说看A片助兴啦;是自己身体的还是使用工具的──比如说假阳具啦;是愉虐恋 S/M还是完全没有这个成份的──就像吃冰淇淋不加其它料,纯粹是最基本的香草冰淇淋;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的;是在婚外的还是婚内的等等这些区别。怎么分高下呢?如果你的性行为所牵涉到的因素大部分都是图里面内圈的,那你所属的性阶层就比较高,如果你的性行为大部分包含了外圈的,那你的性阶层就比较低,比较底层。越多内圈的,就在上面,越多外圈的,就在下面。当然也有很多人是混杂的。这个图表就给了你一个很动态的方式去区分。
    所以,性阶层可以用这个内环与外环来粗分为上层与下层(事实上的状态当然更为复杂),上层的就是好的性,下层的就是坏的性。茹宾又用同样的东西做了第三个图,她归纳了一下,最左边那道墙代表的就是好的性,就是正常自然健康的、异性恋的、家里的。
    中间的那道墙,就是道德价值上有争议的性,就是有人说坏,有人叫好的。像手淫啦,不是好事但也非大奸大恶。不过这个有争议的性领域是个历史的产物,也有社会文化的差异,比如从前在西方,只要是不生殖的性,评价都很低,因此手淫在西方比强奸更坏,因为强奸是生殖性的,手淫是非生殖性的,不过这个是过去的观念。手淫在大陆也是最近才平反的吧!你看看民国初年反手淫的运动,你就知道人们过去是把手淫当洪水猛兽的。
    最右边的那道墙就是坏的性,就是比方说男人穿女人服装的,要去变性的,恋物的(喜欢鞋子、内裤的),愉虐恋的(就是喜欢作爱的时候打打骂骂的),商业性的(就是性交易的),跨代的(就是年龄上有很大差异的)。对于这些性,社会基本上没有争议,大多认为它们坏透了。
    好,回到我们一开始讲的,每一个权力的关系里面都有阶层之分。性别权力关系内,男对女就是上层对下层,是有压迫支配的,我们说这是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压迫支配。阶级权力关系上也可以这样讲的,就是一个经济阶级对另一个经济阶级的压迫剥削等等。同样的,我们也可以讲性权力关系,乃是一种性阶层对另一种性阶层的压迫。
    在我们更进一步谈性政治前,先讲这个阶层关系是怎么样维持和复制的(大陆把「复制」叫做「再生产」,是同样的意思)。我们现在分了阶层,可是它不是今天这个样明天那个样,它有一个复制的过程,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要维持,就像中国古代封建统治维持了好几千年,不是吗?怎么样维持呢?标准答案常常是通过教育、文化、意识形态、常识、道德与价值共识、政治、法律、经济、社会制度与机构等等很多面向。可是还有另一个相关的问题,就是一种权力阶层关系的复制是不是需要依赖另一种权力关系的分层?
    这很拗口啊,什么意思?比如说,性别这个压迫关系,它是不是只靠男人对女人的压迫就够了?当然不是这样的,事实上它可能还与民主政治中统治跟被统治的关系有关,例如,如果没有言论自由,性别阶层关系就会比较容易持续下去。
    性下层的人或种族下层的人,如果他的经济也是弱势,那么他的经济弱势反过来也强化了他在其它权力关系里面的弱势。所以马克思说妇女解放也要从经济入手是很有道理的,他说性别阶层的支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依靠的是阶级的支配,但是马克思比较没有强调阶级关系的再生产是否也要靠性别权力关系。
    换个问法,一种阶层权力的施展使力,是否需要依赖其它种权力关系呢?如:阶级压迫需不需要性别关系的帮助?或者需不需要年龄压迫、性压迫的支持等等?或者反过来问,不同性别的平等,是否需要其它权力关系的平等?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例如,性与性别关系很多时候与年龄有关的,比如以前妇女要解放的时候,有人会说那你家里小孩不要啦?现在有人要看 A片(色情片),人们会说那你这不是要影响青少年身心吗?这就是用年龄政治来维系性别政治。
    不过权力关系的彼此依赖,不能看作是自明或自动现成的。它还是要经过一个话语言说的过程、组织与制度发生关系的过程、具体实践的过程,才会真正把不同权力关系连结起来,而不同权力关系之间除了依赖关系外,也可能有矛盾的关系,这个今天就没时间多讲了。
    四、什么是正义、歧视、压迫?
    之前,我们说到现代政治话语的一些最基本语词,但是没有多加解释,我下面就解释一下。
    首先,什么叫「平等」?平等有法律的平等,还有所谓生命机会(就是教育、就业、参政机会 …)的平等,还有生活选择(就是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平等。此外,还可以从平等观念延伸到政治平等、经济平等、性别平等、族群平等、性平等…。举例来说,政治自由就是政治相关的法律方面要平等,而且每个人都有机会担任公职、参政。其它的就不列举了。
    那什么是「正义」呢?首先,每个人都应享有自由权(一般宪法规定的那些言论自由等等)、收入与财富、机会与权力、自尊。以上这些就是基本的社会权益。有人认为这些基本社会权益必须都平均分配给每个人;也有人认为除了不可「打折」的自由权以外,这些基本社会权益在为了使社会底层最蒙其利的情况下,可以不平均地分配给大家,比如收入财富可以不平均分配。从正义的观念也可以延伸到经济正义,种族正义,性别正义,性正义。
    再来谈「歧视」。歧视一共有三种形态。
    第一、歧视就是认为下层或底层本身就是个负面的价值,换句话说,它本身就是劣质、恶、坏、低下、差、不够理想、非完满;既然如此,对这些下层就可以采取管制、取缔、歧视、压抑、采取不平等的措施。换句话说,下层或底层就是「天生自然」的不够好或甚至坏。这是歧视的第一种形态,就是天生差、当然坏啊,没什么道理的。女人(性别下层)天生比较差,青少年(年龄下层)天生比较不成熟理性,滥交者(性下层)当然坏透了 …。在台湾,有些人认为少数民族的学生就是比较差,功课跟不上,认为这是那个种族天生的品质,没什么好讲的。在美国,黑人也是这样被认定的。
    第二、歧视还有另外一种表现,就是用平均值来忽略个别差异,以偏概全。比如说大部分女人都比男人矮,因此认为女人当然比较差。但是这是平均值,它忽略了个别差异,因为有很多女人身材比一般男人高,你看伸展台上的模特儿就知道。总之,我们不能说某个年龄层、某个性别、某种「性」(特性、生活方式)都是如何如何…。
    大家看下面两个表,第一个平均值有高有低,第二个平均值相同,但是它们都不能说明差异。像蓝色的平均值不管是否比红色的高或一样,总有红色的值高过蓝色,也总有蓝色的值高过红色。
    
    第三、歧视还有第三种形态,就是以它此刻的表现状态来做它的资格、判断或分配的标准。人们经常说青少年有哪个有脑袋的?青少年一个个都跟二楞子似的。可是问题是,青少年现况的表现可能是长期压迫条件下的产物!这一点我们要了解。有人说青少年因为荷尔蒙所以情绪化,这和以前用月经为理由来歧视女人是一样的,还有人说青少年的大脑做判断的部份没发育完全,其实理智控制情绪或者判断能力,靠的都是人生经验,但是现在青少年却恰恰在这方面被封锁,只让他在被隔离人生经验的环境内学习,那当然会和历史上的青少年就能担当大任不同,和能早当家的穷人孩子不同。还有人说同性恋一个个阴阳怪气的,姑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这样,就算他是真的这样吧,但是你是否能依据他的现况来判断他永远的表现?比如有人说同性恋都有心理毛病,因为你看,他都去看心理医生。以前确实很多同性恋去看心理医生,但是请你相信,等到同性恋解放以后看医生的就会少了,因为很多时候其实是四周环境压迫他,他心理才会不舒服,才会去看医生的,还有很多是家里半软半硬地逼他去看心理医生。
    现况不是永恒必然的,还有一个图表我们来看,这是男女经过训练后的体能,它的血量跟心脏输血量的统计图表:(见下页)
    
    你们看,没有经过训练,女的男的有差异,经过训练后就差不了多少。心脏输血量,女人没有经过训练的,差男人一截,经过训练后没有差多少。
    下面我们来谈「压迫」。压迫这个观念是跟我之前讲的「正义」有关连的。(我之前讲的正义严格来说是分配正义;正义还有个报复正义,就是若你杀人,我怎么报复你。这个跟我们没关系,所以不讲)。总之,我们现在讲的「压迫」就是「不符合正义(或分配正义)」。
    什么是压迫?就是因为你在底层,因此你得到好职业、受好教育的这些机会就比较少,因此收入比较低。你也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权利和运用自己的权利,因为你处于底层,你的权利即使受损了,人家也不把它当回事,所以你是二等公民,你缺乏自尊,比起别人,你要处处看人脸色才能生存,你比别人不自由。这就是压迫。
    所以简单的说,什么是性压迫?阶级压迫?什么是性别压迫?把上面的话改一改就成了:因为处于性(阶级、性别)底层,而被分派到比性(阶级、性别)上层较差的社会位置与生命机会──较差的收入、财富、职业、教育、身分地位、官职的机会。以及无法像上层那样拥有或运用各种自由权利。做二等公民。缺乏自尊、无法「做自己」。生活选择少,想向上流动就必须「顺服」(conform)以及蒙混假扮(passing)。换句话说,如果你想要出人头地,跟上层一样,那你就要顺服,而且你要会假扮,比如你明明是个乡下土包子,即使你现在赚了钱了,人家还是讲你土财主,你还是很难打入上流社会。你非得要穿的体面有格调,装作斯文的样子,这就是蒙混假扮。所以什么是性压迫?就是:你虽然是个同性恋,可你就要假扮成是异性恋──你明明对男人没有兴趣,你就要假装好像发春的野猫样子,或者你明明想要变性,可是你也不敢讲。你是个淫妇,可是还是得装成三贞九烈。
    此外还有其它形式的压迫,包括你在文化中的形象再现、公共领域、空间环境、安全方面的不平等。
    五、什么是解放
    我们现在介绍什么是「解放」。
    现在我们把解放当作一个固定的观念,可是呢其实它是历史上形成的观念,我们说现代政治是「现代性」(modernity)的一个部分,但是现代性也是发展来的。
    「解放」有两个意思,
    
    
    
    一个的是知识上的意思,一个是政治上的意思。解放在知识上的意义是:从宗教或传统的教条解放出来,以理性思惟重新看待或诠释宗教与传统;不但在科学与技术领域中,也在社会生活的许多层面,运用理性方法使人免于宗教、政治神话、旧道德与传统教条的束缚。
    解放在政治上的意义是:从剥削、不平等、压迫的权力关系解放出来,其动力起先是来自反抗君主权威与社会封建阶层,然后扩及到反抗一切不正当的宰制。解放因此是要摆脱过去的枷锁而迈向一个人人机会平等、没有剥削压迫的未来,争取的是正义、平等和民主。
    所以,政治解放一开始只是反抗君主专制政治,后来就扩展到一切不平等制度,扩展到阶级运动、性别妇女运动,它要摆脱过去的压迫,争取人人平等、正义和自由,有乌托邦的冲动与远景。
    解放基本上包含上面所说的两层含义,一个是在知识上采取批判的态度,强调「启蒙、理性、科学与除魅」,以及政治上采取激进的态度,强调「民主、平等、正义、自由」(这两者是相关的:知识/权力)。
    「解放」这个词通常是现代激进派喜欢采取的政治话语和政治方案,温和派或自由主义则不喜欢这个词。但是「解放」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现代性的终极价值与愿景。
    近年来对于现代性的质疑也连带地质疑「解放」与其内容(如理性、启蒙)。例如有人认为理性的工具化会走向理性的自我毁灭,现代组织的理性化等于局限自由的官僚制铁笼,还有奥许维兹集中营、核战与环境生态危机 …都是理性科学造成的。。
    对于这类质疑,福科(Michel Foucault)有一种回答。他说启蒙其实不必等于科学的特定教条,相反的,启蒙是要我们质疑现在深信的教条,我们要怀疑我们的理性是不是理性,这才是真正的启蒙精神。我们要探索怎么样来超越我们的疆界,不断测试理性的极限,我们要有这样的精神。
    当然,今天我们不应该用科学来取代政治、取代民主讨论,我们不能用科学来阻挡公共协商,碰到性,也不要赶紧祭出科学来遮羞。科学不会让我们禁欲,科学不管这种事情,用科学来摆出道德姿态的,大概都是假科学。此外,性的世界有很大领域跟科学没什么关系,而且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和性科学无关,例如如何能有愉悦的性,性科学能提供的就太少太少了。
    我们对科学采取批判谨慎的态度,这应该是理性的,也是合乎启蒙精神的。当然我们也不必走到反科学的境界,但是我们确实要保持一个不断挑战自我的态度。
    在解放的政治层面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温和派给解放与正义的范围设下了一些限制,例如认为可以保留有些阶层区分,可以容许不平均分配。激进主义则是要消灭阶层的。比如讲到性别阶层,激进主义就是最后连男女两性这种区分也要消灭。
    「现代政治」或「解放」这种话语有三个缺点。第一,它假定权力都是压抑性质的,都只是要限制你、检查你、模塑你;但是权力其实也可能会构成你的能动、让你积极作为。第二,它假定权力是集中的,集中在像国家和各种重要制度机构这些权力中心,所以砸烂这些国家机器,把制度彻底改变,权力就会释放出来,就没有压迫了,于是大家就解放了。第三,它假定权力的影响或效果是全盘的,没有例外;比如男性权力可以在美感方面全盘地影响女人,所以只要女人减肥瘦身,就是她的美感被男性权力所支配;也就是说,下阶层都是被动的受害者,要全盘革命才能翻身。
    另外,「解放」这种话语无法真正处理个人。虽然有「个性解放」的说法,但是我们知道在解放的话语里面,「解放」其实跟「个性」没有太大关系。基本上这个话语关注的是「个人」的「公共」与「集体」面向。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不要忘记,整个现代政治话语本身是建立在公私之分上的,它不会谈私的东西。你可能会反问:女性主义不是常常谈「私人即政治」吗?那不是谈个人吗?其实很多女性主义谈个性和政治时,它的意思常常是说:你不要认为这是你的私事,这其实是公共的事情。换句话说,她不是真的在谈私事,而是要将「私」化约为「公共」。到现在为止,只要你在现代政治里提到「个人的而非集体的解放或反抗」,就会被人家当成丑闻。(关于这个问题的另一个讨论,请参看附录的第(七)个何春蕤的提问)。
    我们刚才说解放的概念有其缺点,那现在它到底还有没有用?它的潜能是不是用尽了?解放的理想是不是已经和现实世界不相干了?
    基本上,我不是个后现代份子,我还多少肯定现代解放话语与运动的贡献。下面让我们从现代的各种解放运动来谈到性解放。从这个历史的角度来理解性解放,我们就会知道,性解放其实是现代政治话语的产物,是「现代性」大业的一部份。
    我们先来看「民主解放」。你们知道,民主解放在知识上摧毁了封建君主专制所赖以正当化的那些「常识」、「教条」,摧毁了君主制「君权神授」的各种版本;什么「龙种」、「皇帝命」、「星宿转世」,什么你可以当官是「祖上积德」或有「将侯之相」,甚至连政教合一的宗教都被摧毁了,不准宗教干政了。在政治上则推翻了帝制、建立宪政;在对抗20世纪的政治极权中则强调内心自由、多元主义、人权、政党政治,反国家主义等等。
    「民族解放」在知识上打破了种族优劣的神话,重写殖民历史,回复母语文化,克服殖民主的知识系统 …。在政治上,民族解放促进了民族独立,反对经济文化殖民,倡导国际合作,民族平等,等等。
    「阶级解放」在知识方面(例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去除原始积累的神话、批判市场供需的教条,明暸「剥削的秘密」,这是一种「去魔术化」,把颠倒的世界颠倒过来看(
    camera obscura)。在政治上,激进的阶级平等派要取消所有经济阶层,「阶级解放」因此意味着「无阶级社会」。当然也有社会主义者谈经济正义、产业民主等等这些不同的方案。
    「性别解放」呢,就是在知识上进行性别的「理性启蒙除魅」,认为性别的角色差异不是天生使然,而是社会建构的。女人不是天生自然就比较次等。此外,女性主义者在社会的每个方面都进行了性别解放的知识批判。至于性别解放在政治方面就是争取性别的「民主平等正义」,易言之,性别不应该是社会分层的一个因素。这也就是说,人不应该因为她的性别而作为二等公民或被歧视,不应该因为她的性别而使得她在各种利益与机会的分配上居于劣势,如收入、财富、就业、教育、身分地位、官职的机会等。妇女运动早期强调参政、就业、教育的权利。后期则深入各个社会生活领域(如家务工作、身体问题等)
    六、什么是性解放
    那么「性解放」呢?
    性解放在知识上意味着:性从宗教和传统的蒙昧忌讳解放出来,进入公共论坛的理性讨论。性科学的启蒙被视为性的现代化,性道德的讨论也摆脱宗教和传统教条而趋向多元。今天我们看到的性教育的一部份其实来自知识上的性解放。
    你知道性教育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比如说20世纪初期在美国宣传避孕节育的性教育是要坐牢的,宣扬性教育的人都被当作淫秽人士。
    在政治上的性解放是什么呢?你们现在都该知道了,跟其它的解放运动一样,就是要争取性的民主平等正义。换句话说,我们不应该因为性的因素而被分成不同的价值/权力阶层(hierarchy),因而遭到压迫或歧视,也不应该因为我们自身的「性」(如性偏好、性取向、性生活方式、性实践、性身分)而造成在经济、政治、社会地位、文化等资源和物质利益上分配的不平等。
    简单的说,不能因为你的性是什么而歧视你,不能说因为你滥交、你在野外做、你卖淫…,因此就压迫你。或者说,不应该因为你的性、性趋向而造成你在社会物质分配、地位上的不平等,不应该因为你的性而被分到不同阶层里。这就是性解放。这和性别解放、阶级解放、民族解放、年龄解放等等都是一样的,就是不能因为人的性、性别、阶级、种族、年龄而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可是谁需要(性)解放呢?和所有解放事业一样,就是那些在底层被压迫的人。故而,最需要性解放的,就是滥交或性开放者、同/双性恋、性工作者、变性或反串者、私生子、艾滋病患、奇特性癖者等等居于性底层的性边缘人或性弱势者。性解放就是性底层的解放。
    就像所有的解放事业(emancipatory project)一样,性解放也是政治性质的,它关乎社会制度与组织方式、文化价值与资源在性方面对于权力、利益、机会的平等分配,以及性主体的人权、文化认同权利的公平对待。
    「解放」作为现代激进政治的中心话语,「性解放」也是非常的政治。性解放的政治性质区分了性解放和性压迫立场的基本差异:你们可以看到对性问题一向到两种对立的立场:一种站在压迫者的立场,一种站在解放者的立场,它们对所有的现象都有不同诠释。其实性与性别问题也是这样,因此,对于性/别现象有两种不同立场的诠释:性/别压迫的 vs.性/别解放的。
    「性/别压迫」立场的诠释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性/别压迫的特点就是「去政治化」,就是他不从政治的角度去谈,不看性/别现象的政治面。谈到男女性别关系的时候,它不喜欢用政治的语言去谈,谈到性问题它不认为是政治问题,而只说是道德或习俗问题。
    性/别压迫的立场往往用「常识」来巩固性/别压迫:比如诉诸道德共识、自然(生理)──认为性/别问题是道德问题,是性/别规范问题;认为性本来就是一夫一妻的,是自然形成的社会习俗,或生理(健康)生物(演化)决定的。这种立场认为滥交与三缺一不道德、男人扮女装违反规范、公共性行为不合习俗、吃大便不健康、人兽交是退化,其它性变态则是心理不健康,等等。
    压迫跟解放观点的差异在这里:就在是否把性/别「政治化」,解放的观点就是把性/别现象加以政治的分析、解读、描述、定义、与介入。
    站在压迫立场上的人把性/别道德化、自然化、去政治化,结果维持了现有的性/别压迫制度、机制、文化、话语与常识。这种非「政治」的立场说:性/别底层其实没受到压迫,对他们的限制反而有时是一种对他们的保护;其位居底层,是一种自然的、生物的、社会演化的、道德的秩序所造成的;而且认为除了少数为了夺权的偏激份子外,绝大部份底层都是宁为弱势性/别、阶级、年龄、种族等。
    这种去政治或非政治的观点立场在解放运动深入人心后就会失去说服力。像现在经过民族解放后,没有人再相信殖民主义者说对于弱小民族的殖民其实还是一种保护方式。但是在运动没有真正开展前,压迫观点是占据主流观点的。像现在,年龄解放运动还没有成气候,大家都认为对于青少年的管制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过当年龄解放运动开始以后可能会引发反挫、退潮,那么有时候这种压迫观点也会再度出笼,成为一个辅助压迫的话语。例如:性别运动兴盛后就有非政治或去政治化的说法,什么两性和谐、互相尊重、宁为女人等等。同样的,在阶级的去政治化方面,我们也听到劳资和谐、共荣共利、都是一家人等等。
    在性方面,我们一般听到的常识说法都是去政治化的。在杂志、一般言谈里很少谈到性的政治化,更多听到的是站在压迫者立场,比如说谈到同性恋或恋物癖就说「只要不妨碍他人,也是一种个人自由」或「应该由科学来研究这是否不自然或变态」,这就是没有从政治的观点来看。至于谈到不伦性爱,那就是「理性让欲望淹没」、「不负家庭责任」或「个人道德问题」或者说「这是他个人作风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去政治化」的讲法,像青少年在性方面是「身心不成熟」,或者女性情欲是「天生弱势、自然比较吃亏(因为会怀孕、也不像男人那么好色)」等等诉诸「自然(科学)」、「生理结构或生物发展」、「个人道德或个人私事」或「社会传统文化」的说法。
    在上面这些去政治化的说法里,我们看不到「性」是什么,性的政治被掩盖了。
    性其实就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压迫关系,这就是性。
    性就是这个性压迫关系的常识化(习以为常)、制度化、法律化和多样变动的操作方式。
    不只是性被去政治化了,你们也知道,男女间的性别权力关系也长期被去政治化了。在性别解放运动中我们已经看到先例:尽管自古以来就存在着性别压迫,然而性别的政治层面经常被「个人/生理/文化传统/妇女美德」等说法所置换,女性集体被社会制度与文化所压迫或歧视的事实,被说成只是女性先天生理的差异,或者个人努力或能力的差异。同样的,长久以来即存在的性压迫或性不正义现象也经常被去政治化而视为理所当然(自然化)。
    虽然一方面我们仍然常常听到从「生理/自然/道德/个人/文化传统」的非政治或去政治说法,而非「政治/权力/压迫/歧视/平等」来谈论性事,另方面矛盾的是,我们却又看到性的高度政治化──不但是面红耳赤的争论与肢体冲突,
    
    
    
    还有对于「性不法者」(sexual outlaws)和性激进派的迫害。在去政治化的常识的表层之下,国家机器与民间社会的各种暴力显露出性的政治本质。
    你是不是性压迫者呢?如果你在谈性问题的时候避谈性解放,避谈性的政治性质,只谈性道德或性生理,就有掩饰性压迫的效果,其实这就是站在性压迫的位置上。
    那要怎么谈性才是解放而非压迫立场呢?很简单啊,就是你在谈性的时候有没有用现代政治的话语,有没有用下列语词谈性:压迫、剥削、歧视、管制、支配(宰制)、阶层、殖民化
    …,平等、权利、自由、正义、抵抗权力、多元、民主、解放…。
    可是有些人觉得,我还是喜欢谈性时候不要用那种很政治的话语去谈,因为一般常识所谈的性好像也是很真实的问题。例如:妇女解放难道真的不会影响家庭?制造更多离婚率?让更多无辜小孩受苦?已婚妇女就业会不会因此遭受外界引诱?或者承受更多危险?女人受高等教育真的有用吗?她毕业后还不是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吗?这会不会是教育资源的浪费呢?而且教育程度高的女性是否难以觅得夫婿(因为目前男女都是高低配)?
    我上面举这些例子有反讽的味道,因为在台湾妇女解放的脉络下,以上那些话会被有知识的人嗤之以鼻。但是那些质疑确实是二、三十年前人们的常识或共识。让我们仔细想想,那些质疑难道不是真的吗?至少在过去好像是真的。即使现在,妇女解放确实造成高离婚率,妇女就业确实带来不少外遇、性骚扰和外出危险,受高等教育的妇女确实有择偶的困难,也有很多女人毕业后做家庭主妇的。可是为什么大家不继续反对妇女解放呢?
    一般我们在谈性的时候,那些共识与常识说青少年在性上不成熟啊,滥交会有性病啊,女人婚前同居会吃亏等等,难道不是真的问题吗?是不是说,就跟前面讲的妇女解放一样,如果性解放深入人心后,这些「真的问题」即使仍然存在,也会被有识之士嗤之以鼻、无人理会呢?对,会是这样。让我用比较抽象的方式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让我们用XY这些符号来帮忙分析。假设X乃是违反性/别规范的,比如妇女走出家庭啊、滥交啊等等;Y则是符合性/别规范的。在性/别价值阶层的现实中,当然X会比Y坏,评价会低,而且因为性/别阶层的社会奖惩制约,X会带来比Y较多的危险与不良后果,所以你听到有人赞成X时,你当然会产生很多疑问与焦虑。不过,当XY的价值阶层(在政治化的质疑与运动下)被改变或甚至颠倒时,那么过去听来非常真实的问题,现在则无人理会。
    明白了这个,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很焦虑的去提出所谓「性所造成的真实的社会问题」。但是问题是,性所制造的这些社会问题乃是在一个性压迫社会下某些性被负面评价、被打入底层以后才产生的问题。如果社会不再是性压迫的,那谁会管那些问题啊!
    用前面的XY方式来讲,假设X和Y是两种性,而且一坏一好。政治性的谈法就是用压迫、平等、歧视、解放等来谈论XY的关系,但是一般常识可能仍有焦虑想要质疑:可是X难道不是真的比Y更糟糕更危险吗?后果不是更坏吗?现在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个质疑(或对事实的认知)本身就是特定性价值阶层的产物,而且也有「歧视」因素在内(如以平均值忽略个别差异、以偏概全、把压迫现状视为事物本质)…。
    回想一下前面的妇女解放例子,你就更懂了。你如果认为女人的天职就是要在家相夫教子,那么女人外出就业当然会造成家庭问题。可是一旦大家接受男女平等,那么就算女人外出就业,家里小孩没人管,家里没人做饭,那又怎么样?就好像你们现在来上课,那没人看家怎么办?这是个真的问题,可是不会有人把它当个公共问题提出来,因为这是你家的事情,你们家的人得自己打算商量。但是如果这个社会认为做人子女的应该在家看家,如果子女不看家而跑出来,那就是很不好、很不道德的事情,那么这个问题就不是你个人或家里的事情了。而提出你怎么不看家的质疑,也是继续在维护子女应该看家的道德规范。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常识里,「常识」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自然。那要如何从常识迈向性政治的观点呢?有时候我们对于X(被压迫者)的更真实贴切认识会帮助人们破除这些成见歧视(这就是为什么现代解放运动要运动者下乡、接近工人、过同样的生活等),因为贴近性底层、深入认识性底层、甚至和性底层一样生活,就会很快地破除一些神话(启蒙解放的一部份),了解到改变XY所在的评价阶层才是问题,而非持续的问:「女人难道不是真的容易吃亏吗?」、「青少年不是真的比较不能为性行为负责吗?」「父母外遇,小孩怎么办?」、「那种性变态不是心理病态吗?」「性工作丧失尊严?」有人说:滥交很危险啊!
    但是其实一夫一妻也很危险的。为什么没人提呢?多少人在一夫一妻的情况下一辈子活的不痛快?但是这被我们当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么为什么「滥交」不能当作「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这就是人生。一夫一妻或滥交都是有悲有喜有苦有乐,谁能说得准?不必提醒滥交很危险,就像我们也不提醒大家一夫一妻很危险。
    可是(你气急败坏地说),X在统计上或在现实的条件下真的比Y要危险!
    但是我请大家想想,在统计上,出门比在家要危险!
    那又怎么样?你们就不出门了吗?
    所以这就碰到问题的关键了。如果没有好坏的价值阶层,不先假设X坏Y好,那么「X统计上或事实上比Y较危险」根本没有意义!
    妇女出去就业可能比在家危险,但是又怎么样?只有在一个有性别偏见的社会里才会把「妇女出去就业可能比在家危险」当作一个公共的社会问题;他们不会说男人出去就业比在家里危险,没有人这样讲。
    同样的道理,只有在一个有性偏见的社会里,一个有性的价值阶层社会里,你才会觉得一个东西比另外一个东西危险,你才会去比较 X和 Y的危险,必且赋予这个危险一个规范性的含义。单单说一个东西比另一个东西危险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如果预设了价值阶层,那就有规范性的含义。
    如果滥交和一夫一妻就像出门和在家两种选择一样,就算出门(滥交)比较危险,那又怎么样?谁会管你出不出门(或滥不滥交)?那是你自己的事。
    有人可能会问:老师,性如果没有价值阶层,就是性没有好坏之分,就像出门或在家一样,无所谓哪个好、哪个坏。对吧?
    对。但是对你个人而言有时确实有好坏的选择,比如说你今天身体不好,那你觉得在家休息比出门好。或者,你今天就是闷的慌,那非出门不可。
    不过我这里还要做点澄清,我说没有价值阶层乃是指区分好坏时没有权力的蕴涵,也就是跟社会分层没有关系的意思。
    我做这个澄清,乃是因为我们当然可以去用好坏来评价很多事情,例如你说的话、你的举止、你写的书、你的打扮都可以有好坏的评价。即使在一个没有性价值阶层(同时也是权力阶层)的社会里,性也可以被分好坏。比如,我们可以说:「你刚刚在学校操场上的3P表演真好,可是昨天你搞那个3P真的很恶劣,让我老板下不了台」(3P就是三个人的性爱)。但是这种性的评价没有权力意涵,它不是个人的特质,也不是社会分层的因素。同样的,在这个没有权力蕴涵的情况下,我们当然可以说:「你昨天的强奸(或安全性行为)是坏的性行为」。大家在跟下面这个例子对比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刚在学校操场上的音乐表演真好,可是昨天你搞那个音乐表演真的很恶劣,让我老板下不了台」。
    (在本文的附录的提问(二)有关于以上论点的进一步讨论,读者可以自行参阅)。
    七、总结:性解放
    现在让我对性政治的政治部份做个总结。
    很多人对于性正义或性平等的意义难以领会,主要的原因在于将「性」视为一个生物生理的现象而没有把它视为一个权力或政治的关系。
    这就好像那些将「性别」视为生理生物的区分的人很难领会女性主义者所谓的性别平等或性别正义一样。
    他们想:性别是天生的,男女生理本来就不一样,如何平等呢?如果女性刻意要违背生物天性,进而违反文化传统,那么就会违反妇德、悖离旧有美德、妨害公序良俗、甚至会触犯国家法律了。
    但是对于性别解放者而言,人的生理差异其实有千千万万种,将众多差异化约为两种性别角色,根本就是社会建构的结果,而且是一个性别压迫社会才特有的现象。性别因此是一个权力或政治的关系。
    同样的,性解放者也认为性是一个权力阶层关系,处于性阶层的上层者有着社会制度和法律的保障、文化的正当性、道德的光环,但是处于性阶层的下层者则可能受到国家法律的迫害、文化的抹黑、道德的谴责。(不过这个认识也是逐渐演进出来的,是性解放和不同的进步思想结合而逐渐演进出来的。)
    从性解放的观点来看,至少在现代历史中都存在着因为性而导致的压迫和歧视,也就是因为性而造成在经济、政治、社会地位、文化等资源和物质利益上分配的不平等或阶层化(stratification),人们的生活往往因为其「性」(sexuality)而有不公平的机会;这些性压迫与性歧视则被不同的意识形态或「知识」所正当化。在这些方面,性和种族、性别、阶级制度等社会权力关系并无不同。
    虽然性压迫的权力/知识的源起和复制的诸种机制在个别社会形态中各有不同,特定社会情境中的性权力/知识组织的方式和建构出的性认同与性歧视也差异甚多,但是我们总是看到不断的「宰制-反抗」在进行中。在这方面,性和阶级、性别、种族等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里的斗争并无不同,也都有很复杂的关连。
    在历史上,不肯屈服于性压迫的性解放者也有很多面貌,有的是婚姻自由爱情至上的提倡者(反对种族隔离、买卖婚姻或父母之命)、有的是避孕节育的倡导者、有的是色情艺术家、有的是触犯禁忌的性学家或性教育者、有的是标榜性自由的次文化青年、有的是同性恋解放者、有的是女性主义者、有的是艾滋病权益促进者或妓权份子…。这些人因着他们当时流行的各种「批判社会的话语」(例如性科学、心理分析、人道主义、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批判理论、后现代主义等等),而建构出形形色色的自我与反抗策略、反对话语。从此刻看来,这些反抗均可视为性解放的斗争。换句话说,性解放的斗争可能和人道主义的性科学、自由主义、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等不同思潮结合。
    之前曾经提到,性压迫的社会倾向于把性去政治化。在今天,在流行与常识的性话语中,甚至连「性解放」也已经被去政治化了。「性解放」被当作「性开放」的代名词或同义语,有时被等同于「滥交」或非主流的性实践。其实当初在提倡性解放的人的用法里不是这样子的,赖希、马库色等人在谈性解放的时候,其实就接近我刚才所讲的那些意思,当然我们事后来看更是这样。性开放不是性解放,这是两码事。还有人把性欲的释放认为是性解放,这跟我现在在讲的也没关系。但是你看性的去政治化多厉害,把性解放这么一个政治性名词都去政治化了。有的人认为滥交就是性解放,说「去年我跟一百个人上床」也叫做性解放,这跟性解放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一千个人上床也不叫性解放。这种去政治化的结果也等于切断性解放和现代以来的解放运动的关连。(1970年代「同性恋性解放」运动提出的「多元情欲」也在台湾被去政治化,本来这是指各种性变态,现在却常意味着「一对多」的性爱关系)。
    至于知识分子和学者对于性解放的理解,也多数停留在低度开发的状态中。许多进步知识人对于「性别解放」、「阶级解放」、「动物解放」都能够当下顿悟,但是一碰到「性解放」却又胡思乱想起来。例如当妓权理论提出「性工作者的性解放」时,有人竟会联想到「妓女要追求情欲满足」或「妓女为满足情欲而从娼」,故而在面对性解放论者提出「性侵害与性骚扰的性解放」时就更不明所以了。
    过去的性解放理论家也许没有像我们对「性解放」有这么清楚的自我理解(因为他们都处在现代的中心,而非从后现代来回顾现代启蒙的遗产)。但是即使谈论「性欲的释放」的弗洛伊德与赖希也是非常政治性的,他们和现在的去政治谈法完全不同。
    今天大家听了我的演讲,知道从性政治的角度、从反抗性压迫的角度来谈的性解放,和性欲的满足是没有关系的。例如,私生子的性解放,跟私生子的性欲是没关系的,而是私生子如何和合法子女拥有同样法律与社会文化权利的保障问题。又例如滥交者的性解放也不是关心滥交者的性欲有无满足。变性、变装(反串)等跨性别者的性解放,艾滋病者的性解放,或者 SM等「性变态」的性解放,跨代恋、家人恋、同双性恋等等的性解放,都和性欲是没有关系的。又例如,性药的性解放,性病的性解放、性骚扰的性解放、性艺术的性解放,
    
    
    
    这些谈的都不是个人主体了,就更没有性欲的问题。
    简单一句话,性解放就是上面这些性底层有没有和别人有同样的社会文化机会去当总统、部长、教师,作之君、作之师。今天党和国家领导人是不是性工作者,是不是滥交者或变装者?为什么不可能是?同样的问题,国家领导人会不会是个女的呢?这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对不对?你说是为什么呢?你说女人不能当国家领导人是天生自然的?当然不是,这当然是父权社会的性别压迫的结果。同样的,今天性底层不可能去做之君、做之师,也是因为性压迫。除非性底层去假扮、蒙混、顺服,明明是个同性恋者但他假装异性恋,那才可能有机会当总统做领导。
    今天台湾社会不论讲民主解放、民族解放、阶级解放、性别解放、动物解放、年龄解放…都还算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如果讲性解放还是会引发侧目,例如很多学校或教育官员会觉得不妥,还是会激起一些人想把你丢到监狱里的仇恨,会让某些人想在你的言论里去搜寻不法的可检举的证据,但是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在其它解放的言论倡导中。很多自命进步的知识分子,对于什么解放会「全力支持」,但是只有碰到性解放,他变得沉默与冷眼旁观了,他变得胆小与害羞了。
    为什么?第一、污名。性是危险的与肮脏的,污名是会透过接触传染的,所以不要淌混水,其它的社会议题比较安全。第二、性确实是个深深地埋在所有压迫关系底层的东西,这不是偶然的,每日社会生活中、媒体法律不终止地不断建构性的意义,让它变成文化中最复杂的意义丛结,使它难以挖掘翻身;但是更基本的,不论是对性有兴趣没兴趣、有欲望或冷感的人,性连结的情绪或情感是从小养成的、无法被理性所克服的羞耻、恐惧、尴尬、嫌恶。同时,性又是身体最沉重的负担与最轻易的幸福,性体现在我们的身体上、从里到外,而身体是我们存在于世界上的最基本方式,一切支配关系或霸权的意识形态最终都要落实到身体的惯性或习性,透过惯性的身体来复制权力支配关系与意识。故而,任何解放运动的成功都不能没有性解放的达成。性解放论的先驱赖希正因为洞悉这点,而主张反抗支配的解放运动必须进行性革命来改造人格,改变威权家庭对性的管制。我的第一部份就讲到这里,停在赖希,也算是对赖希的致敬。
    第二部份──性运的派别:什么是「性」政治?
    上一部份性政治的讨论解释了性的「政治」、「解放」等话语与其它权力关系的共同现代起源。
    下面这一部份的性政治讨论要讨论「性」的政治,也就是性运本身的策略与话语。因为性不是铁板一块,它里面有差异,有路线之差,就像妇女运动也有路线之差、也有派别之分。所以我把性政治内部分成不同立场的派别,跟女性主义的派别有点相似也有点不一样,派别的分法以后还可以慢慢改进。我暂时做了一个分法,分为:反性派、性自由派跟性激进派三个派别,但是这三大派内部还可
    以再做进一步的区分。让我列表说明如下:
    反性派性 保守派
    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派
    后现代的新保守派
    性自由派 自由主义派
    自由至上派
    性激进派 性解放派
    后现代的激进派
    我要请大家特别注意的是:首先,同样属于后现代派的,有后现代的激进派与后现代的新保守派,所以同样是后现代,里面有性激进派,也有新保守派;两者有共通处也有相异处。其次,同样是性激进派,之中有属于现代的性解放派,也有后现代的性激进派;两者都是性激进,但是一个现代,一个后现代。最后,性自由派本身也有从保守到激进的倾向,最保守的可能只比反性的保守派开明一些些,最激进的则可能和性激进派差不多;主要差别是性自由派用的是自由主义话语。这些是必须先澄清的。
    以下我改用「现代」作为分期的方式来做一个不一样的分类图表:
    前现代 性保守派(anti-sex)
    现代性 自由派(自由主义派、自由至上派)
    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派 (anti-sex)
    性解放派(现代的性激进派)
    后现代 后现代的新保守派 (anti-sexuality)
    后现代的性激进派
    一、反性派
    一般来说,「反性派」认为性本身就是负面价值的(sex negative--忌性),如果可能的话,应当尽量避免性行为。这种「反性」或「忌性」分为两派,就是「性保守派」与「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派」。两派立论不同,但在实际性政治中却常是合作盟友(如取缔色情)。
    性保守派多半是宗教取向的或保守主义的,主张维护现有家庭制度和相关的性体制,或者回返旧有的/宗教的性道德规范。这派绝对地把性去政治化,因而本质上是一种非常政治的性立场。
    在英美有一派叫做「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这一派透过知识传播对全世界各地,也有些影响,但是其基地主要是在英美,因为在其它地方我很少看到真正全盘接受她们立场的女性主义者。但是另一方面,她们其实又代表了女性主义的基要主义,所以也可以说全球到处都有挪用她们主张的盟友。她们跟前面提到的性保守派是不一样的,性保守派是绝对地去政治化,但是对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而言,性绝对是「政治」的,在这点上很奇怪地又跟性激进派是一样的。但是激进-文化女性主义的性政治的「政治」却是「性别政治」。我们刚才谈的时候都预设性是一个领域,性别是另一个领域,但是激进-文化女性主义却认为性是没有独立领域的,因为性完全受到性别结构的决定制约,性完全可以被化约到性别。这种说法因此是一种「父权结构的决定论」。
    如果你们对这个「结构决定论」不太了解的话,我讲一个你们比较了解的东西。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经济结构决定论」,对马克思主义来讲,性别问题不是真正的问题,民族问题不是真正的问题,性别问题基本上就是阶级问题,民族问题基本上就是阶级问题,解决了阶级问题就没有民族问题,解决了阶级问题就没有妇女问题。所以对马克思主义来讲,社会的真实面只有一个,就是经济结构。经济结构是下层,决定了社会其它的领域,社会其它的领域因此都不是真正独立的领域,都是依赖着下层的经济结构。
    同样的,对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而言,社会的基本结构是父权,其它所有领域都是被它所决定的。性别或父权结构是下层,性则是上层建筑,性完全是受到性别结构所决定的。这是怎么决定的呢?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认为现在我们所知或所经验到的性根本就是男性的性,所以女人的性欲根本是男性的性欲强加在她们身上的,女人其实是没有性的。这个逻辑很简单:既然性别结构是下层,而这个性别结构又是父权或男权所主宰,那么作为上层的性当然就是男性的性,不可能有女性的性,起码要等到推翻父权以后才会有女性的性之存在。
    可是女人现在好像也有性欲,这是怎么产生的呢?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认为
    这是因为男人有性欲,男人需要性欲,所以男人就造成女人有性欲,所以是权力制造出性欲来。换一个讲法,假设我跟你是压迫关系,我是男你是女,我压迫你,那要怎么样能贯彻这个压迫呢?最好的方式就是你能够作为一个满足我的工具,甚至你还能爱上我那就更好,故而透过异性恋文化、色情、爱情故事的洗脑,你的性爱其实是我这个结构压在你身上让你产生的。还有,这个权力后面就是暴力,要是讲不过,我就打你。所以女人的性,或性本身,就是男性的情欲,也就是男性的权力、男性的暴力。对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来讲,性就是性暴力。性者,暴力也。对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来讲,性暴力不是偶发的,强奸、性骚扰都不是少数坏男人做的事情;性暴力根本就是结构的冰山一角,因为所有的性都是暴力的。
    总之,她们有个公式:「性(情欲)=异性恋情欲=男性情欲=男性权力(压迫)=(男)性暴力」。性就是暴力,就是男人暴力的化身。
    这么说来,激进-文化女性主义很保守吗?
    我把她们与性保守派放在「反性派」这个同一分类中,但是她们可能保守(在反性的态度上),但也不一定就是保守(真正的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者会主张女同性恋主义,主张与男人彻底分离,因而批判爱情和婚姻,而非只是反性,那就和性保守派不一样立场了)。
    如果激进-文化女性主义在「性」领域中属于「右」的光谱,那么她们在「性别」领域中属于什么?极左?她们是极端的化约论、决定论、结构论、本质论(ultra-reductionism, determinism, structuralism, essentialism)。性别在她们的分析中有绝对优先性,与非常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一样,这经常会造成对其他弱势者的压迫效果,也会采取就整个社会而言很保守的策略。
    如果性是暴力,性是男人的情欲,那女人该怎么办?有些英美的激进-文化女性主义者的主张是:那就不要性嘛,不要男人嘛,自己爱自己,女人爱女人。女人要做女同性恋,要和男人完全分开,建立女人国──有点像搞独立运动,这也叫做「女同性恋分离主义」(lesbian separatism)。
    英美的激进-文化女性主义之所以能有此主张,乃是因为在英美的女性主义发展过程中女同性恋运动者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这个女同性恋占重要或甚至主导角色的状况并没有在世界其它地区复制,因此其它各地的女性主义虽然在很多方面和英美的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气味相投──毕竟坚持性别是社会分析的最根本(基进)范畴是女性主义基要主义之典范原则──但是其它各地的女性主义只能算是挪用英美的激进-文化女性主义之基本主张,至少在这个分离主义的立场上并没有跟随。
    我不知道大陆怎么样,可是台湾女性主义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同性恋主导女性主义话语的阶段。台湾女性主义都是异性恋女性主义话语的主导,它不像英美实际上有一个很大的女同性恋政治声音,所以台湾的一些女性主义基本上只是挪用了英美激进-文化女性主义的反色情、反性工作、反代理孕母的立场。
    在英美,这个激进-文化女性主义是很激进的,你们刚才听了她们的理论也知道她们在主流社会上很难站得住脚,更别说去参加大众选举了。你去参加大众选举,告诉所有选民说:「性就是暴力」,没有人能听得下去,大家觉得你神经病。所以台湾的女性主义者并没有加入这个激进成份台湾的一些「国家女性主义者」(state feminist)要走公民权路线,要诉求大众,走(,) 选举路线,所以它把西方的激进性完全消蚀,也略去其中的女同性分离主义,只挪用了反性反色情的部分,对话对象则变成异性恋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她们都是异性恋女人,所以爱恨情仇还是在男人身上。
    从一些台湾女性主义者的立场来看,台湾妇女运动可以说取得了某种成功,比如吕秀莲能当副总统,很多女性也能进入内阁。不过台湾妇女运动有了正当性与一些资源后,关心的不是怎样建立一个女人国,而是希望把异性恋男人改造成新好男人。有女性主义者觉得,为什么台湾妇女运动不能进一步拓展或更成功呢?是因为男人还不够好,阻碍了进步,那男人怎样才能变更好呢?那就要不给他嫖妓,不给他看黄色刊物,要教育他负起家庭责任…等等。
    刚才讲的两种反性派都是忌性的(sex-negative),就是对性采取负面的看法。
    还有一种反性派不是忌性,它不对「性」(sex)采取负面看法,但是它反对「性」(sexuality)可以决定个体的本质。比如此派会说:我是同性恋,但我有很多面向,你不要老是说我是什么同性恋,我也是登山的人,我也喜欢下象棋,你不要用我的「性sexuality」来限定我,我也不会搞什么「出匦」(匦就是柜的意思),不会特别跳出来昭告天下说「我是同性恋」,而且别一天到晚的谈性,好像我们同性恋都是性,我是天天听古典音乐、看画展的。
    我把这派称作「后现代式的新保守主义」。等下再回来详细讲它。
    二、性自由派
    下面讲性政治的第二大派别:性自由派。
    此派主张性自由和性人权,对性采正面看法,认为性的正当性建立在「合同」上,也就是两愿同意(consent)的「性契约」(contract合同)。但此派还可以进一步区分为以下两种主张:自由至上派(libertarians)与自由主义派(liberals)。
    自由至上派主张性开放,以laisser-faire(放任无为)和市场机制来调节性体制与性道德的转变;对那些「无害他人而且是私下为之的性行为」采取「完全不干涉」为原则的性道德,
    
    
    
    没有什么底线,从宽认定性契约,认为只要两个人自愿同意就可以了。总的来说,其性政治立场经常是十分激进的。
    自由主义派(liberals)则认可文化多元自由的价值,但是其态度是说,这个体制要渐进的改革──要改革,所以他们不同于保守派,要渐进,所以他们不同于激进派,也不同于放任给市场自由竞争。自由主义派容忍性少数或性底层(同性恋啦、变性啦、这些人),但不一定会肯定性少数的性价值也是一种理想,它只是「容忍」而已。有一派叫做perfectionism的学者说,国家的法律应该体现社会的共同道德,他们认为国家法律有时可以对道德不中立。不少自由主义者反对这种讲法,他们觉得国家不应该管道德的事,不能把道德立法;但是也有一些自由主义者觉得有的时候国家还是可以干预性道德的。
    自由主义派对那些「无害他人而且是私下为之的性行为」是以不干涉为原则,但不是完全不干涉,它会有底线,太不象话的不行。自由主义派对于「两愿同意的性契约」大致是肯定的,但会考虑订立契约的脉络与契约双方的权力关系。
    总的来说,性自由派是比较复杂的一个派,它有比较保守的,也有比较激进的。自由至上派趋于激进,自由主义派内则从保守到中间温和、进步或(较少数的)激进都有。他们的分歧在于以下这些问题:「性变态」到底是不是病?容忍它呢或还是平等对待它?传统婚姻家庭一夫一妻异性恋制度是否应坚持为主流与道德理想,或可以无保留的迈向多元家庭、同性婚姻?还有,性教育应否全面(comprehensive)?是不是应该对性采取正面看法(sex-positive)?我们是不是该对青少年进行同性恋教育?对色情要采取开放的还是要管制的措施?这些问题都决定了他们是属于性自由派中较保守的,还是较激进的,还是只是「开明」而已。
    不少性自由派对于性权、性自由、与整个社会的性启蒙是很有贡献的。在一个没有真正自由主义的文化传统的社会里,性激进派常要扮演性自由派的角色。反过来说,有的社会没有性激进派存在的条件,那么有的性自由派就会扮演性激进派的角色,而且这时和性激进派一样会被污名,就像以前提倡性教育的前锋或性学家在一个封闭的社会里面很容易被污名:「这个人为什么要研究性呢?肯定作风有问题」,或者隐私会被窥视,「他研究同性恋,那是不是同性恋呀?」之类。关于性自由派,等我介绍完性激进派后,再来与之对比,会介绍得更详细些。
    三、性激进派
    性政治里的第三派是性激进派,就好像在政治、经济、性别、文化社会等领域常常有激进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对立与对话,性激进派的主要对话对象是性自由派,其目的是比性自由派更进一步推动性底层的平等。同时,性政治也和其它领域一样,有「左(激进)/中(自由)/右(保守)」的既联合又斗争。
    当代性激进派的一个化身就是酷儿运动。不过我还是从理论倾向上把性激进派划分为性解放派与后现代的激进派;一个比较倾向现代一个比较倾向后现代。
    在性解放派的理论方面,西方的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Freudo-Marxism)影响最大(除了弗洛伊德外,也有别的思想来源,如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神秘主义、自由至上派)。其中一个代表人物是赖希。他认为父权的威权家庭在调教孩子的威权人格上,与资本主义社会阶级不平等的维系密切相关,而且这些社会制度的变革和性革命密切相关。性革命是社会革命的重要环节,可以形成不顺服的、社会革命所需要的自律人格。赖希曾批判过性自由派的性改革运动不改变婚姻制度。
    马库色则是性解放派另一个代表人物。马库色对 1960年代美国社会的「性开放」现象持否定态度(前面我已经解释过,性开放不同于性解放,性开放比较是性自由派的目标),他认为那是压抑的反升华(repressive desublimation),真正的性解放则是「性的自我升华」,这方面的细节你们应该自己去读马库色的原著,这里就不多说了。马库色的贡献是比较肯定性变态,他反对生殖取向,反对只注重生殖器,而认为我们全身其实都是性的快感区(马库色说人的身体是「多元变态的」),应该被解放出来。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多元变态是不可能被解放的,资本主义跟以前的文明不同处在于,以前的文明对性的压抑是必要的,没有压抑就没有文明;但是现在资本主义庞大的生产力已经不需要如此压抑了,但是资本主义还是有很大的压抑,这样的压抑是「多余的」(也就是「剩余价值」里面的那个「剩余」的意思),「多余压抑」就造成了去性化的身体。
    赖希与马库色的性解放基本上还是性(原欲)的释放,sex liberation,不是我所谓的emancipation of sexuality(不谈性欲而将性视为一种社会关系或权力关系)。
    Dennis Altman是1970年代诸多性解放论者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个。他Homosexual: Oppression and Liberation(1971)一书从同性恋的角度提出了性解放的愿景。
    Altman除了受到马克思与赖希的影响外,也承袭了马库色的多元变态理论,质疑异性恋的「自然」与固定,但强调「认同」的重要(这就从sex转到了sexuality),并且认为同性恋是社会的偏差控制机制所建构的,故而同性恋(以及异性恋)也会在解放中终结──性或sexuality(性身分认同、性取向)的解放会消灭「性」本身。
    我在这次演讲提出的「性解放」说法基本上很受到前面讲的茹宾(Rubin)的影响。不过在西方像 Rubin这样的人多自称「性激进派」(sex radicals),她们基本上避开「性解放」这个语词,而比较倾向后现代思想。这是因为一方面这是她们和激进-文化女性主义的一个斗争结果,因为「激进-文化女性主义」的性别本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等现代批判理论一样,完全浸淫于现代政治话语,在另外一方面,解放话语确实有些理论上的问题,我们要有高度自觉才行。从我前面的演讲可知,我仍然肯定现代政治与解放话语的有用性,但是我也觉得很多后现代的东西需要被吸纳进现代政治话语,才能提出一个适合晚期现代的运动话语。有些晚期现代的性自由主义派,如纪登思(A. Giddens),由于同样地肯定现代政治或解放话语,所以也会提出「性解放」的口号(但是与我所谓的性解放不同意思)。现代政治话语和后现代知识眼界的结合还在进行中。
    四、解放话语的问题
    那么,「解放」到底有什么问题?
    解放这个愿景有着它乌托邦的成份,其实也是从西方传统、从末世论来的。
    末世论是《圣经》最后面的<启示录>的神学观点,它的意思是,最早有个伊甸园,一开始一切都很完美,后来人类被赶出来,失去了乐园,因此最后人要重返天堂,要回到一体团圆的境界。那么谁能回去呢?只有某些特殊的人、被挑选的人或民族(选民)才能回去。那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呢?就是发生一个天崩地裂的大巨变,之后就结束现状,于是一体团圆、回到一开始的完美境界了。所以末世论是一个意象(vision),这个意象被用到人类社会里面就是人类社会本来是很和谐的,后来慢慢阶级与商品出现了,失乐园了,不和谐了,现在我们越来越异化了。但是没有关系,有选民,有无产阶级,还有无产阶级先锋队,现在来进行一个翻天覆地的大革命,之后回复秩序,天下太平,达到乌托邦了。不止阶级政治的解放有这个意象,性别政治也是这样──原来是母系社会,后来失乐园,变成父权社会,女性主义革命之后,男女平等,天下太平。
    在上述这个意象中有个革命,而且它假设很多压迫问题可以暂时不去管它,因为在革命之后就会自然而然的被一并解决了。因此这就蕴涵了「阶段论」。什么是阶段论?就是改造社会或社会革命有先后次序。例如,很多女性主义主张妇女运动中最重要、最优先的是先解决政治与经济问题,性则是下个阶段的问题,因为女人只要有了政治经济权利就自然而然有性权力了。
    就像讲革命总是暗示了有革命队伍的存在,讲阶段论也暗示了一个「选民」的思想。因为阶段论既然把性放在第二阶段或最后阶段,那么它就认定了女同性恋、性工作者等等不是革命先锋队,她们没有办法带领妇女运动迈向解放。能带领妇女运动迈向解放的,肯定是那些能够去争取政治经济权利的女人,通常这也就是那些政治或经济上、知识上有成就的人,这些才是「选民」。
    「选民」的讲法再加上「科学真理、启蒙」,可能会变成否定其它社会主体的说词。因为如果有个十分确定的真理,而且真理只有一个,这意味着只有一个社会现实,而不是不同位置的人会面对不同的社会现实。坚持单一社会现实的结果是,所有人的经验、知识、评价、情感都被化约到单一的社会现实里去,故而除了选民的真理与现实外,其它人都是被假理所蒙蔽,她们的经验是被洗脑的意识形态。但是我们只要想想,我们真的能只从一种角度、一种压迫关系、一种主体来理解多样复杂的社会现实吗?比如有些人会拿出统计数字告诉你,社会中经济阶级的压迫多么真实、多么现实,但是这种人太法西斯与自我中心了,他们从来没想过,一个跨性别所经验到的现实是多么真实的时时刻刻压迫,但是却无法被经济阶级的话语所言说。社会现实从来不只是一个,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真实世界里,这就是各种社会运动必须平等的原因。
    「选民」的假设还很容易变成排他的认同政治,就是这种政治只有某种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做主体,比如工人运动的选民就是工人,妇女运动的选民就是妇女,同性恋运动就是同性恋去参加,其它人就靠边站好了。这种排他的认同政治会不利于各种运动的平等与团结,也会忽略运动的内部差异,例如妇女中间有异性恋同性恋,同性恋当中有男人女人,都被忽略了。
    总之,在我们接受现代政治与解放话语时,我们必须自觉上述这些问题,并且要从后现代思潮来吸取养分,以找出一个适合晚期现代的运动与政治策略。下面我要介绍后现代的性激进派,但是我首先要解释sexuality这个观念。
    五、什么是sexuality
    如果你查英文字典,sexuality这个字有很多意思,但是字典不管用,因为这个字在当代性/别研究里有它特别的意思。如果你问我应该怎么翻译,我会说就是「性」。那这有什么特别呢?因为这个「性」的观念是西方的,不是中国的,中国人所说的「性」就是性交、性欲,或者性的生物特征(所谓「两性」);但是sexuality讲的是作为个人特质的性,所以西方人可以问:「什么是你的性?」那回答可能是:「我是同性恋」或者「我很勇于表达且有点随便」或者「我的性介于男人的性与女人的性之间」…等等。你瞧,这不是中国话吧,不是华语吧。例如,我们不会说「那个女人不怕她自己的性」。所以这不是翻译问题,而是我们文化里有没有西方这个sexuality的观念的问题。
    过去中国没有西方这个「性」的观念,现在慢慢有了,台湾过去也没有这个「性」的观念,现在可说有了,但是还没有完全反映在日常语言里。所以,以前我们要翻译sexuality的时候要费一番工夫,因为西方的性不是我们的性,为了让我们这里的人懂,就不能只是翻译成性。故而,有人翻译成性意识、情欲啦、性欲啦、性欲特质、性态、性相等等。不过即使在过去西方,性/别研究讲的 sexuality
    也不是普通人观念的性,但是经过一段长时间,这个特殊的性的观念也变得普及了。sexuality这个观念其实在民国时期就进入中国了,但却被当作「性欲」,在一个没有心理分析的性变态观念、也没有个人主义的社会里,sexuality就只能被当作性欲来理解,所以有位西方学者认为中国因为没有sexuality观念,故而也很难从性议题发展出如西方的性身分之「现身」或公民权运动,后者毕竟是在个人主义成熟的社会中比较普遍的现象,华人社会的家庭与人际网络和西方个人主义社会毕竟有段距离。香港学者周华山进一步认为中国文化对于同性恋是宽容的,因此无必要在华人文化中发展西式的、抗争式的性公民权运动,丁乃非和刘人鹏则对这种论点有些反驳。
    不论如何,把sexuality翻译为「性欲」是不对的;在某些上下文里,翻译成「情欲」尚可,但是缺点是仍有性欲或爱情的联想。既然现在台湾的现代性已经发展到一个程度,有了sexuality观念了,所以我们后来还是干脆翻译成「性」。 sexuality这个观念是了解当代性政治的一个关键。所以让我继续把它讲清楚。
    我们一般人,西方和东方都一样,讲性(sex)的时候就是指性交、性行为。
    
    
    
    性行为是一种行为,就像我现在说话,或外面有人在走路一样,是一种行为。平常你你喝汽水、你爬山,你穿衣服,这都是一种行为。
    但是在某一个时期,性(sex)在西方被医学、法律建构成sexuality,这时候就不只是单纯性行为而已,而成为个人特质了。比如说,现在一般受过些教育的人讲「同性恋」的时候,指的就是一个sexuality了,而不止是性行为了。什么意思?有一个男的跟另一个男的发生同性性行为,我们就说他是同性恋,同性恋变成一种人的特质,这个特质在医学上会被认为他心理上有什么问题,他童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或者是他的大脑有什么基因变化。所以不止是一个「性行为」而已。现在跟同性发生性行为就是「同性恋(者)」,行为被建构成一种个人特质。这就是sex被建构为sexuality。
    我用个对比的例子来说明。我喜欢喝汽水,我就变成「汽水人」?没有呀。
    这样你们就可以看出蹊跷了。喝汽水是一个「行为」,但是不会变成「汽水人」,虽然理论上是可以的。吃辣椒是「辣椒人」?不是,但是现在慢慢地吃毒品这个行为有的时候就被建构成「是不是童年或人格特质上有什么问题」之类的心理依赖毛病。假如有华人在美国喝尿,被发现了,但是美国社会不知道华人相信喝尿是可以治病的,那就可能会觉得这个华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这时候喝尿就变成一种人格心理特质的征状了。
    那为什么喝汽水不是汽水人,同性性行为却是同性恋,甚至喝尿都可能变成喝尿人?答案是,如果你这个行为不是日常的,可能是违背道德规范或风俗习惯的,可能妨碍生产或消费,可能扰乱社会秩序的等等。一言以敝之,你的行为是偏差的、脱轨的,那就有可能被现代的心理学、医学、犯罪学建构成为一种个人人格或心理特质,这种特质通常一定是污名的,很臭的。
    这个建构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社会控制,要其它人不要学样,免得身败名裂,所以有吓阻作用,也有隔离作用,把偏差行为者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这个建构可以说是现代心理学、犯罪学等一个知识/权力的技术。打个不伦不类的比方,本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鸣大放」只是普通公民的权利吧,但是被打成了右派后,就可以从一件行为被建构成为一种人,这种人有历史、有出身、有党羽、有黑话、有后台…一长串黑材料,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从这个右派身分来推测他动机不良。
    从一种行为建构出一种个人特质,这是现代社会很多制度、很多学问会做的事情。在西方现代性的发展过程里,透过这个「行为」到「人格」的建构,形成对人口群的管理控制。一开始是对社会边缘人与偏差性行为的控制,现在又把这个技术运用到一般的人口群,逐渐扩散到一般人的可能脱序行为。
    举妓女为例,妓女本来只是卖淫,没什么,也被认为就是个社会的自然现象,因为自古就有,算是社会自然史的一部份,正常的。可是在最近你会发现有些妓女,特别是从娼的青少女,也被建构成一种人:她肯定是来自破碎家庭、肯定曾经被强奸或被乱伦过、她肯定是爱慕虚荣、等等一大套。不过,从19世纪起就有从性医学的观点把妓女病理化,认为她们是同性恋、天生就淫荡等,这是老招了。
    还有强奸,以前认为这是社会自然史的一部份,是一种不可取但是常常会出现的行为。但是现在强奸犯也被建构成一种人,认为他们心里一定是有什么愤怒,童年不愉快,家庭不和谐等等,甚至还说这种人格一旦形成就是没法矫正的,一定会不断的强暴女人,非得关起来或者化学治疗去势不可。现在台湾跟西方一样,说打老婆打孩子的也是个人的人格心理特质使然。甚至,你成天爱泡网吧、在计算机前面一坐几个钟头的,现在也变成有人格心理特质了,叫做「计算机成瘾症」。最妙的是,以前刚出现电视的时候,也有电视成瘾症,但是当时定义是一天看个三、四个钟头就算成瘾了。不过以前电视刚开播时,每天大概也只播几个钟头吧,有人就从头看到尾,从圆圆的调色画面一直看到唱义勇军进行曲(国歌)。这妨碍生产吧。但是现在哪个人不每天看个三、四个钟头啊。所以你现在很少听到人讲电视成瘾症了,其实还是有专家在讲,但是标准放宽了。什么人是电视成瘾症呢?就是白天要上班,但是她整宵整宵的看,频道转来转去,每天十多个钟头,睡眠严重不足,上班打瞌睡 …,心理学家看不过去了,还是给这种人安个罪名吧!要不然对群众也是个坏的示范。再说,只要新发明一种人格,就是学术的一种成就,就能升等、发表论文、出国开个会,或者四处出差交流顺便搞游览吧。
    因为心理医学话语的泛滥,造成了这种人格建构,但这个建构基本上有个道理,它的目的是要控制所谓的偏差行为;简单来讲,社会不希望你去发生这种行为。这个控制手段首先是强调,只有一小撮极少数极少数的坏份子。比如,一个少男,平常孤伶伶的一个人,没有对象,没有交亲密朋友,那你说他是同性恋、异性恋?虽然没有实际证据,大家却都会自动假设他是异性恋。再说,一男一女牵着手,算不算异性恋?大家都说算。两个同性牵着手,算不算同性恋?很多人却会说不算,因为要发生某种性关系才算,而且如果师长父母能够多关心开导,那可能只是假性的同性恋,迟早会回归正道异性恋。你看到没有?从宽认定异性恋,从严认定同性恋──这就是妙的地方。
    总之,这个建构技术就是把同性恋跟异性恋截然分开,然后把大部分人归到异性恋,以便显示同性恋是极少数的人,这就有助于吓阻人们别从事某种同性性行为。拉拉手可能不算,抱一抱可能不算,但是性接触就算是了,这就是从严认定,很多人走到这一步,他就不敢跨出下一步,因为再跨出那一步就完了,就身败名裂,就变成一种叫「同性恋」的人了。不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楚,就没办法控制大家别往那儿走。
    Sexuality是「性的个人特质」,它是在西方19世纪性学影响下产生的。那时候觉得你很多毛病、或做什么梦其实都是跟性有关,而sexuality又联系到童年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但是Sexuality的个人特质的建构有个「好处」,现在每个人都有个人的特质了,因此你自己就会思考你怎么会变成今天的自己,这在当时有促进个人主义的重要作用。个人主义的兴起是为了当时西方的发达市场经济,还有政治文化的转变;在这里,性的建构成为一个重要工具,一个权力工具,由此衍生出「性身分或性认同」的观念。我们都有独特的性心理的发展过程,都有性身份,你是什么性特质就决定了你是什么人,决定了你的个人认同和个体性。
    Sexuality(性的个人特质,性身分认同的基础)由此进一步成为individual personality(个人特质)、个人认同与individuality(个性)。所以,Sexuality=sexual identity=individual identity=individuality。
    这个把 SEX建构为Sexuality的过程事实上是现代西方性压迫的关键,它不同于现代以前对性的压抑或管制。以前西方也有同性性行为,可是那就是个不良嗜好,或者就像有的人作怪,对于这样的男人,姑娘还是愿意嫁的。但是今天的姑娘要是听说男人有同性性行为,肯定不愿意嫁,因为这种人现在叫「同性恋」,除了心理可能有毛病外,那个同性性行为也不仅仅只是一件行为而已,还有更深刻地表现这个人的特质的意义──他是一种人或那样的人。同样的,西方从前也有人兽交,例如人跟驴子做,法律有时候把这个人吊死,很严重,但是基本上没有人把这些人当作一种特别的人,而就只谈他的行为不对而已。就像过去的人偷东西,社会不认为此人有偷东西的本质,不认为此人有个什么偷窃心理人格,只是这个行为不对。但是当性行为被建构成sexuality后,社会就认为你的性行为代表了你这个人的本质,那就是你这个人的特殊所在、你的个性(个别性)。换句话说,西方社会原来是透过法律来管制性行为的,但现在法律不管了,而用医学去管,管得更严密,因为是管到内心的灵魂深处去了。法律说同性恋不是犯罪,不必关起来(不过西方有的地方到现在还是有罪的),跟驴子性交不是犯罪不必吊死,但是这些人都需要被治疗。
    从SEX到Sexuality也算是西方「性的现代化」一部份,因为对于所谓的性变态在法律上有了更宽容的态度:从性科学去了解性变态,知道那不是道德犯罪,而是心理变态,这算是合乎现代的人道主义精神吧。但是这也同时是性的现代化的黑暗面(the dark side),性变态从监狱移进了精神病院,从狱卒手里到了医院监护手里,从小牢笼到了社会的大牢笼。同时,sexuality的建构也是形成现代自我与身体的一部份。
    总之,人们现在所理解的性不再只是sex,而是sexuality。而且随着西方性心理学等知识的传播,全球各地对于性的理解也开始从sex转变到sexuality。换句话说,大家都开始有这个新的「性」的观念。不过如果你到乡下去,到没怎么受过现代洗礼的地方去跟老人家讲同性恋或者性(sexuality)的观念,他们是不会懂的。
    六、性的后现代派──激进派与新保守派
    性政治的大部分派别都同意确实有这个从SEX到Sexuality的建构过程,但彼此不同意的是如何看待这样的建构(是一种虚构或者是一种科学的发现而非发明),以及应该有什么抗争策略。
    后现代派受到福柯的影响,对现代的「性」有较多的质疑,所以对自由派的性开放有比较多的怀疑,对于「性科学」有更多的否定。由于性科学专门建构sexuality,因此后现代派认为性科学是危险的。「性」(作为个人特质)在造就现代个人与现代权力上扮演一定的角色,故而不是无辜的,后现代派因此觉得要是肯定「性」,那就可能有危险,因为正面价值的性也可能是权力操作、身体规训的一部份。比如说,现在媒体说女人要追求性高潮,因为性是美好的(正面肯定性的价值),女人就会担心自己有没有性高潮、性高潮的时候应该是怎么样,这就会对身体形成规训,因此后现代认为这也变成权力操作,所以它指向「去性化」,把
    sexuality回归到sex,就把性当作一种行为,不要谈它是个人特质。
    此外,sexuality的建构是把人的身分认同给固定住:你是同性恋,那你就是只喜欢同性,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跟变性欲不一样,跟双性恋不一样等等,所有人都按照性学家分类的小格子小框框给限制在里面。所以有些后现代的激进派就提倡流动的性、流动的认同:我是男同性恋?那好,我只跟同性恋上床谈恋爱,可我跟个女同性恋上床谈恋爱。我是女同性恋,可我要去变性做男人,但是这不表示我是异性恋,因为我变成男人后,我要跟一个男人谈恋爱,所以我从女同性恋变成男同性恋,只是这个现在跟我一起的男的以前也是个女同性恋,其实就是我以前的老情人…。
    属于性激进派的西方酷儿运动一方面有像Altman这样的解放派元素,另方面也有后现代的成份。后现代这一派不信任「解放」等现代政治话语,反对(本质化的、排他的)认同政治,认为群体内总是有差异存在。有些后现代派认为其实没有同性恋存在,讲同性恋只是个必要的虚构,为了能够抗争「性的不平等」,所以不得不提出这个认同,可是基本上还是要「消灭」同性恋。
    不过在后现代倾向里面有性激进的,却也有一个新的保守派的形成,这个新保守派很积极的挪用了刚刚提到的那些后现代元素来反对性激进派。把这个新保守派和酷儿运动对比,我们就发现,新保守派跟酷儿一样,并不忌性,不会觉得性不好,但是新保守派却反对酷儿把一些大众嫌恶的「变态乖张举止」大张旗鼓地拉到政治对抗的层次。
    换句话说,新保守派就是从「反认同政治」,变成「反对酷儿和性解放派那些政治化的作为」,和反对政治化(因为政治化的现身出柜就是固定身分的认同政治)
    让我再说清楚一点新保守派如何改装后现代派的说法。本来后现代派主张「去性化」,新保守派就把这个成份变成「不要老是把同性恋和性连在一起」,对他们来讲,homosexuals≠homosexual sexuality。他们反对大张旗鼓的政治化作为,反对政治化的出匦(出柜),例如反对同性恋跳出来跟大众说:「各位,我是有名的歌星,但我今天告诉大家,我是同性恋,我要为同性恋奋斗」。新保守派认为政治化的现身就把身份固定了,你就是这么一个人了,没别的可能性了,而这正符合了性学家对固定的性身分认同的建构──这里他们又挪用了后现代的另一个元素(流动的性)。新保守派反对这种政治性的作为,但是你要是向朋友出匦,
    
    
    
    承认你的身分,那就可以。
    前面提到后现代派还谈「差异政治」,就是谈同性恋的时候要注意同性恋之间的差异,谈妇女时要注意妇女之间的差异,不能够只是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一样」,必须要谈圈子里内部的差异。这个「差异政治」到了新保守派手里,又变成「性少数彼此差异甚大,不必要或无法结盟──不用大家在一块,各干各的吧」。所以同性恋独善其身就好,其它什么变性、 S/M、爱滋,都跟他没关系。
    后现代的新保守派还提出过 Post-gay的观念,gay就是同性恋,Post-gay就是后同性恋,他们自认是后同性恋了,不再是同性恋运动里面的同性恋,也因此不是性医学所建构的同性恋。新保守派则提出要「离开同性恋的贫民窟」,他们认为酷儿次文化脱离主流,根本就是自我设限停留在主流之外的贫民窟中。你们可能没见过酷儿,他们反正就是跟主流社会文化对着干吧!你认为他们变态恶心奇怪,那他才…懒得理你。酷儿也许打扮得很怪,也许浑身肌肉又很娘娘腔,也许男人打扮的像女性,或者两个同性恋到商场接吻,给路人看:「你们怕看同性恋吗,来,我亲给你看」,这就是酷儿精神。不过,后现代的新保守派认为酷儿脱离了主流,根本就是不入流的贫民窟了。
    新保守派认为同性恋跟主流「对抗」就等于是继续自我建构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差异。新保守派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只是跟同性发生了性行为,但他们性医学却把我们成同性恋这种人,可是酷儿现在却说『我就是同性恋』,那不就是在肯定这种建构吗?酷儿又继续搞对抗,更让人家觉得同性恋跟异性恋是不同的。」但是新保守派说:「我跟别的人没什么不同啊!我登山,他也登山,我和同性发生性行为,他和异性发生性行为,都是性行为嘛!就像我吃青辣椒,他吃红辣椒,都是吃辣椒嘛。那干嘛把我叫做青辣椒人呢?分什么青辣椒人、红辣椒人呢?」
    这种后现代的新保守派思想是怎么演化而来的呢?让我们看他们的逻辑演变过程:
    Gay sex → Gay sexuality → Gay personality → Gay (sub)Culture and Gay Community (ghetto)。那现在要如何走出ghetto?
    Gay sex就是与同性发生性行为,道理上应该是与异性发生性行为一样,都只是一种性行为而已,但是前者却被建构为Gay sexuality,这就是现代同性恋被压迫的根源。这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因为在前现代的时候,Gay sex只是被视为搞怪,而且希腊时期的同性性行为在社会上算是蛮常见的事情,虽然后来有人在道德上谴责同性性行为,但这个行为不被当作一件和人格心理有关的事。所以从 Gay sex到Gay sexuality的转变是现代才发生的事情,这个Gay sexuality就使你被定位变成同性恋,然后认为你有一种同性恋的个人风格,也就是变成
    Gay personality,然后这个人格的集结又演变出 Gay Subculture和 Gay Community,就是同性恋的次文化和同性恋的社区。这个社区在保守派眼里就是一个 ghetto(贫民窟),一个被孤立的边缘贫困区域。这么一来,同性恋不被纳入主流社会,同性恋只是一伙人躲到酒吧里,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干什么呢?这是不对的,我们要走出贫民窟──新保守派这么说。
    在我们继续分析新保守派以前,我们要谈一下性激进派对上述问题的看法,这样才好有个对比。
    性激进派当然也看到同性恋被建构的问题,但是他们觉得因为有同性恋解放运动、有酷儿运动的存在,因此这些被运动所影响、所滋养的同性恋次文化和社区也会建构出同性恋人格和同性恋的性,但是这不是主流的建构:主流是从性医学来建构,同性恋运动则是从新的价值来建构。例如,现在谈同性恋解放也包括了男女平等的价值观,以前不少男同性恋歧视女性,觉得男人最好(这种想法可以抵抗社会在求偶或婚姻上给他们的压力),但是现在透过同性恋解放运动的思想,同性恋知道要支持妇女运动、支持妓权运动等等,因此包含新价值的同性恋文化去影响与建构同性恋的个人风格与生活方式,这种建构可以说是一种「反建构」,而不是主流建构。
    主流建构是把同性恋建构成病态,同性恋则把它倒转过来:「我是同性恋没有错,但我不是病态,我还有很多进步的思想,我要争取平等 …。」这种建构造成同性恋的个人风格与生活方式跟「正常人」很不一样,因为「正常人」接受了压迫的性政治观点、接受父权文化、接受性医学的那一套,但是同性恋则是批判地看待社会,同性恋是性异议份子。此外,在同性恋文化发达的地方,确实你可以看得出来谁是同性恋,例如男同性恋会爱打扮,穿很漂亮的衣服,或很性感的衣服,有些同性恋是娘娘腔,因为他们不接受主流社会那一套「男人要有男子气概,男女有别」,他们要发展自己的阴性气质。有些同性恋化点妆、带很多耳环,或者什么都没有。大家不要认为同性恋「天生」就是这样子,主流社会经常认为娘娘腔就是同性恋,但其实同性恋外表举止只是同性恋文化的「一种」表现而已。
    重要的是,同性恋社群里开始有觉醒,不能再大男人主义,他们要跟女性主义站在一起,他们要支持妇女运动和一些被压迫者的运动,而在某个方面来说,选择不和阳刚暴力的男性形象认同也可以是同性恋表达不认同异性恋父权社会的方式。有了同性恋运动和社群,同性恋的想法会不一样,他们的生活方式会跟所谓的异性恋者不一样,他们不结婚。异性恋讲一夫一妻,同性恋也许就讲一夫多妻,一夫多夫,一妻多妻。易言之,同性恋可以去协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有自己的生活风格。这个不一样的、酷异的生活风格又得到商品消费文化的推波助澜,所以你在西方或台湾会看到很多针对同性恋的商品以及消费空间。
    我用下面这个英文式子来表示这个「反建构」的演变过程:
    受到同性恋解放运动影响的 Gay (sub)Culture and Gay Community (ghetto) → Gay personality → Gay sexuality→Gay sex
    这个“→” 同样意味着(反)建构,但是也会强化、创造。
    有人眼尖的说,这个演变的过程宁老师刚刚都解释了,整个建构过程跟前面那个式子也是相反过来的,是从运动反过来建构次文化与社区,来建构个人风格,来建构同性恋。但是最后那个 Gay sexuality→Gay sex,老师却没解释,原来不是说 Gay sex被建构成 Gay sexuality吗?那现在 Gay sexuality又怎么(反)建构 Gay sex呢?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简单,因为同性恋解放运动对于「性」以及「变态性(非生殖的性)」采取正面价值来看待,而且所以不会去压抑性、或忌讳「变态性」;其次,同性恋的性行为本身就是非生殖取向,所以可能会比异性恋多点花样多点想象,再加上各种色情商品与性开放文化也都能成为同性恋的性行为的资源,让大家勇于开发实验自己的性,所以同性恋的性行为( gay sex)也会被(反)建构的很有「特」「色」。
    换句话说,同性恋不是天生就会怎么样,但是因为同性恋情欲受到解放运动和次文化社群的影响(加上商品消费与色情的助力),同性恋者会尝试很多东西,比如原先不知道什么是 S/M,但是进入社群以后就知道什么是 S/M。有些同性恋一开始很害羞,还是处男处女,但进了社群以后没多久就会变成淫娃荡妇。不过这些酷异的同性性行为是被赋予异议意义的,在这个主流社会,酷异的性行为是一种抗争的异议。
    所谓酷异的性行为在主流社会的眼里就是变态加恶心,在性道德价值上当然是属于性底层的。因此在新保守派眼里,酷儿的性实践真是「向下沈沦」,而不是「向上提升」,进不了主流社会,永远会留在贫民窟。
    公元 2000年台北市同玩节以后有一种类似新保守派的声音出现,基本上是要同性恋「向上提升」。有些同性恋对同玩节很不满意,因为他们认为在同玩节上有些扮装者胡搞瞎搞,这些很不满意的同性恋说:「要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运动与舞台。台北市同玩节的那些扮装者怎能代表我们?希望明年『你们』筹办的同玩节能够有艺术展出与古典音乐的演奏,显示我们同性恋也是和大家一样。如果社会很友善,后年我就会出匦,来被市长接见。」当然我这是开玩笑的讲他们的心态,其实这些人还是躲在后面的,让别人去办运动、去出匦,别人办完了以后却说:「你们怎么能代表我,我喜欢古典音乐呀,我很高尚的,你们怎么看起来那么下流?同性恋运动好不容易有目前的成果,我们总算有机会生活在阳光下,应当珍惜,不能让恋童癖、性变态、扮装坏了我们这锅粥。」同性恋运动在台湾确实有了些成果,但是究竟是谁奋斗才得到一些成果呢?这些躲在后面的中产阶级同性恋没讲。可是,就算这些中产阶级要清党吧,也得站出来才行。
    让我们再深入来看后现代新保守派的思惟。其实他们要切断的是Gay sex与 Gay sexuality的联系,因为 Gay sex → Gay sexuality就是现代同性恋被压迫的建构,而 Gay sexuality → Gay sex则是同性恋无法翻身的原因。现在人变成同性恋以后就进入次文化,开始搞女性主义,开始争性平等,思想也变得很前卫,处处跟主流社会过不去,然后性生活又变得多彩多姿,更难被主流接纳。所以对新保守派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斩断 Gay sex与 Gay sexuality两者的联系。
    怎么斩断呢?如果要替新保守派写个宣言,它的内容可能会是这样:
    「我是一个和同性发生性关系的人,但是我不会像酷儿那样搞怪,不把此事大声喧哗,不张牙舞爪,不搞认同政治。这是隐私,我很平实地看待此事,这只是我生活的一小面,我生活的其它大多数方面与异性恋并无不同。不应该有、也可以没有 Gay sexuality。我不克药、我不制造政治对立,我是社会中坚。社会终究会接纳我。」
    但是也许搞正式宣言不合乎后现代新保守派低调的风格,一个新保守派应该是这样的:他平时跟你相处,他会让你觉得他很有专业才能,让你觉得他人很好,他跟你熟了以后,有天他会不经意地指着一个同性的人,并告诉你:「那是我情人」。讲了这句话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告诉你「那是我同事」那么轻松自然,然后继续跟你闲话家常,你也好像没事一样,你就继续跟他谈公事、谈人生。一个后现代新保守派幻想的世界就是这样子,他觉得现在那些同性恋心里有鬼,所以自己划地自限。新保守派不否认这个世界会有人歧视与讨厌某个和同性发生性行为的人,就像有人讨厌基督徒,有人瞧不起流浪汉,但是那是一个个人歧视与讨厌另外一个个人,这种歧视厌恶到处都是,我们不必往心里去。再说,我们自己不也讨厌很多人吗?反正,每个人都不一样,不要分同性恋异性恋,而且正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是独特的个人,所以根本没有同性恋。(同性恋是某类人,所以如果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人,就不属于任何一类,就没有所谓某类人的存在了)。
    在「没有同性恋」这一点上,后现代新保守派表现出其独特的理论思惟,与性解放论刚好相反──请看:
    同性恋性解放论者认为:靠着运动的努力,当未来终结同性恋压迫时就能终结同性恋(同性恋是一种性身分人格,不同于同性性行为);换句话说,没有同性恋压迫(同性恋解放了)就没有同性恋了。这当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但是新保守派认为:现在就应该终结同性恋(终结 Gay sexuality),没有了同性恋,就只有同性性行为(这是一种性行为,除此之外和那些异性性行为者并无不同)。现在就终结同性恋,未来就能终结同性恋压迫,因为已经没有同性恋可供压迫了。
    所以,新保守派认为大家就从自己日常互动做起,表现出没有同性恋的言行。至于同性恋解放运动或性自由派的同性恋公民权抗争都会强化性建构,继续让同性恋存在,也因此让人继续被压迫。
    介绍完了后现代的新保守派,我们不要忘记前面还提到后现代的性激进派,所以后现代不是必然保守或激进的。哈伯玛斯( Jurgen Habermas)认为后现代包含新保守主义与年轻保守主义,那么未来有没有可能出现一种后现代式的年青保守主义者呢?
    我认为如果一个后现代派不再拥抱酷儿式抗争,反而对性异议、性/别坏份子所赞许的「性底层」指指点点、挑肥捡瘦,认为这些性底层「政治不正确」或者说性底层继续强化了 sexuality的建构,仍是与体制共谋;那么这就是一种(,
    
    
    
    ) 后现代的年青保守主义。他们与性解放派的关键差异在于:
    性解放派的策略是要荣耀化最被污名的性底层,主张赋予性底层权力。
    年青保守主义者则会挪用福柯,但是其最终底线就是不愿意荣耀化最被污名的性底层,并且在批评性底层时继续复制原有社会的污名刻板印象,完全不去挑战性底层的被妖魔化。
    在对待性底层的态度上,这一点也是性激进派与性自由派的差别。
    七、再谈性自由派与性激进派
    在介绍完性政治的各个派别后,现在让我再多谈性自由派与性激进派的对比。
    性自由派有时(某种程度上)会政治地介入性议题,但是或许不像性激进派(sex radicals)这样彻底的政治化、要求激进的平等与全面的改造社会(连结其它被压迫的社会运动)。
    性激进派不反对「现形」(outing),性自由派出于保障隐私的理由,通常反对现形。现形在台湾叫做「挂牌」,就是揭穿别人的同性恋倾向。
    有些性激进派可能反对性开放,如仅具有性开放意义但是却压迫其它「反婚姻者」的同性恋婚姻。性自由左派则赞成同志婚姻。
    性自由派的这些立场,必须从它的历史发展讲起。前面提过一些,让我在这里稍微总结一下。从十九世纪以来,就一直有自由主义者、人道主义者、性(科)学家提倡新的性道德,认为性并不是罪恶,而是十分健康与良好的。更重要的,性被视为私事,只要两相情愿就是可容许的,国家不应该干涉人民的性行为,同性恋或通奸因此不应被当作刑事犯罪。这种思想传统有时被称为性自由派,到今天仍有很大的影响力。
    性自由派早年赞成避孕、手淫、自由离婚,后来还反对查禁色情书刊,主张女人的堕胎自主和身体自主,不反对婚前性行为,支持女权与同性恋,尊重个人的性选择或性自由(亦即,以个人自主的精神包容那些不伤害他人的性变态、滥交等等)。
    传统的性自由派把性归属于私领域而非公领域,故而并没有把性的概念彻底政治化,而偏重性道德的多元理性、性态度的开放开明;对于那些性边缘人持尊重但不鼓励、容忍但不推崇的立场。此外,传统的性自由派虽然肯定性边缘人也和别的公民一样有参政权和法律上被保障的权利,但是却没有深究这些形式上的权利是否真的能给予性边缘人实质的平等和机会,或者是否有制度性的结构性的因素使性边缘人永远边缘?
    过去的性自由派对政经社会制度、文化论述缺乏更彻底的挑战,因此遭到了性激进派的质疑。
    但是正如前述,性自由派中虽有较保守者,但也有颇为激进者,后者与性激进派对某个具体议题的立场可能相同,不同的可能只是所引用的政治话语、理论修辞与分析方式而已。
    不论如何,性政治中有较保守,也有较激进的思想立场。但是一种思想或派别毕竟也是有其社会基础的。那么保守、中间、或激进各个立场的社会基础又是什么呢?
    让我们回到茹宾的性阶层分析。让我们再看这个图一次。【上引图】
    这个图是性分层的另一个断面剖析,茹宾的解释是这样的:
    这个图表的左边是性的绝对上层,是绝对没问题的「好的性」,图表的最右边则是性的绝对底层,是大家都有共识的「坏的性」。就这两极而论,好坏之分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上下层之分也是非常清楚的。但是还存在着一些有争议的性向,也就是图表中间那个阶层,很多性道德的辩论就是在分辨这个阶层内的好坏、讨论好坏的界线应该划在哪里、谁好谁坏。
    例如,有人认为异性恋婚前性行为只要不是滥交而是有感情基础的就应该被划入「好的性」这一边。或者,配偶同意的通奸在某些情况下也不算坏的性。或者,同性恋只要不是混T吧、三温暖、公园的,而是纯洁的同性爱或者单一长期伴侣的,就也可以在「好的性」界线这一边了。当然,也有人认为不然。
    茹宾说〔图表二〕表达了性阶层价值系统的另一个面向,就是在好的性和坏的性之间维持一条想象的界线的必要。一边是性的秩序,一边是性的混乱。
    当然,没有了这条界线,「好的性/坏的性」二分法就不能成立,性价值阶层系统也就不存在了,可是沿着这条界线的争战也标志了当代性道德辩论的内容与局限。一方面,这些性辩论是自由主义者、人道主义者、社会改革者和许许多多被污名化的性主体的抗争实践、论述攻防、法律改革,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另方面,如果这些性辩论还在维持一条划分好坏的界线,那么就还在复制这个性阶层价值系统。
    我觉得这个图还可以更进一步地往阶层方面去解释。大家看到茹宾在图的下方有从最好的到最坏的,这个价值两极,也是权力阶层的上层与下层的两极,不过呢,我觉得可以由这个图推论说,虽然在观念系统中只有「好的性/坏的性」二个阶层,但是实际的运作上至少可以粗分为三个性的阶层,除了性上层性底层外,还有一个性中层。就像图上这三堵墙所表现的一样。
    我认为性政治内部这三个阶层的权力关系构成了「性」政治的内容、运动策略与社会基础。不论性中层或性底层的抗争,通常都会企图跨越那条划分「好性/坏性」的界线,由「坏性」的价值地位上升进入「好性」阶层。在许多较保守的性自由派的性道德辩论中,我们常看到一种将自身与更底层的性主体对比的论证,就是说「我们的性和那些性底层不一样,因此我们的性并不坏」。有些性主体的自我辩护也有类似策略。
    但是激进的性政治立场便不与性底层划分界线,当代酷儿就倾向这种立场,它接受自己的「变态酷异( queerness)」,并且在辩论中提出颠倒性价值、蕴涵着「性底层也很好」的论证。这种企图废除性价值阶层(或激进平等)、不追求自身在性价值阶层内上升的性政治,是一种以性底层为立足点( standpoint)的性激进运动。
    性激进派还认识到性和其它权力关系的连结。也就是说,性阶层的激进平等必须联系到其它种权力阶层的平等,否则「性开放」带来的只是某些性身分(sexuality)的「性自由」,只有性上层与某些性中层拥有性权。然而,性与阶级/性别/种族/年龄等的关连,不是简单的「工人(女人、原住民)没有性自由与性人权」这种化约主义,而忽略了「性」本身是个自主领域。
    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某些性底层(作为一个阶层,而非特定的性主体)有客观的利益处境(因为他们看出自己无望上升),去废除整个性价值阶层。从这些性底层立足点出发的性/别论述因此会非常有别于其它立足点的分析论述与运动策略。
    相反的,那些受到保守的性政治立场影响的性底层就会只追求在阶层内上升,只追求自身阶层位置的改善。
    那么性中层的立场倾向呢?一般来说,受到保守的性政治立场影响的性中层倾向「独善其身」的反连结策略,不与性底层做联盟,但是会连结性上层的文化社会符码。或者,倾向单方向(被主流)同化:我们就是一般人,不是怪胎,不是变态,我们很正常。
    有保守倾向的性中层对「性」的立场又是什么呢?性中层有时倾向「不谈性」或「反性」,但是更多时候是:倾向健康的性、安全的性(不恶心的、有品味的、文雅玄妙的、无伤大雅的)、倾向「政治正确」的性、绝不沾染「政治不正确」的性,也就是绝不沾染被严重污名、被妖魔化的性,绝不连结有争议、无道德共识的性。
    性中层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在性道德规范严谨的压抑社会,性阶层趋向两极化,只有上层与底层之分。但是透过性自由派与性解放派的抗争,不可免的会造成社会文化与性话语趋向性开放。性开放则会造成某些性底层「出线」,某些性底层的价值升级,进入「坏的性」与「好的性」之间的有争议的领域,从而形成「性中层」。但是这也经常变动,同时也不是所有同一类的性主体都在同一阶层,例如不是所有同性恋都能升入性中层,或者,不是所有性工作者都是性底层;因为正如茹宾所示,影响性价值的因素不是单一的(参见图一的内圈或外圈都同时包括许多因素)。
    前面已经说过,性开放并不等同于性解放,后者乃是性底层的解放。由于性开放很多时候只在性道德领域内操作而甚少连结政治话语,故而有「去政治化」的倾向。有时候,性开放甚至可能会将反抗的动力消解:因为法律迫害较小了,无害的消费给予性边缘某种正当性,故而可以在私领域较为安全地得到认同或性欲的满足与联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性解放论者马库色强烈地批判性开放。
    但是马库色忽略了性开放经常也提供了性底层进一步斗争的条件,所以还是应该给予肯定。马库色的「极左」态度事实上对性底层并不有利。
    由于性中层的性自由抗争比较有正当性(因为比较容易得到主流机构中开明成份的认可),这在某些社会中会使得性底层的性激进路线趋于边缘。
    由以上的描述,我们看到性解放与性开放之间,性中层与性底层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与张力。这可以说是性政治内部的张力。
    性政治的外部也存在着张力,这就是性运与其它社会运动之间的张力与复杂关系。最后,就让我谈谈性别运动也就是妇女运动与性运动之间的一些张力。
    八、性政治与性别政治
    女人本身有阶级、种族、年龄的差异,这些差异都是社会分层的因素,因为这些差异的存在,所以女人不是都处于同一个社会位置上,不是都有一致的利害关系,甚至她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支配压迫关系。
    女人之间还存在着性差异,性也是个社会分层的因素,性会造成女性内部不同的性阶层权力位置,例如良妇与淫妇两个阶层、两种身分地位。我不是说这中间没有光谱,但我们今天就简化地来讲。
    作为社会分层因素的性,它的另一面乃是「身分竞逐」。身分竞逐就是说人生活在社会里面,想争取进入比较好、比较高的位置去,也就是想挤进或保持在社会的上层地位。例如你有很多文化或教育,那你就比较可以往上流动;同样的,如果你的身分地位比较好,比如说你是高校教师而不是摆地摊的(可能两者的收入差不多),那你较可能有机会向上流动。
    性是女性内部区分阶层与身分竞逐的一部份,许多女性主义者却避谈这个事实。对女人来说,你是好的性或你是坏的性,你是良妇或你是淫妇,会直接或间接影响你在社会阶层中的位置。你是个良妇,你可以去当部长、当教师,在社会上受人尊敬,但你是一个淫妇,就会受到很差的对待。
    这样说来,女性主义的反色情、反性工作其实是把淫妇跟污名与底层性价值联系在一起,其实是这些女性主义者在女性之间竞争的时候的一种权力工具。
    比如美国的白人黑人有肤色差别,白人妇女身份比较高,一些黑人妇女就被社会瞧不起,对不对?现在假如有个白人妇女上来跟你说:「黑色很坏,黑色很烂,我们要消灭黑色。」请问她在做什么?她就在踩着人家肩膀往上爬,而且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
    同样的,今天有良家妇女说,性很差,色情很差,滥交很差,那她也是在踩着人家的肩膀往上爬,因为色情、滥交、性这些对于淫妇来说就像黑色之于黑种女人,乃是界定这些女人的特质。所以良妇女性主义可以借着性歧视来维持巩固并提升自己的身分地位与社会位置(这些变化都会影响各种生命机会与选择),还可以借着国家机器与法律暴力直接压迫、羞辱、监禁、挞伐、折磨与恶待那些跟她不同「性」的女人。
    其实妇女解放运动早期也有良妇派和淫妇派, 1920年代美国妇运历史中的淫妇派搞的就是节育和 free love,这有很多解释,有自由恋爱,也可以理解成自由的性的结合。另一派人讲的就是像参政这类,但是也有致力扫黄。良妇的妇女解放连结的是性上层的价值,强调女人是性的受害者与弱者,不过随着性解放运动带来的社会的性开放,良妇女性主义也开始产生一些变化。这就和我之前讲的性中层与性底层的既联合又斗争有关。
    当性开放的社会逐渐形成后,女性情欲也逐渐取得正当性,这意思是说,女人的性可以争取自主的地位与自由表达的空间,不必是男性的附庸,不必总是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献给你,我自己是不想要的」。也不必再有什么处女情结。女人自己可以追求享受性,女人敢说「我也有很强的性欲,我要!」,女同性恋也不再只是纯纯的爱,而也可以有激烈狂野的性。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与女性转变下,良妇女性主义也开始起了变化。
    良妇女性主义开始选择性地挪用起性中层的价值,因为性开放的符码象征也是可以被性上层社会所挪用。当然这不是一开始就发生的事情,性开放风气刚发生的时候,性上层的女性总是在那里拼命撇清,告诉社会大众她还是跟传统妇女一样,她要告诉男人「我可跟那些随便的女人不一样」。可是这时也开始会有些妇女认为世界在改变,风向在改变,我要调整,否则我不能生存下去,她也会去挪用一些性开放的符码,于是良妇女性主义也开始选择性的挪用性中层的价值。她也会告诉你,女人多交几个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呢?这没什么关系,只要不要滥就可以,
    
    
    
    总是要有个底线。不过随着性开放的进程,这个底线总是不断的移动演变,良妇女性主义会调整她们的性政治策略,但是她们的性中层位置仍然会和淫妇女性主义的性底层位置有张力与冲突。
    所以我今天的演讲就终结在最后谈的两点上,在性政治的内部有着不同性阶层的斗争与联合;在性政治的外部则是性运与其它诸如阶级、性别等社会运动联合与斗争。这两个方面是彼此相关的。特别是性别与性更是直接相关,故而人们常以性/别并列。
    第三部份──附录:提问
    (一)
    问:
    宁老师,刚开始时你提到用现代政治话语来改变和分析权力关系。如果说我们把这些政治概念运用到性别上面,我们用政治话语来谈性别,那么我们当然会把性别给政治化了,可是我们也许根本不应该用政治话语来谈性别啊!为什么你今天一定要用剥削啊自由啊平等啊歧视啊压迫啊 …来谈男女关系呢?为什么要把性别跟政治话语挂钩?为什么非要弄出个性别政治呢?因为也许男女之间本来好好的,但是有了性别政治后,男女之间的关系就紧张了,本来没事的现在上纲上线搞起你死我活的斗争了。所以为什么要用政治话语去谈性别而产生了性别政治?这是不是无中生有,制造原来不存在的矛盾呢?
    答: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让我们对语言产生一种反思。为什么我们今天从政治的话语来切入呢?因为政治的话语一旦开始去言说或去讨论一个对象,它也可能(但不一定)会改变对象的性质。所以话语跟对象的关系是紧密相连的。但是政治话语只是对象被政治化的必要条件,换句话说,政治话语虽然会改变性别关系,但是不只是政治话语这个单一的因素造成性别的政治化,因为单单语言是不能改变现实的。
    所以,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政治化的。例如,我们可以谈你跟这台录音机之间的政治关系吗?我们当然可以用那套政治语言去谈这个关系,可是我们讲不出个道理来,我们讲不出你跟录音机之间的压迫或平等关系,对不对?同样的,你跟你自己的关系可能政治化吗?我想这也很难。
    一般来说,人与人的关系比较容易政治化,大家可以自己去思考,你和你爱人的关系可不可能政治化呢?父母子女间的关系可以政治化吗?那么,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以不可以政治化呢?有人认为可以,比如现在有些环保与生态的话语,就是在谈这个,对不对?
    回到前面那个问题:真的有性别压迫或平等这些问题吗?还是这只是把民主政治的话语套用在性别关系后的结果?
    我前面解说的时候已经暗示,这个问法是有问题的,因为它假设单单语言就可以改变现实。这个问法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认为政治化的过程只是话语单方向地套用到一个对象上去。但是事实上并不只是如此,这个过程是双方向的,对象也会改变语言而发展出特殊性的话语。像我们前面举的「歧视」这个政治语词,这是族群关系和性别关系被政治化后的产物。而且,歧视这个词进入现代政治话语后还又会去改变其它权力关系;这些权力关系被政治化后则可能进一步地丰富或充实或修正原来政治话语的意义,像自由平等剥削等等,比如剥削可能不只是阶级政治中的经济意义,或者自由平等的观念从民主政治的政治自由与法律平等扩充到积极的自由、社会平等。又例如我们现在看到的「认同政治」这个东西就是以什么样的人或什么样的身份来追求自我这样的一个过程;而这样的一个认同政治运动与它的政治话语也会回头影响到之前的阶级政治、种族政治等等。总之,政治话语和各种权力关系之间的互相影响是复杂多重的,绝不是「套用」而已。
    (二)
    问:
    老师,你说要废除性价值阶层,可是强奸不是坏的性吗?
    答:
    好,这个问题可以帮助我们做更深入的分析:在性没有价值阶层之分的社会里,说「强奸是坏的性行为」,正如说「强奸是坏的情绪行为,或者说强奸是坏的脱衣行为、强奸是坏的交际性为、强奸是坏的皮肤接触行为 …」一样,没有什么意义。
    听不懂吗?让我就拿脱衣行为来作例子,我们的社会对于穿衣、脱衣并没有一个价值阶层,没有人说穿衣好,脱衣坏。脱衣好不好,这是看你个人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才能说好坏。因为「脱衣行为」本身无所谓好坏,不是被评价的重点,而是你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为了什么等等脱衣。正是因为脱衣行为的背后没有预设任何价值阶层,所以如果有人说「强奸是坏的脱衣行为」,你会觉得莫名其妙。
    同样的,如果在一个没有性价值阶层的社会里说「强奸是坏的性行为」,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这个社会里,「性」不是被评价的重点。如果说强奸是坏事,其重点不是因为强奸里面会发生性行为、脱衣行为、皮肤接触行为、或(伴随着强奸的)情绪等等。
    现在也有人说强奸应该「去性化」,就是将强奸视为暴力、妨害自由等,强奸的错不是因为它是性行为,而是因为它是暴力强制行为,这就符合这个「性没有价值阶层」的想法。
    让我再用一个假想例子来说明。
    如果这个社会把情绪(情感)分成好坏两个阶层,有着道德的涵意,而且也变成社会分层的因素(有权力的蕴涵);所以,你如果有坏情绪,你就是小人或恶人,那你就是天生EQ能力较差,不适合从事领导或脑力工作等等。那么,在这个社会里说「强奸是一种坏的情绪行为」(假设强奸者必然有那个坏的情绪)就有充分的道理,也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常识讲法了。
    但是,既然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并没有这个情绪价值系统阶层,所以「强奸是一种坏的情绪行为」之说就会给人莫名其妙之感,也没有人有焦虑地说「难道强奸不是一种坏的情绪行为吗?」。同理,在没有性价值阶层的社会,「强奸是一种坏的性行为」之说也会给人莫名其妙之感,也就不会有人问我说「老师,难道强奸不是一种坏的性行为吗?」。
    (三)
    同学陈霞问:您在讲到Sex被建构为 sexuality的时候,认为不应该把一种行为建构为一种特质。但是我们平时在描述一个人的特性的时候都是由一种行为开始的,如果我们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那我们如何区分一个人的身份与特质呢?
    答:
    这就如我刚才所举的例子:「你如果喝汽水,就会变成汽水人吗?」当然不会。同样,我们可以有很多行为,我现在拿起一个杯子,为什么我不是「杯子人」?我喜欢穿黄色衣服,为什么不是黄色人?但是我现在跟这位男士抛媚眼,那我就是同性恋了,为什么?这回到我所谓对偏差行为的社会控制。
    我想你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们把人分类,区分别人的身分特质是必要的。但是问题是,你这个分类有没有权力压迫与社会控制的意含?说你是姓陈的,不是姓黄的,那这个区分应该就没有权力意含。我反对的是利用分类来压迫或污名别人。
    你或许以为我只是按照这个人的特质去区分她的身分,不是故意要压迫她。但是给人分类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你不会叫我汽水人,却叫我同性恋。这背后有社会控制的因素的。
    问:但是我们在介绍我们自己的时候,或者说你在向别人介绍你自己的时候,就会选择很多行为的东西。
    答:现在问题就是你为什么只选择这些被当作偏差行为的东西,而不选择那些汽水、杯子、黄衬衫?虽然你只是选择你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在整个社会层次上,你的选择却往往是有意义的。还有,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认为你所选择的那些行为特质就界定了你的本质。就心理分析、性心理学对 sex到 sexuality的建构来说,他们会认为「一个人的性行为是外显的东西,但是外显实质上显示了他内心最深的东西,显示了他潜意识的东西,显示了他的人格形成的东西,从而变成了他人格的本质。而他一切的毛病,包括精神上的毛病,甚至生理上的毛病都是因为他潜在的或内在冲动以及精神压抑造成的」。所以他们的观点就是:「性的东西不仅反映了个人的行为,而且是个人的特质」。问题就在于:「我们一天当中或一生当中做了多少行为,为什么那些不会界定为我们的本质特性,为什么性就会界定我们的本质特性呢?」
    问:那么我们在描述一个人的特性时,如果不用行为去界定,那应该怎样去界定呢?
    答:不是不用行为去界定,而是你会注意到什么行为,本身就是有特殊意义的,通常已经是从社会控制的眼光来看了。其次,在行为与所谓特性或身分之间的关系,往往已经是社会建构的,但这正是我们应该质疑的。例如,某人与同性发生性关系,为何他就需要被认定是「同性恋」呢?这是我们要质疑的社会建构。
    那你可能会问:究竟我们要用什么范畴或分类来界定一个人的行为?我想,在一个充满压迫的社会里,也许所有的范畴与界定都不是无辜的。有人甚至会说:「把人界定成男人和女人这本身就是性别压迫社会的产物」,因为在没有性别压迫的社会里其实是没有性别存在的,没有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男人跟女人之别。
    不过,在社会中实际的人际关系操作中,像「介绍」这样的事情,当然免不了以刻板印象或既定模式去套用在具体的人的身上。但是如果我们超越「介绍」这样的层次,讲到去真正认识或了解一个人,那么也许我们可以用个人的独特性去界定,而不是捡现成的社会范畴。例如,如果你真想认识我或我真想让你认识,那我也许会告诉你,我喜欢一部叫做 Swimmer(1968)的美国电影,我喜欢吃宇治金时这种日本抹茶红豆冰,或还有其它。
    问:那是不是说,我们今天来谈同性恋,已经不能在压迫的体系中谈,或者说如果已经不存在这种性压迫了,我们就可以将行为与特质联系起来去描述它?
    答:我猜你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可能没有了同性恋压迫,却仍然有同性恋与异性恋之别,或者说,没有性别压迫了,但有没有可能仍然存在男女之分?
    我个人认为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现在很多男女之别,比如身体外型、服装、头发长短、化妆、性取向等等强制加在我们身上的,在没有了性别体系的强制后,这些东西都自由化之后,当然我就可以变来变去,比如我喜欢乳房,但我下面可以是阴茎、子宫或再加上阴道,我可以去注射荷尔蒙,我可以在外表上任意打扮等等,此时再去区分男女,那就没有什么意义。当然这时也无法说谁是同性恋或异性恋,毕竟怎么去定义两个人是同性呢?现在之所以这个状态没有实现,是因为很强烈的性别二分的两性体制还存在:你是男人,不能穿裙子,不能化妆等等。当然如果没有这种性别体制的限制,你可能随意打造自己,甚至改变你的生理性别。那你怎样去区分男女?
    问:我觉得人的身份应该是与许多其它成分联系在一起的。
    答:但是你要认清你的身份特性到底是由一些偶然行为造成的,还是社会认为它联系到你的个性、人格所造成的。这个心理个性、人格本身的形成就有一些权力的因素在里面,正如同心理学本身也不是一个在权力上无辜的知识体系。
    (四)
    同学张俭问:我觉得您刚才说的很多涉及到现代伦理困境的问题,我们个人的身体感觉或者说个人对身体的取向与公共道德发生矛盾,而这两者又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答:我想澄清一下后面这点,我不认为我是在以个人感觉对抗公共的。我的挑战实际上是以一些被压迫的群体来挑战现在的公共道德。哪个道德呢?性上层的道德。
    问:我的意思是说,当现在个人的道德与现存的共同体的道德发生矛盾时..
    答: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个人道德。
    问:比如说一个女人自愿选择作妓女。
    答:为什么你选择做学生就没有这个道德矛盾问题,但是你选择做妓女就有?由此可见,妓女不是一个个人问题,妓女之所以被当成特殊群体,被认为是道德有问题,事实上是性压迫社会才有这样的结果。否则怎么会有问题?那我卖书有问题吗?当然没有。那为什么卖身体就有问题?这跟社会的性质有关,而不是个人的道德问题。
    问:其实我的焦点是在现代化过程中仍然有一个公共道德存在。
    答:在种族奴役的社会里,你私自释放别人的黑奴,给予黑奴逃走的机会去追求自由,这是违背那个社会的公共道德的。马克吐温的小说把这个道理讲的很清楚。在性压迫社会里,你做妓女也是违背这种社会的公共道德,但是问题是,这种公共道德是强者或上层加诸在下层身上的。所以可以说,在这种性不平等的社会根本就没有性的公共道德,它不是一个全体都同意的道德,而是强加的。例如,你会认为中国过去几千年的性别道德(女子无才便是德;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公认的道德吗?它只是那个社会既成的、现成的道德观念,这个观念能不能经得起理性的考验呢?不论如何,我们不能把所谓公共道德当成人人接受的东西,它恰恰就是在历史的演变中应该被我们挑战的东西,因为公共道德本身还有压迫成分,所以它不是道德的...
    问:但是我想现在的公共道德有时会阻止我们个人的多元性.
    答:真正的公共道德是可以诉诸自由无限制的公共讨论的,
    
    
    
    不同的群体是可以协商的嘛。有的问题可以协商,有的问题可以作为策略性的,一步一步接受。例如,我们推动法律的改革,用比较进步的法律代替落伍的法律,那么我们便可以在这个新的法律基础下继续改革前进。
    听众补充:这位同学,我觉得你混淆了一个概念,你可能是用公共领域、公共道德代替了既成道德。
    问:我觉得我们双方的交锋点不是太一样,谢谢。我想知道在双方都有合理性的情况下,你如何解决它带来的混乱呢?
    答:在谁的眼里是混乱呢?混乱也是一种价值判断。如果双方都有合理性,那么导致的后果──称它混乱也行──也可以说是很合理的。就像有场比赛非得分出胜负不可,才能决定谁是代表队,但是假设两个球队势均力敌,那双方就是不能分出胜负,这也是合理的。不过,我今天讲的性政治不是假设双方都是合理的、都是平等的,我恰恰要指出一方的不平等与不合理性,所以也许你的问题不应该由我来回答。
    (五)
    同学方玉彪问:我知道中国大陆的《宪法》中有一条「性贿赂罪」,而在台湾也存在这种权欲交流的现象。如郑余镇与王筱婵、陈水扁政府里的「嘿嘿嘿」事件,女性在这里面的角色十分令人思索。首先,女人的献身来自于男人权力的通过,而女人又通过权力去寻求他们自己想要的东西。按照您所界定的性的三个层次,我想知道女性在这种性贿赂罪中到底处于性底层、性中层还是性上层?
    答:我们台湾还没有「性贿赂罪」,但是我不赞成把这个罪立法。关于这个问题可以读我以前写关于「性骚扰」的论文。我谈的性政治并不是要解决所有的性问题,它要解决的是不同的性群体所形成的不同阶层之间的权力关系。被骚扰者肯定是性别的受害者,但是你说的「性贿赂」可能包含很不相同的情况,例如这个贿赂者的状态是什么?例如王筱婵就跟别的女人很不一样。我觉得很难用同一种思考方式来涵盖。所以我觉得不太容易放到我的性阶层框架中。
    某老师问:我今天听了您的讲座很受启发。我对刚才同学讲的「公娼」问题有一点了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太清楚,我们既然讲政治,就有一个正当性的问题,有一个政治行为,就会有一个对应的评价。那么在你刚才讲的性政治中,如何进行一个正当性的评价呢?以前我与另一个老师也讲过,说到底,妓女与大学教师在本质上都是拿自己的身体在工作,当然这个问题会引起很多争议,不过它还是可以回到性政治的问题中来,就是如何评判性政治中的正当性?
    答:我不太确定很能了解您的问题。您的意思是说性工作如何获得它的正当性,还是谈论性话题的人如何获得他的正当性?
    问:我举一个例子吧。比如说,我在台湾的时候听到公娼运动提出了这样的说法,他们认为以前没有废娼,因为当时经济不景气,需要这个产业作为经济的支柱之一。因为经济要起飞,所以没有人骂公娼不道德。现在经济起飞了,就要废除它,说它有损于台北城市形象,也就不再有正当性。像这样的一些情况如果与政治联系起来,应该如何去评判?
    答:评判的来源应该有很多种。比如说伦理学道德上的辩论,可以证明卖淫这种行为没有什么不道德,或者可以挑战那些认为卖淫不道德的假设。也可以从人权的角度去伸张妓权。或者从妓权运动本身去创造新的话语,用这些话语去连接到我们所认为的正当的东西。要取得正当性,就要取得正当性的符码,这些符码不但是话语,也是人物,或者文化的再现、产品都可以。例如找到人替你讲话,比如一个大学教授或民意代表,这当然是一种正当性。
    我想你的问题可能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像妓女这样社会地落极其低落的人如何能有正当性去抗争?其实群众只要有抗争的决心与意志,组织起来,那么取得正当性不成问题,总是会有办法的。由于妓女通常居于性底层,所以在过去人们不能想象妓女能够出匦抗争。我们自己在 1994年时完全没有想到台湾有朝一日还能够有性工作者的运动而且取得正当性,因为按照我们的理论分析来讲,应该是「性中层」的议题先跑出来,然后再是性底层。因为必须等到社会更开放以后,人们才能接纳性工作者。然而事实上的情势不允许我们做这种判断,性工作者的问题一下子就蹦出来了。因此,几年前可能人们还认为是不道德的、变态的性身分,过不了几年,人们的观念就会变。
    (七)
    何春蕤问:今天的演讲里提到,从性政治的角度、从反抗性压迫的角度来谈的性解放,和个人性欲的满足是没有关系的。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真的没有关系吗?在一个有性压迫的社会里,一个被压迫的性少数当然在实践自己的性的时候会受到各种歧视、压迫、推拒、甚至追捕,这些都会使得她的性欲满足遭遇各式各样的困难。这难道不是性政治应该关切的吗?举个例子,青少年被管制,性欲不得满足,这不是性政治会关切的问题吗?在异性恋的社会里,同性恋色情刊物被管制,同性恋交友受到限制,想要满足自己的性欲当然很难,这些和性欲满足的事情不是性解放应该关心的问题吗?再问第二个问题,宁老师说性解放就是性底层有没有和别人有同样的社会文化机会去当总统、部长、教师,作之君、作之师。我觉得也有疑问。难道性解放追求的就是公领域中的权力关系改善吗?性底层如果有机会做这些公众职位,那就是性解放吗?性解放只关心公领域中的权力实现吗?
    答:这些问题确实挑战到我之前的讲法,我现在没有很好的答案,我会再想想,也许未来修正我的讲法也不一定。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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