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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王铚及其家族事迹考辨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爱思想 张剑 参加讨论

    文化传承与发展方式上的家族性,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特征之一。秦至唐代,中国文化学术多掌握于高门大姓的世族,至宋以降,渐移于新兴的科宦家族。此一历史舞台主角的转换,恰可与近百年来史学界高倡的“唐宋变革论”相互印证。宋代文化(包括文学)家族众多,如“二宋”(宋庠、宋祁)、“三孔”(孔文仲、孔武仲、孔平仲)、“四洪”(洪朋、洪炎、洪刍、洪羽)以及执七代朝政的东莱吕氏(吕蒙正、吕夷简、吕公弼、吕公著、吕颐浩、吕本中、吕祖谦)、十世无虚榜的澶州晁氏(晁迥、晁宗慤、晁说之、晁冲之、晁公武)、百代犹让人景仰的眉山苏氏(苏洵、苏轼、苏辙、苏过)等,形成了“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1]的坚固基石。王铚及其家族,正是这基石中的一块。王铚五世祖王昭素,是北宋初著名的易学大师,著有《易论》;其伯父王得臣,所著《麈史》极得四库馆臣称道[2];王铚本人也有《默记》、《四六话》等书传世,其子王明清的《挥麈录》,更是研治宋史及家族史者常备的案头之书。但对这一文化大家族的研究,除王明清略有人涉及外,其他却长期乏人关注,史料记载也充满矛盾,多有舛误,本文爬梳考辨,力图使这一家族事迹尽可能清晰地呈现出来。
    
    王铚家族的世系,最早能追溯到其五世祖王昭素,晁说之《景迂生集》卷十七《送王性之序》云:“酸枣先生五世孙铚,字性之。”据此知昭素为其五世祖。昭素是开封酸枣(今河南原阳)人。《宋史》卷四三一有其传:“王昭素,开封酸枣人。少笃学不仕,有至行,为乡里所称。……博通《九经》,兼究《庄》、《老》,尤精《诗》、《易》……著《易论》二十三篇。”然《宋史•艺文志》载其著“《易论》三十三卷。”按《东都事略》卷三十五云其著“《易论》三十三篇。”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一云:“《易论》三十三卷,右皇朝王昭素撰……其书以《注》、《疏》异同,互相诘难,蔽以己意。”[3]今当从宋人作“三十三卷”。《易论》今佚,但宋朱震《汉上易传》、郑刚中《周易窥馀》、项安世《周易玩辞》、方闻一《大易粹言》、吕祖谦《古周易》、冯椅《厚斋易学》、董楷《周易传义附录》、俞琰《周易集说》等书皆有征引,犹可窥其大概。《宋史》本传复云:“开宝中,(李)穆荐之朝,诏召赴阙,见于便殿,时年七十七……赐坐,令讲《易•乾卦》……拜国子博士致仕,赐茶药及钱二十万,留月馀遣之,年八十九,卒于家。”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一:开宝三年三月辛亥,“以处士王昭素为国子博士致仕。”据此知《宋史》云“开宝中”系开宝三年;又据此知昭素生于公元894年,卒于公元982年。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一:“明清五世祖拾遗,开宝八年以近臣荐,自布衣召对,讲《易》于崇政殿,然后命官,崇政殿说书之名,肇建于此。”[4]据此知《宋史》云“便殿”为崇政殿,惟昭素实王明清六世祖,此处偶误耳,陆游与王明清交好,有诗云“汝阴太史万签藏,酸枣先生六世芳”(《送王仲言倅泰州绝句二首》其一),亦可为证。
    王铚四世祖王仁著,声名不显。《宋史》卷四三一王昭素传后附记:“子仁著,亦有隐德。”当亦开封酸枣人。王仁著有子数人,其一支迁顺昌府汝阴(今安徽阜阳),为王莘、王铚一系;一支迁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为王得臣一系。王莘与王得臣同族,四库馆臣有不同意见:“陈振孙《书录解题》以为王铚之伯父。案书中神受门第七条,称‘王乐道幼子铚,少而博学,善持论’。又诗话门第十九条,称‘王铚性之尝为予言’。谗谤门第三条,称‘王萃乐道奉议,颍人也’。则与铚父子非一族,陈氏误也。”(《四库全书总目•麈史》)其实陈振孙是据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八:“伯祖彦辅,以文学政事扬历中外甚久。……徽庙登极,已而遇八宝恩转中大夫,又以其子升朝迁太中大夫。又数年,年八十一乃终。伯祖名得臣,自号凤台子,有《注和杜少陵诗》、《麈史》行于世。”又《挥麈录三录》卷一转记王铚手记云:“先子久居安陆,皆亲见之。又,伯父太中公与持正有连,闻处厚事之详。”王铚、王明清父子决不至都错认他人为自己祖先。这说明王铚之父王莘与王得臣是从兄弟关系。宋人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载:“汝阴王明清,字仲言,有《挥麈录》,云《麈史》亦其从祖王彦辅所撰,则二书皆岀一家。”[5]赵彦卫是宋人,所看到的《挥麈录》版本所记的就是王得臣为王明清从祖,可以做为一个旁证。至于安陆和汝阴之别,很明显是因为占籍的原因(应从王得臣、王莘父辈就分别占籍),论其祖籍应皆为开封酸枣。
    王铚三世祖(祖父)佚名,仅知其曾为官。王铚《默记》卷中:“李尝与先祖同官。”据此知王铚祖父曾仕宦[6]。
    王铚父亲王莘,字子野,后改字乐道。《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云“其父萃乐道”,“萃”当为“莘”之讹,《四库全书总目•雪溪集》沿其误。王得臣《麈史》、叶梦得《避暑录话》中均作“莘”,《周易》有“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乐尧舜之道”之句,故知铚父名莘。《玉照新志》卷六:“先祖旧字子野,未登第少年日,携欧公书贽见王文恪于宛丘。一见甚青顾,云:某与公俱六一先生门下士,他日齐名不在我下,子野前已有之,当以吾之字为遗先祖。遂更字乐道。”
    王莘少从欧阳修学文,从王安石、王回、常秩等学经,治平四年曾举进士,初任安州应城尉。此据王铚《四六话序》:“先君子少居汝阴乡里,而游学四方,学文于欧阳文忠公,而授经于王荆公、王深父、常夷父。既仕,从滕元发、郑毅夫论作赋与四六,其学皆极先民之渊蕴。”又据《默记》卷下:“先公言:与阎二丈询仁同赴省试,遇少年风骨竦秀于相国寺。及下马去毛衫,乃王元泽也。……询仁问荆公出处,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按王安石英宗嘉祐五年除知制诰,后丁母忧,服除,英宗朝累召不起,而王雱举治平四年进士,故知王莘是年同赴礼部。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七:“先祖初任安州应城尉……”又知莘初仕之职。
    王莘在熙宁、元丰间曾先后从郑獬幕、滕元发幕游,与滕元发情厚,从之逾十年,元丰末任武陵令,元祐中官陈留,元祐五年滕元发丧,来京哭之。《挥麈录后录》卷六:“先祖从滕章敏莫府踰十年,每语先祖曰:‘公不但仆之交游,实师友焉。’平日代公表启,世多传诵。今载东坡公文集中者,实先祖之文也。”按滕元发熙、丰间长期任地方官,王莘入其幕当在此期,据此又可知王莘擅文章之学。《挥麈录后录》卷六:“元丰中,先祖访滕章敏公元发于池阳……元祐中,公自高阳易镇维扬,道卒。丧次国门,先祖自陈留来会哭。”可知元丰中莘已离滕幕,滕元祐年间丧时王莘官陈留。又《四六话序》云莘曾从郑毅夫,郑獬卒于熙宁五年,莘入郑幕当在入滕幕前。莘任武陵令事见王明清《投辖录》:“元丰末先祖任武陵令。”
    元祐末,王莘坐党籍谪官湖外,乃于安陆卜筑;绍圣初,为工部郎中。莘坐党籍事见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七:“先祖早岁登科,游宦四方,留心典籍,经营收拾,所藏书逮数万卷,皆手自校雠,贮之于乡里。汝阴士大夫多从而借传。元符末,坐党籍谪官湖外,乃于安陆卜筑,为久居计,辇置其半于新居。”按文中“元符”当为“元祐”之误,元符年间,曾布正得势,起莘为曹郎中,又何来贬谪之说。为工部郎中事见李之仪大观年间《与王乐道工部手简》:“皇恐上启乐道知府钤辖工部”。《玉照新志》卷二亦云:“文肃当国,先祖为起曹郎中。”按曾布绍圣元年六月自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除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渐柄国政,至元符三年拜相。而《挥麈录前录》卷二载元符三年曾布拜相时,明清“母氏年九岁”;《玉照新志》卷二载:“文肃当国,先祖为起曹郎中……时先妣方五六岁。”足见莘起曹郎中时不在元符三年而在绍圣二、三年,当国非必指拜相。另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六:“曾文肃为相,王明清祖王兵部作郎。”按兵部官阶在工部上,不可能先为兵部后转工部,此处疑明清记忆有误,或兵部郎中为王莘后来所任职耶?
    王莘大观元年任江州知府,大观末受代回京任职,政和中退居汝阴;宣和四年前卒。任九江知府事见《挥麈录馀话》卷二:“大观丁亥,家祖守九江。”又《挥麈录三录》卷二:“先大父大观初从郎曹得守九江,自乡里汝阴之官,有同年生宋景瞻者,姑溪人,其子惠直为德化县主簿,迎侍其父以来,先祖爱其清修好学,甚前席之,教以习宏词科,日与出题,以其所作来呈,不复责以吏事……”按九江即宋江州,治德化。政和初罢职京城退居汝阴事见李之仪政和三年《与王乐道工部手简》(《姑溪居士后集》卷十六):“比遂高志,想只安汝阴旧居……叔弼止此,叩天何及?”按政和三年欧阳棐(字叔弼)亡故。又一简云:“自承归阙,遂还旧物,屡欲修驰,匆匆不逮。久之闻伦类中有所同异,以至动握翻覆,卒至投抒之疑。初不谓然,既而果不我诳。辄为之失声愕眙,罔然无以为言也。逮性之相见,乃审超视廓容,略不以毫发经意。薄禄里居,拥书自娱,凛焉一方之矜式。”据此知莘守江州任满归京任职,后遭同事排挤贬谪里居,其事当在政和前期。王莘卒年不详,然王铚《四六话序》作于宣和四年七月,已称“先君子”,故知莘卒于此前。
    莘有子二人,长佚名,次王铚,皆秀异。释惠洪有《次韵性之送其伯氏西上》诗“乃翁纯孝曾种玉,一双秀干森如束。忆昨同舟游邺都,鬓须尚带庐山绿……”可证。
    
    王铚字性之,汝阴人,自称汝阴老民,人称“雪溪先生”。《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十五载王铚《题五老图》[7],末属“汝阴老民王铚谨书”。“雪溪先生”之称则见《挥麈录前录》卷四程迥跋:“绍兴辛丑,迥侍叔父尉剡,叔父出仲言昆仲诗,诧曰:‘此皆小汝若干岁,雪溪先生诸子也。’迥茫然自失。”
    王铚性聪敏,读书一目十行,记忆超群。《老学庵笔记》卷二载:“王性之读书,真能五行俱下,往往它人才三四行,性之已尽一纸。后生有投贽者,且观且卷,俄顷即置之。以此人疑其轻薄,遂多谤毁,其实工拙皆能记也。”同书卷六又载:“王性之记问该洽,尤长于国朝故事,莫不能记。对客指画,诵说动数百千言,退而质之,无一语缪。予自少至老,惟见一人。”能使陆游如此倾倒,叹为“自少至老,惟见一人”,铚之才智自可想见。王铚又喜聚书,博览好学。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七:“先祖早岁登科,游宦四方,留心典籍,经营收拾,所藏书逮数万卷,皆手自校雠,贮之于乡里。汝阴士大夫多从而借传。……先人南渡后,所至穷力抄录,亦有书几万卷。”李之仪《姑溪居士后集》卷十五《欧阳文忠公别集后序》:“汝阴王乐道与其子性之,皆博极群书,手未尝释卷。”皆可为证。
    大观元年,王铚访曾布于京口,布以三子曾纡之女归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明清《投辖录》所叙刘快活事,后来思索所未尽者,今列于编外。曾祖空青,文肃之第三子也,快活每以三运使呼之,后果终漕挽。……文肃当国,先祖为起曹郎中,一日忽见过曰:我今见曾三女儿,他日当为公之子妇,时先妣方五六岁。又谓先人曰:曾三女,汝之夫人也。归见文肃,呼先祖字云:王乐道之子,三运使之婿,此儿他日名满天下,然位寿俱啬,奈何?已而文肃罢相,迁宅衡阳,北归后,先祖守九江,遣先人访文肃于京口,一见奇之,遂以先妣归焉。后所言一一皆合,不差毫厘。”王莘守江州在大观元年,曾布大观元年卒,故王铚访曾布必在是年。曾纡惟一女,汪藻《浮溪集》卷二十八《右中大夫直宝文阁知衢州曾公墓志铭》:“公讳纡,字公衮……女一人,适右承事郎主管江州太平观王铚。”《挥麈录前录》卷二:“元符末,曾文肃自知枢拜相……是时母氏年九岁。”故知王铚妻曾氏生于元祐七年,归铚时方十六岁。
    大观中,王铚曾随父往江州,与释祖可结诗社于庐山下,有唱和;又在汝阴,著《侍女小名录》;此期间,与徐俯、洪炎、洪刍、惠洪、善权、张元干等有交往。王铚《雪溪集》有《顷在庐山,与故友可师为诗社,
        
    尝次韵和予诗云:“空中千尺堕柳絮,溪上一旗开茗芽。绝爱晴泥翻燕子,未须风雨落梨花。重江碧树远连雁,刺水绿蒲深映沙。想见方舟端取醉,酒酣风帽任欹斜。”后三十年避地剡溪山中,时可师委蜕亦二纪矣。灵隐明上人追和此为赠,感念存没,泪落衣巾,因用韵谢之》。铚“避地剡溪”当在绍兴七年。《雪溪集》另有《与郭寿翁俱客钱塘,寿翁归吉州,追饯至龙山白塔寺惜别,怅然终日,始登车而去。既行旬日,予得请庐山太平观,将归隐浙东山中,寄诗奉怀》,按绍兴四年王铚尚为太府寺丞,提举庐山太平观当在绍兴五年,汪藻《浮溪集》卷二十八《右中大夫直宝文阁知衢州曾公墓志铭》载曾纡卒于绍兴五年十月,其女“适右承事郎主管江州太平观王铚。”然大观初年铚父始守江州,若避地剡溪在绍兴五年,前推三十年,事在崇宁五年,不情;然又不会晚于绍兴八年,因大观四年铚已居汝阴,故避居剡溪在绍兴六年至八年之间。王铚《游东山记》(《东山志》卷十六)一文有云:“仆以绍兴七年六月往剡中。”可知其避居剡溪时间为绍兴七年。据此,可推知与祖可结诗社事在大观二年,又可推知祖可卒年为政和四年(公元1114)。祖可有《李伯时作渊明〈归去来图〉,王性之刻于琢玉坊,病僧祖可见而赋诗》、《书性之所藏伯时木石屏》等诗,当作于铚随父守江州时,《挥麈录三录》卷二:“九江有碑工李仲宁,刻字甚工,黄太史题其居曰琢玉坊。”可证祖可作诗时王铚在九江。释善权长期居庐山,与祖可齐名,他有《王性之得李伯时所作〈归去来图〉,并自书渊明词,刻石于琢玉坊,为赋长句》(宋孙绍远《声画集》卷一,按此诗为《全宋诗》失收),可知此期善权与王铚有交往,并参与了诗社唱和。
    大观中与洪炎交往并著《侍女小名录》,事见王铚《侍女小名录序》:“大观中居汝阴,与洪炎玉父游,读陆鲁望《小名录》,戏征古今女侍名字。因尽发所藏书籍纂集,踰月而成焉。”(《郡斋读书志校证》卷十四《侍女小名录一卷》)按此处《侍女小名录》即《补侍儿小名录》,为同书异名,《四库全书》收有铚所著《补侍儿小名录》一卷。《雪溪集》中有《洪驹父泛舟将过颍,同张仲宗出饯,席间留诗为别,且邀用韵》(按顺昌府治汝阴,古称颍州)、《用前韵寄洪驹父》、《徐师川典祀庐山延真观,用送驹父韵饯别四首》;释德洪有《赠王性之》、《次韵性之送其伯氏西上》、《次韵性之》、《与性之》、《谢性之惠茶》、《会性之山中二首》;李彭有《和何思举韵寄元亮兼简性之》等,皆约作于此期。另宣和七年二月丙午,王铚《跋张元干辑先祖手泽》云:“铚与仲宗游,且十五六年,得其治性修身、求师尚友之道,有轶于群公所称者。若夫怀念祖德,俾发闻于人,特其盛德之一尔。”(《芦川归来集》卷十《宣政间名贤题跋》)张元干大观年间在江西问句法于徐俯,并与江西诗派成员结诗社唱和,此当为张、王定交之时。
    政和三年春,王铚在京师与表兄高荷论黄庭坚诗中本事,并赋《国香诗》。政和四年初往宣城岳父处,途经当涂,访李之仪,示所辑欧阳修别集及蔡氏所辑苏轼《南浮集》,请其为序;该年三月,李之仪为欧阳修别集及苏轼《南浮集》作序;是年底,莘召铚回汝阴侍居。《雪溪集》附有高荷《国香诗并序》,中云:“政和三年春客京师,会表弟汝阴王性之问太史诗中本意,因道其详。性之文词俊敏,好奇博雅,闻之拊髀叹息曰:‘可留之篇咏,为一段奇事。’因为赋之,且邀诸公各作一篇云。”又有王铚《次韵国香诗并序》,其序云:“表兄高子勉,南平武信王孙。学问文章,知名四海。黄太史自黔南召归,过荆南,与为忘年友,赠六言诗曰:‘顾我今六十老,付子以二百年。’此语岂易得哉!太史没后数年,当政和癸巳岁,与仆会都城,假日话国香事甚详,又赋长句相示,因次其韵。凡子勉诗中不言者,仆得以言之矣。”知政和三年铚尚在京师。
    《姑溪居士后集》卷十五有《仇池翁南浮集序》云:“蔡君家世辇毂之下,轩轾无所系,而能以退为进,父子之间自为知己,独于先生南适以后所见于抑扬者,博访兼收,所较他日之得为备。吾友汝阴王性之实与讨论,仍为手自抄录,总若干篇,集成若干卷。性之将适宣城,道太平,蔡君以书并其总目出性之以相示,邀予为之序。”卷十五《欧阳文忠公别集后序》:“汝阴王乐道与其子性之皆博极群书,手未尝释卷,得公家集所不载者,集为二十卷。余幸得而观之,遂以尝闻人所诵公之言以记于后,亦足以告夫学者而为之劝也。政和四年三月十三日赵郡李之仪书。”卷十七《与王性之手简》第十九简:“伏蒙宠示所集六一翁遗文,并蔡君书与其编次东坡老南迁后诗文总目,且俾附名其后及序,其前皆巨题也,固当以不敏求免。然二公不可忘也。毎得其绪余之传,无异自天而下,况探索详论,超出物表,非豪杰之勇,畴克尔尔。辄勉强索课,录呈左右,为用则不可。但此遇不易得,其高明之贶,其可虚耶?所留背轴素纸,适兹纷扰,未敢下笔。俟至宣城,或能乘兴,亦恐斤斧不弃,未为定稿也。别集三册、总目册、背轴一卷同元帕护附来介持纳,幸祝至。”据此可知,王铚往宣城路过当涂时曾请李之仪为欧、苏集题序,李于政和四年三月题还之,可推知铚赴宣城在政和四年初(三月十三日之前),那么铚往宣城又为何事呢?
    李之仪《姑溪居士后集》卷十六、十七中有多篇《与王性之手简》,言在王铚及其岳父曾纡的帮助下,自己欲卜居宣城:“此徙居之心正如烈火,顺风而来逼,又况冰玉欣慕之素耶。”(第二简)按“冰玉”代指曾纡、王铚翁婿。 “卜居初荷委曲,势须身到,乃契高义。比既差池,姑俟及门,方能披写,遂日幸一日,亦不虞蹭蹬至是也。公衮来,一席间,十之三四在是事,缱绻紬绎,无不饱足人意,使其自履之,亦未必能尔。于是又知先为之容,非咫尺可以喻感。月终或出月,度可以成行。是时行李必已远矣,绪余参期,豫深留滞之叹。既归侍下,渉暑未必能遽还,定无揺落之初,必有近耗,或遂过此,犹及面叙。”(第十简)《浮溪集》卷二十八《右中大夫直宝文阁知衢州曾公墓志铭》载曾纡服除后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推其时当在政和间,宁国府治宣城。据此知铚往宣城是探望岳父。
    《姑溪居士后集》卷十六《与王性之手简》云:“自有迁居之意,宣城胜丽,梦寐不舍……不图高明骤有行色,岂衰蹇不类,造物者固不与之全耶?良自感叹。”(第五简)“比得之公衮,乃审促归甚至坚确。”(第六简)“或闻朝夕遂还侍下,得是信罔然几不知所遣。”(第九简)同卷《与王乐道工部手简》第十简云:“性之德愈修,学愈进,词笔其绪余,而自可与前辈并驱争先矣。钟庆所贻,与夫德履相践,固无可议。特为高山流水,下倍增仰,而万里必知其穷尽者也。过此一相见,遂约为宣城游。腊前已为之具行,而辄为日前一事见止。闻侍下暂欲其归,将复来此。比亦决为宣城居,日幸其相款也。侍下固不乏人,然冰玉相辉,更能掇慰,公衮之同,亦自不恶,而淑私拳拳,于是为重。”据此知王铚政和四年初过当涂时曾约与李之仪在宣城卜邻,李于该年冬天准备移居,为事羁绊,然是年底铚父又召铚回汝阴,李因分别致书王莘、王铚表示遗憾和希冀之情。《姑溪居士前集》中有《次韵王性之见寄佳句》、《除夜寄王性之》、《又寄性之二首》四首诗,大约也作于政和期间。
    宣和年间,王铚多在京,与汤举为太学同舍生;与江端本、张元干、王伦等有交往;宣和四年,王铚著《四六话》;宣和末,铚出京。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汤举者,处州缙云人,与先人太学同舍生,有才名于宣政间。”知王铚亦在太学,铚政和后期当在汝阴侍亲,而宣和中多在京,因暂推其入太学在宣和间,汤举即汤思退之父。《挥麈录后录》卷八:“江子我端友知经明道,驰誉中外。后尽弃旧业,鳏居孑然,年亦迟莫,惟留心内典,苦身自约,不复有世间之意。结庐都城之外,惟先人时时过之,每舂容毕景也。乙巳岁春,与之俱至相蓝访卜肆。”可证宣和七年春王铚尚在京。另前引宣和七年二月丙午王铚《跋张元干辑先祖手泽》, 知张元干时亦同在。《挥麈录后录》卷八:“先人在京师,正道(王伦)间亦款门,先人以其倜傥,待颇加礼。一日从先人乞诗送行,云天下将乱,欲入庐山为道士。宣和末,先人去国,不复相闻。”知铚与王伦有交往。宣和末离京城,去处大约是杭州。王铚建炎间作《与浙西帅康允之书》云:“某仕于此(杭州),为日滋久。”《雪溪集》有《和江子我见送诗》:“放舟弄清泚,始觉南风清。”另《追和斜川詩二首并序》其序云:“岁后五日,仆欲从西湖追和斜川诗。是旦,江子我居新市,招张仲宗同游。”《追和斜川詩二首》当作于靖康元年正月五日,时铚已在杭州西湖。
    王铚四年七月庚申著《四六话》,事见其序。该书系最早的四六文话,《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二注录:“《四六话》一卷,王铚性之撰。”《四库全书总目•四六话》云:“其书皆评论宋人表启之文。六代及唐词,虽骈偶而格取浑成;唐末五代,渐趋工巧……宋代沿流,弥竞精切。故铚之所论,亦但较胜负于一联一字之间,至周必大等承其余波,转加细密。终宋之世,惟以隶事切合为工,组织繁碎而文格日卑,皆铚等之论导之也。然就其一时之法论之,则亦有推阐入微者,如诗家之有句图,未可废也。”丁丙跋此书云:“所论多宋人表启之文,但举工巧之联,不尚气格与法律也。自来专论四六之书,此为权舆。”[8]该书评论唐宋四六文体作家五十七位,其中五十位皆为宋人[9],丁丙所云“多宋人表启之文”较四库馆臣“皆评论宋人表启之文”为确。然书中如“四六贵出新意,然用景太多,而气格低弱,则类俳矣。唯用景而不失朝廷气象,语剧豪壮而不怒张,得从容中和之道,然后为工。”实为论气格;论四六与诗赋之渊源、论唐宋四六之别,论四六用典,论联语须生事熟事相对等,实为论法律。丁丙之言有所未妥,四库馆臣言四六文格卑弱皆铚等导之,语亦过矣。而该书于四六文话上的权舆创辟,于格律技法的推阐入微,尤其值得重视。
    王铚于靖康中入王襄军幕,作《靖康讨虏檄文》。建炎元年五月,王襄贬官,铚离幕。王明清《挥麈录三录》卷二:“靖康末,虏骑渡河,直抵京城,危蹙之甚,钦宗命王幼安襄为西道总管,招集勤王之师,以为救援。幼安辟先人为勾当公事,先人为草檄文,晁四丈以道读之,激赏不已,云‘此出师表也。’”又《玉照新志》卷六:“(王襄)靖康初以知枢密院为南道总管,先人为属偕行,有督勤王师檄文,荐绅多能诵之。”按《宋史》卷二十三《钦宗纪》:靖康元年九月丙戌,“建三京及邓州为都总管府,分总四道兵。庚寅,以知大名府赵野为北道都总管,知河南府王襄为西道都总管,知邓州张叔夜为南道都总管,知应天府胡直孺为东道都总管”。同书卷三五二《王襄传》:“宣和六年,起为河南尹。金人再入,出为西道都总管,张杲副之。高宗开大元帅府,襄以所部兵会于虞城县。即位,命襄知河南府。……金人围京师,征兵入援,二人故迂道宿留。至是,降宁远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卒。”王铚入王襄西道都总管军幕当在靖康元年九月后,《玉照新志》中明清误记“西道”为“南道”。《宋史》卷二十四《高宗纪》:建炎元年五月戊午,“西道总管王襄、北道总管赵野坐勤王稽缓,并分司,襄阳府、青州居住。寻责襄永州,野邵州,并安置。”王襄贬谪,铚当离幕。
    建炎元年九月,王铚与晁说之相遇于睢阳,晁有诗文赠之。建炎二年,铚自扬州到海陵访晁说之,晁复以诗纪之。建炎三年,铚入康允之军幕,不久辞幕,作《与浙西帅康允之书》。晁说之建炎元年六月被召赴行在,除徽猷阁待制兼侍读,九月与王铚遇于睢阳。《景迂生集》中有《送王性之序》:“酸枣先生五世孙铚,字性之,晚相遇于睢阳,方款,遽以别……九月八日箕山晁说之序。”又有《连日与性之王君谈遽来告别因作》诗:“君之积学万石簴,笔力仍关千石钟。遑遑欲谈谁听此,秋江好渡多柔风。”知铚与说之建炎元年相遇于睢阳也。建炎二年,晁说之避居海陵,铚欲从扬州至福建,闻说之在海陵,遂绕路访之。说之作《王性之自扬州迁路相访于海陵,荷其意厚非平日比,赠诗以别》云:“九死性命存,乃到海陵仓。海陵何所有,麋鹿昼成行。多仓多麋鹿,今也恨难忘。爰从本朝来,人物上国光。容我迹其间,性之因翱翔。性之笃忠信,又复能文章。一世所趋附,在眼独不忙。困于州县吏,敛翼弗许张。蹉跎谁识之,心胆空堂堂。我不自揆者,
        
    荐之三府傍。相公意似顺,众口极雌黄。我斥不得容,为子增慨慷。子行群贼中,妻孥道路长。挂帆扬州湾,闻我病在床。不寻枉渚来,或谓子不刚。活我以简策,饱我非稻粱。告别闽岭去,波浪春风狂。既欲杀风母,又欲射天狼。四海俱已震,何处一身藏。挥泪与之子,关雎哀不伤。禄山倾社稷,朱泚侮君王。于今无此孽,但可正皇纲。文章出号令,忠信被农桑。之子抱此器,用之斯民康。吴酸宜勉强,无烦忆粟浆。”观此知说之曾荐铚于宰相前,但被他人诽谤而止,《老学庵笔记》卷六载铚因记忆好而被人“疑其轻薄,遂多谤毁”,晁诗中亦有“众口极雌黄”之句,亦才智士之不幸也。说之又作《夜来枕上得四绝句,因视王性之,谢其相访也,末专为渠作》诗。
    《宋史》卷二十五《高宗纪》:建炎三年六月乙卯,“升浙西安抚使康允之为制置使”。《玉照新志》卷六:建炎己酉,“康志升允之帅浙西,辟先人入幕府。时高宗南幸,先人揣知祸乱未已,是后敌骑果至,所道之境,悉如先人言。今载于后……”据《玉照新志》所载《与浙西帅康允之书》,知王铚建议加强安吉、广德等西部防备,后金兵果从广德进兵。书又载“自以蒙名公殊遇有日矣,宾筵初启,首蒙辟置,恩德重大,非特一己知之,士大夫传以耸动也。昨辞去属邑,不以为忤,未忍默默,以负于门下也。”金兵建炎三年十二月已陷广德,知王铚入康幕后不久即辞幕。
    建炎三年十一月,为范宗尹家藏兰亭帖作跋。王铚《跋范丞相家藏兰亭帖》后署“建炎三年十一月望,汝阴王铚书。”(《兰亭考》卷八)
    建炎四年庚戌(1130)春,往湖州千金村访张元干。七月,权枢密院编修官,奉诏纂集祖宗兵制,其后书成,凡二百卷,赐名《枢庭备检》;十月,为楚州镇抚使赵立作传,高宗嘉叹久之。《芦川集》卷三《喜王性之见过千金村》:“春来书札已西东,喜复相逢乱世中。万事变更唯舌在,三年流落转途穷。”自宣和七年至此已逾三年,三年概言之也[10]。《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五:建炎四年秋七月:“诏迪功郎王铚权枢密院编修官,纂集祖宗兵制,其后书成,上览之,称善。命铚改京官,赐名《枢庭备检》。”该书内容,据其序曰:“谨列自建国已来兵制沿革,与夫祖宗御戎备边,又诸军兴废所因,详著于篇者,凡二百卷。又原祖宗圣意之不见于文字者,为之序。”按建炎四年七月仅是奉诏修书,非谓书成,观绍兴四年王铚守太府寺丞,与“改京官”之记相符,抑或绍兴四年为书成之日。为赵立作传事见《挥麈录后录》卷九:“建炎庚戌,先人任枢密院编修,十月,淮南宣抚司奏楚州城陷,镇抚使赵立死之,高宗命先人撰其传以进乙览,嘉叹久之。”
    绍兴元年辛亥(1131),王铚为嵊县县学作《嵊县修学碑》;绍兴二年壬子(1132),作《包山禅院记》;绍兴四年甲寅(1134),守太府寺丞,为言者奏罢。按《剡录》卷一收有《嵊县修学碑》,据碑文,作于绍兴元年。《包山禅院记》见《吴都文粹》卷八,后署“绍兴二年正月戊寅记。”本年尚作有《早秋寄昔慧老且吊慈受老师之亡》诗,按释怀深,号慈受,绍兴二年卒。《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四:绍兴四年三月癸亥,“右承事郎王铚守太府寺丞……言者奏铚浮薄无行,罢之”。本年有诗《送谢景思假太常少卿,奉祀温州太庙,先至三衢省觐》,按谢汲(字景思)绍兴四年权太常。
    绍兴五年乙卯(1135),王铚以右承事郎主管江州庐山太平观;绍兴六年(1136),朱敦儒(希真)、徐度(敦立)来访。铚主管庐山太平观事见汪藻《浮溪集》卷二十八《右中大夫直宝文阁知衢州曾公墓志铭》,曾纡去世时铚为右承事郎主管江州太平观。本年有诗《与郭寿翁俱客钱塘,寿翁归吉州,追饯至龙山白塔寺,惜别怅然,终日始登车而去。既行旬日,予得请庐山太平观,将归隐浙东山中,寄诗奉怀》,又有诗《送郭寿翁还庐陵》:“共遭胡骑汝阴城,十载相逢尚甲兵。”自宣和七年金兵入侵,距绍兴五年已十年矣。《挥麈录前录》卷四:“绍兴丙辰,明清甫十岁,时朱三十五丈希真、徐五丈敦立俱为正字,来过先人。”知铚又曾与朱敦儒、徐度往还。
    绍兴七年六月,王铚避居剡溪山中,绍兴八年,献《宰执宗室世表、公卿百官年表》,得常同之荐,诏奉祠中视史官之秩。绍兴七八年间,又改右承事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并与向子諲有交往。避居剡溪之时见前引大观年间之考证。《弘治嵊县志》云王铚宅在“嵊县灵芝乡”(《浙江通志》卷四十五引),按嵊县今为浙江嵊州市。绍兴九年正月,铚已为右宣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知改官当在绍兴五年后至九年前。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铚以国朝建隆至元符信史屡更,书多重复,乃以七朝国史自帝纪志传外,益以《宰执宗室世表、公卿百官年表》,常同为中执法,言于朝。诏铚奉祠中视史官之秩,尚方给札奏御。”《挥麈录前录》卷四王明清自跋亦云:“……自建隆抵于元符,信史屡更。先人于是辑国朝史述焉,直欲追仿迁、固,铺张扬厉,为无穷之观。虽前日宗工笔削,不敢更易,但益以遗落,损其重复。如一姓父子兄弟,附于本传之次;增以宗室、宰执世系,与夫陟黜岁月三表,如《唐书》之制。绍兴戊午中,执法常公闻其事,诏奉祠中,视史官之秩,尚方给札。奏御及半,而一秦专柄,不尽以所著达于乙览,独存副本私室。”知常同绍兴八年荐之。“奉祠中视史官之秩”,知其间主要事务为修史。《雪溪集》有《向伯恭芗林诗》,按向子諲绍兴八年七月知平江府,十一月转官致仕,次年三月抵清江芗林别野[11],铚诗约作于此期。
    绍兴九年(1139)正月,铚献《元祐八年补录》及《七朝史》,由右承郎迁右宣义郎;二月,秦桧欲以永固为徽宗陵名,铚建言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绍兴九年正月丙申,“右承事郎主管台州崇道观王铚特迁一官。铚以国朝建隆至元符信史屡更,书多重复,乃以七朝国史自帝纪志传外,益以《宰执宗室世表、公卿百官年表》,常同为中执法,言于朝。诏铚奉祠中视史官之秩,尚方给札奏御。至是铚以《元祐八年补录》及《七朝史》上之,故有是命。然铚所修未及半也,其后为秦桧所沮,不克成。”又刘一止《苕溪集》卷三十六载《王铚进〈七朝国史列传〉,重加添补成书,共二百一十五册,特与转一官》:“勅具官某,朕修废典于风尘之后,访遗书于煨烬之余,既累岁矣。顾中秘所得,外有愧于士大夫之家,而史氏阙文,亦或未补,朕心闵焉。尔好古博雅,自其先世。属辞比事,度越辈流。乃者裒集累朝故实,而附益以其所闻,成书来上,有嘉其勤,序进官联,以为尔宠,且以为多士之劝可。”据此知是时所进乃《七朝国史列传》也,为秦桧所沮,《七朝国史》未竟全书。
    《挥麈录前录》卷一载该年“徽宗梓宫南归有日,秦丞相当国,请以永固为陵名。先人建言:‘北齐叱奴皇后实名矣,不可犯。且叱奴,外裔也,尤当避。’秦大怒,几蹈不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六亦载:绍兴九年二月己未,“尚书右仆射秦桧上徽宗皇帝陵名曰永固,诏恭依。右宣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王铚言:‘后周叱奴皇后陵实以为名,当避。’桧大怒。”并注云:“此以王明清《挥麈录》修入,但明清误以‘后周’为‘北齐’耳。”[12]
    绍兴十年庚申(1140)至绍兴十二年壬戌(1142),王铚居山阴;绍兴十二年作有《书谢文靖东山图》、《重刻两汉纪后序》等。《挥麈录三录》卷三:“绍兴庚申岁明清侍亲居山阴,方总角,有学者张尧叟唐老自九江来从先人。”《雪溪集》有诗《书谢文靖东山图》,其跋云:“右《题谢文靖东山图》。今会稽东小江之上有东山存焉,绝顶下临江海,盖万里云境也。仆观文靖初渡浙江,乐会稽佳山水,与王右军、许询、支遁、孙绰、李充游,则东山在会稽几是矣。仆尝宿其上,题诗僧壁云:‘山晴山雨今古恨,潮落潮生朝暮情。我识前人旧时意,寒岩一夜听江声’今观斯图,并书之为一笑之地耳。绍兴十二年二月丁卯书。”《重刻两汉纪后序》作于“绍兴十二年六月甲子”(见四部丛刊本《后汉记》卷末),中有云:“编修王公敦阅古训,博极群书。其出使浙东也,既刻刘氏《外纪》以足《资治通鉴》,又重刻《旧唐书》,至刻此《两汉纪》,其艰其勤,尤为尽力。”知《两汉纪》非铚刻,而铚仅为序。序作于六月,可知铚斯时尚在浙东会稽。居山阴期间,还作有《仆在会稽,泛舟至剡中。是时雪迟,梅子烟外万枝,夹岸幽香不断,盖非人间世也。友人廉宣仲在四明闻之,作〈子猷访戴图〉见寄,作长短句谢之,仍书四绝句于图后》、《剡溪王秀才画〈子猷访戴图〉》等诗。
    绍兴十三年癸亥(1143),献《太玄经解义》,得赐金;又与毕良史游,为之作《跋古器图》[13]、《题五老图》。《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九:绍兴十三年八月丁未,“右宣义郎湖南安抚司参议官王铚献《太玄经解义》,赐白金三百两。”又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毕良史(?—1150),字少董,上蔡人,士安五世孙。绍兴初进士,绍兴五年补上州文学,既得三京地,东京留守司使权知东明县,又任开封府推官,搜求京城乱后遗弃古器书画。绍兴十年金人败盟,良史羁金三年,乃教学《春秋》,著《春秋正辞》十二卷。绍兴十二年放归南宋,载古器书画以归,得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绍兴十三年元月献《春秋正辞》,特改京官,为右宣义郎干办行在诸军粮料院。绍兴十五年加直秘阁知盱眙军,绍兴二十年卒于任。考王铚与毕良史交往时间,当在绍兴十三年毕得京秩后至绍兴十四年王铚卒前。《挥麈录馀话》卷二载王铚《跋古器图》云:“右《古器图》,龙眠李伯时所藏,因论著自画,以为图也。今藏予友毕少董家。凡先秦古器源流,莫先于此轴矣。昔孔子删《诗》《书》,以尧、舜、殷、周为终始,至于《系辞》,言三皇之道,则罔罟、耒耨、衣裳、舟楫所从来者,而继之曰:‘后世圣人者,欲知明道、立法、制器咸本于古也。’本朝自欧阳子、刘邍父始辑三代鼎彝,张而明之,曰:‘自古圣贤所以不朽者,未必有托于物,然物固有托于圣贤而取重于人者。’欧阳子肇此论,而龙眠赓续,然后涣然大备。所谓‘三代邈矣,万一不存,左右采获,几见全古。’惟龙眠可以当之也。此图既物之难致者而得之,又少董以闻道知经,为朝廷识拔,则陈圣人之大法,指陈根源,贯万古惟一理,其将以《春秋》侍帝傍矣。”又《赵氏铁网珊瑚》卷十三《睢阳五老图》载有两宋诸人题跋或诗歌,其中王铚题跋下署“绍兴十三年小雪,汝阴老民王铚谨书”。而钱端礼跋云:“绍兴戊辰(一作午)春,被命治具淮上燕饯北客,过盱眙太守毕少董,语次获观所谓《睢阳五老图》者……”,可知图系毕少董所藏。按戊辰为绍兴十八年,少董正在盱眙任上,戊午为绍兴八年,少董在开封,故戊辰为是。另《雪溪集》中《毕少董〈繙经图〉诗》亦当作于绍兴十三四年之间。
    绍兴十四年甲子(1144),居山阴,新除右宣教郎湖南安抚司参议官;三月,献《祖宗八朝圣学通纪纶》,诏迁一官。铚约卒于该年。《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一:绍兴十四年三月戊寅,“右宣教郎新湖南安抚司参议官王铚献《祖宗八朝圣学通纪论》,诏迁一官。”按绍兴十三年八月,王铚已为湖南安抚司参议官,此又云“新”,疑绍兴十三年铚并未赴湖南任。四月辛丑,“少傅判绍兴府信安郡王孟忠厚乞朝永祐陵等欑宫,许之。忠厚既朝陵,将入见。谓寓居新湖南安抚司参议官王铚曰:‘忠厚与秦会之虽为僚婿,而每怀疑心。今当入朝,欲求一不伤时忌对札。’铚言:‘元祐中姚麟以节度使守蔡,建言乞免带提举学事,朝廷许之。’忠厚喜,即入奏如铚言,诏可。寻又降旨,武臣帅守并免系衔,自是以为例。”又《按麈录前录》卷二:“政和中,诏天下州县官皆带提举,管勾学事。时姚麟以节度使守蔡州,建言乞免系阶,朝廷许之。靖康初除去。绍兴中复增,但改庶官为主管。时孟信安仁仲来帅会稽,先人寓居。孟氏与家间契分甚厚,仁仲以兄事先人。入境语先人云:“忠厚与秦会之虽为僚婿,而每怀疑心。今省谒欑宫,先入朝然后开府,从兄求一不伤时忌对札。‘先人举此,仁仲大喜,为援麟旧请草牍以上,奏入即可。寻又降旨,自此武臣帅守,并免入衔,行之至今。”按此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自云据《挥麈录前录》卷二编入,然孟忠厚系孟皇后之兄(孟皇后生于熙宁十年),年长铚许多,此言“以兄事先人”,似有虚美之嫌。
    《挥麈录后录》卷七:“先人南渡后,所至穷力抄录,亦有书几万卷。明清忧患之初,年幼力弱,秦伯阳遣浙漕吴彦猷渡江攘取太半。丁卯岁,秦会之擅国。言者论会稽士大夫家藏野史以谤时政,初未知为李泰发家设也。是时明清从舅氏曾宏父守京口,老母惧焉,凡前人所记本朝典故与夫先人所述史稿杂记之类,悉付之回禄。毎一思之,痛心疾首。”按丁卯为绍兴十七年,知此前王铚已去世。另《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二:绍兴十四年七月壬戌,“尚书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秦熺提举秘书省,掌求遗书。”同书卷一五三:绍兴十五年正月己巳,“御笔尚书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提举秘书省秦熺除翰林学士。”故知秦熺派吴彦猷攘书事在绍兴十四年七月至绍兴十五年正月,王铚当亡故于此间。《挥麈录前录》卷四王明清自跋:“……先人弃世。野史之禁兴,告讦之风炽,荐绅重足而立。明清兄弟居蓬衣白亡,所掩匿手泽不复敢留,悉化为烟雾。又十五年,巨援没而公道开,再命会稽官以物办访遗书于家,但记忆残缺,以补册府之阙而已。”按高宗下诏禁私人修史事在绍兴十四年四月。综上可定王铚卒于绍兴十四年。铚生年不详,据其作于宣和七年的《和江子我见送诗》:“放舟弄清泚,始觉南风清。白云认乡树,永念随父兄。一梦三十载,将老犹远行。”似生于绍圣三年(1096),然三十岁何能称“将老”,疑此“三十载”非指自出生所计,或“三十载”为约数,但铚既卒于绍圣十四年,又“位寿俱啬”,其生年即使早于绍圣三年,亦不会相错太远,大约生于元祐中。
    另按:昌彼得、王德毅等编《宋人传记资料索引》“王铚”条下所引《紫微集•祭姊夫王性之文》,实非王铚。此王性之似为南阳人,宣和末避金人于江汉一带,不久病故,其妻为张嵲之姊。《祭姊夫王性之文》云:“室庐废为邱墟,橐金尽于贼手,名未列于王官,年不登于中寿。漂转困穷,客死异县,母妻儿女,瓦解冰散。”张嵲《紫微集》另有《祭亡姊文》可证:“我生不天,终鲜兄弟。惟二女兄,早丧其季。先君即世,堂惟偏亲。霄壤之内,与姊三人。如何不淑,遭此丧乱。室闾荡然,亲戚离散。爰自南阳,避地江汉。与其良人,及其儿女。脱身贼中,筚路蓝缕。姊及于酇,我在上庸。及我戾止,姊窜山中。盗贼纵横,弗敢久处。作书致金,惟缯与絮。尚期路通,迎姊以来。未几大乱,塞路虎豺。逮其寇退,人犹蠢蠢。良人遇疾,大命斯殒……”南宋还有名王性之者,孝宗时武义县人,曾从吕祖俭游赤松山(见《浙江通志》卷二六一《艺文》所收吕祖俭《游赤松记》[14]),亦非王铚。
    王铚著述甚富,除上举《侍女小名录》(《补侍儿小名录》)、《四六话》、《枢庭备检》、《元祐八年补录》、《七朝史》、《太玄经解义》、《祖宗八朝圣学通纪纶》外,尚有《杂纂续》一卷、《默记》三卷、《国老谈苑》二卷、《续清夜录》一卷、《雪溪集》八卷。今存《默记》三卷、《杂纂续》一卷、《四六话》二卷、《雪溪集》五卷。又有疑为王铚伪作之《龙城录》、《云仙散录》、《续树萱录》传世。铚不以诗名,然景语、情语俱有可观,文尤胜诗,《靖康讨虏檄文》被晁说之赞为堪类《出师表》;其《崔莺莺传奇辨正》一文考论精新,影响至今。
    按:《杂纂续》,见元陶宗仪《说郛》卷七十六:“《杂纂续》,王铚。”《默记》,见《遂初堂书目》:“王惟之《默记》”,然误“性”为“惟”,至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已为“王性之《默记》一部一册”。《国老谈苑》,见《两宋名贤小集》云:“王铚字性之……著有《黙记》、《国老谈苑》、《侍儿小名录》及《雪溪集》。”《续清夜录》,见《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续清夜录》一卷,王铚性之撰。”《宋史•艺文志》亦注为王铚著。《雪溪集》,见《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雪溪集略》,八卷,汝阴王铚性之撰。”《宋史•艺文志》注录“王惟之《雪溪集》八卷”,误“性”为“惟”。今八卷本不存,《四库全书总目》谓“今世所传,已佚其三卷,非完帙矣。”今存五卷本,皆诗集。王士祯《居易录》卷一谓其“诗不能工”,《四库全书总目》谓王说非笃论,“铚诗格近温、李”。然今观之,亦无温李之艳丽,其诗思理情景俱有可观。古诗、七律、七绝造语平易,捐书而为,以议论思理为胜,亦宋调之一体;五律写景炼字颇工致,如“古寺松篁瘦,山空雨雪深”,“雨过水光发,风生云态轻”,“千岩落花雨,一径卷松风”等,独近唐风。
    《龙城录》二卷,旧本题唐柳宗元撰;《云仙杂记》十卷(即《云仙散录》),旧本题唐金城冯贽撰;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二云:“近时传一书曰《龙城录》,云柳子厚所作,非也。乃王铚性之伪为之……又作《云仙散录》,尤为怪诞,殊误后之学者。又有李歜注杜甫诗、注东坡诗事。皆性之一手,殊可骇笑,有识者当自知之。”《容斋随笔》卷十六“续树萱录”条:“何子楚云:《续[树]萱录》乃王性之所作,而托名他人。今其书才有三事,其一曰贾博喻,一曰全若虚,一曰元撰。详命名之义,盖取诸子虚亡是公云。”自此人多以为以上三书为铚伪托之作。然王铚跋《范仲尹墓志》,称魏泰“场屋不得志,喜伪作他人著书,如《志怪集》、《括异志》、《倦游录》尽假名武人张师正。又不能自抑,作《东轩笔录》,用私喜怒诬蔑前人。最后作《碧云騢》假名梅尧臣,毁及范文正公,而天下骇然不服矣……仆犹及识泰,知其从来最详,张而明之,使百世之下,文正公不蒙其谬也”。魏泰为曾布之妻兄,而铚则曾纡之婿,犹及识泰,其言当不诬。然指责别人作伪而又蹈其覆辙,实王铚高才不遇,故游戏笔墨以抒其郁也。一如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十六所云:“《龙城录》,宋王铚性之撰,嫁名柳河东。铚本意假重行其书耳,今其书竟行,而子厚受诬千载。余尝笑河东生平抉驳伪书,如《鬼谷》《鹖冠》等,千百载上无遁情,真汉庭老吏,日后乃身为宋人诬蔑不能辩,大是笑资。然亦亡足欺识者也。……铚能力辩魏泰〈碧云騢〉之诳,不可谓非端士,而躬自蹈之。然游戏笔端,差彼善也。”王铚《崔莺莺传奇辨正》见于赵令畤《侯鲭录》卷五,考证元稹《莺莺传》乃元稹自传,赵令畤甚服其说,特引全文,又作《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佐成之。王、赵之说,影响深远,近人鲁迅、陈寅恪皆主之。
    
    王铚有子二人,长子廉清字仲信,次子明清字仲言,俱高才敏思,能世其学。廉清著有《京都岁时记》、《广古今同姓名录》、《补定水陆章句》、《新乾曜真形图》等;明清著有《挥麈录》、《玉照新志》、《投辖录》、《清林诗话》等。此据《挥麈录后录》卷十一载王禹锡跋:“汝阴王仲言,家传史学三世矣,族党交游,无非一时名公巨人,平日谈论,皆后学之所未闻者。”按此指史学三世,应指王得臣、王铚、王廉清、王明清三世。《挥麈录馀话》卷二:“绍兴壬戌夏,显仁皇后归就九重之养,伯氏仲信年十八,作《慈宁殿赋》以进……许顗彦周跋云:‘王仲信此赋,如河决泉涌,沛乎莫之能御也。天资辞源之壮,盖未之见。昔柳柳州云:“辨如孟轲,渊如庄周,壮如李斯,明如贾谊,哀如屈原,专如扬雄。”柳州论之古人,以一字到,今不可移易。愿吾仲信,兼用六语,而加意于庄、屈,当与古人并驱而争先矣。’伯氏天才既高,辅以承家之学,经术文章,超迈今古;真草篆隶,沉着痛快;天文地理,星官历翁之所叹伏;肘后卜筮,三乘九流,无不玄解;丹青之妙,模写烟云,落笔人藏以为宝。奏赋之时,与范志能成大诏俱赴南宫。其后志能登第,名位震耀,而伯氏坎壈以终。兴言流涕。如昔人《二老归西伯赋》云:‘一为尚父,一为饿者。’虽升沈之不同,其趣一也。”又《挥麈录馀话》卷二载庆元庚申赵师厚跋:“雪溪先生秉大史笔,诸子仲信、仲言,史学得之家传,惟父子志趣高远,学问器识,率加于人一等,故所以自期者,敻然与众不同。虽经史子集传记与夫九流百家道释之书,皆已餍饫,方且以为未足,而又求所未闻,访所未见,常有歉然不满之意。……仲信著《京都岁时记》、《广古今同姓名录》;留心内典,作《补定水陆章句》;洞晓天文,作《新乾曜真形图》。……仲言著《投辖录》、《清林诗话》、《玉照新志》、《挥麈录》。”
    又据上引,绍兴壬戌,王廉清年十八,则其当生于宣和七年(1125),廉清虽然天才高迈,却命运坎坷,屡次不第,郁郁以终。廉清除精于词赋外,还擅书画,与陆游交好,绍兴三十年为陆作《石门瀑布图》(据陆游《绍兴庚辰,余游谢康乐石门,与老洪道士痛饮赋诗,既还,山阴王仲信为予作〈石门瀑布图〉,今二十有四年,开图感叹,作二首》),陆游《题王仲信画水石横幅》诗感叹云:“王郎书逼杨风子,画亦凭陵蜀两孙。岂是天公憎绝艺,一生憔悴向衡门。”《容斋随笔五笔》卷七:“乾道二年,历阳陆同为望江令,得其诗于汝阴王廉清,为刊板,而致之郡库,但无祈雨文也。”可知乾道二年廉清尚在世。《玉照新志》卷五:“绍兴己卯,张安国为右史。明清与仲信兄、郑举善、郭世祯、李大正、李泳多馆于安国家。春日诸友同游西湖,至普安寺,于窗户间得玉钗半股、青蚨半文,想是游人欢洽所分授,偶遗之者,各赋诗以纪其事。归录似安国,云:‘我当为诸公考校之。’明清云‘凄凉宝钿初分际,愁绝清光欲破时。’安国云:‘仲言宜在第一。’俯仰今十年矣,主宾之人,俱为泉下之尘。明清独存于世,追怀如梦,黯而记之。”张孝祥卒于乾道五年,此前廉清当已为泉下之人,故可推断廉清卒于乾道三年或四年之间。廉清壮年而逝,时人多有感叹,如楼钥就有“万卷诗书老雪溪,颀然二子和埙篪。绝怜伯氏久亡矣,犹幸夫君及见之……”(《送王仲言添倅海陵》其一)。王明清绍熙五年添差通判泰州,距廉清之亡已十五六年矣。
    另《老学庵笔记》卷二:“(铚)既卒,秦熺方恃其父气焰熏灼,手书移郡,将欲取其所藏书,且许以官其子。长子仲信,名廉清,苦学有守,号泣拒之曰:‘愿守此书以死,不愿官也。’郡将以祸福诱胁之,皆不听。熺亦不能夺而止。”然据前引《挥麈录后录》卷七“明清忧患之初,年幼力弱,秦伯阳遣浙漕吴彦猷渡江攘取太半”,藏书大半仍被秦所得。铚卒于绍兴十四年,是时仲信方冠,而明清始十八岁。
    王明清生年,亦据《挥麈录前录》卷四“绍兴丙辰,明清甫十岁”之载,可确定为建炎元年(1127)。其生平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已有考辨,《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宋代卷》据之总结,今简择后者“王明清”辞条如下[15],馀不赘考:
    绍兴十年,方总角,侍亲居山阴。三十二年,以外舅方滋帅淮西,侍行至建康,见张孝祥。孝宗即位,得补官。乾道初,奉祠居山阴,撰《挥麈录》。淳熙四年,至临安,获登李焘之门。淳熙十二年,以朝请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绍熙三年,为杂买务杂买场提辖官。居临安七宝山,撰《挥麈录后录》。四年,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五年,添差通判泰州,撰《挥麈第三录》。庆元间,寓居嘉禾。嘉泰初,为浙西参议官。
    
    王铚家族姻亲,略考如下:
    王莘娶妻苏氏,因此王氏家族与苏耆(字国老)家族姻亲,又连带与韩维(字持国)家族、王陶(字乐道)家族沾亲带故。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六:“文恪长子仲弓,实韩持国婿;持国夫人,实祖母亲姑,由是情益稔熟。仲弓之弟即幼安(王襄)。”王陶子王实(字仲弓),娶韩维第六女为妻(《南阳集》附录鲜于绰《韩维行状》);而韩维所娶的苏耆次女(《南阳集》卷三十《太原县君墓铭并序》),又是王莘妻子的亲姑母。也就是说,王莘妻子苏氏一定是苏耆孙女之一。史载苏耆三子,长子苏舜元七子二女,二女分别嫁给虞大蒙和郭逢原;次子苏舜钦三子二女,长女嫁陈紘,次女情况不详;三子苏舜宾早卒,子女不详[16]。据此可推王莘妻当为苏舜钦或苏舜宾之女。再加上王绹与王莘又同出欧阳修门下,因此靖康年间王绹之子王襄任西道总管时,辟王莘之子王铚入幕勾当公事。
    王铚妻子曾氏是曾布孙女,曾纡之独女,因此王氏家族又与曾氏家族姻亲。曾布是曾巩之弟、曾肇之兄,曾氏家族为江西南丰名门,曾纡(1073—1135)是曾布第四子,字公衮,晚号空青先生,
        
    政和间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时,王铚曾从其游,被李之仪誉为“冰玉相辉”。因王、曾系姻亲,曾布元符、建中靖国间当国时,遂起王莘为工部郎中,并欲荐为台谏。《挥麈录后录》卷六云:“曾文肃为相,王明清祖王兵部作郎。一日,文肃曰:‘主上令荐台谏,当以公应诏。’先祖辞曰:‘某辱知非常,一旦使居言路,傥庙堂有所不当,言之则有负恩地,不言则实辜任使。愿受始终之赐,幸甚。’文肃叹息而寝其议。故外祖祭先祖文曰:‘昔我先公,知公最久。引公谏垣,公辞不就。进退之际,益坚素守。’谓此也。”曾氏对王氏的帮助非仅此,王铚故后,其妻曾氏带着廉清、明清,很长一段时间皆随弟弟曾惇生活,曾惇(1097?—1156后)字谹父,又作宏父,宣和五年为湖州司录;绍兴三年任太府寺丞;绍兴八年因进祖父曾布所著《三朝正论》,转官一阶;绍兴十二年知黄州;绍兴十六年知台州;绍兴十八年闰八月移知镇江府;绍兴十九年七月罢知镇江;绍兴二十六年知光州,之后不详[17]。《挥麈录前录》卷三:“明清少游外家,年十八九时,从舅氏曾宏父守台州。”王廉清有《题郡治玉霄亭》诗,玉霄亭在台州,故廉清亦在台州可知。《挥麈录后录》卷七:“丁卯岁,秦会之擅国……是时明清从舅氏曾宏父守京口。”可推知从绍兴十四年王铚辞世至绍兴十九年曾惇罢知镇江,王廉清与王明清兄弟当一直跟随曾惇。
    王明清娶方滋之女为妻,王氏桐庐方氏姻亲。方滋(1102—1172),字务德,桐庐(今属浙江)人,方元修子,绍兴三十一年为京西转运副使、知庐州,移镇江府。乾道改元,除两浙转运副使,权刑部侍郎。假户部尚书,充贺金国正旦使。试户部、吏部侍郎,知建康、荆南二府。乾道八年知绍兴府,徙平江府,卒于官,其事迹见韩元吉《方公墓志铭》(《南涧甲乙稿》卷二一)。明清与方滋之女婚于绍兴二十五年,《挥麈录前录》卷四:“绍兴丙辰,明清甫十岁……后二十年,明清为方婿。”从此“多寓浙西妇家”(《挥麈录后录》卷七),随岳父转徙各地,直至乾道元年得官(参《挥麈录》、《玉照新志》)。
    
    与纯粹的政治型家族相比,宋代许多文化型家族的家运要长久一些。因为政治多变,宦途凶险,政治型家族很难长久掌握自己的命运,像秦桧家族当时权焰熏天,一朝秦桧身死,家势随之土崩瓦解。而文化型家族只要注重自己的家学传承和培养,不太容易受外界环境的影响,即使这些家族也参与政治斗争并且失势,也还有文化的影响力存在。王氏家族的声名一直维持到了南宋中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家学传承非常优异和成功。
    广义的家学可以包括先天的智性遗传和后天的文化积累两个部分。王氏家族名声的获得,和他们超群的天赋和记忆力有很大关系。《老学庵笔记》载王铚性聪敏,读书五行俱下,过目不忘。又记问该洽,尤长于国朝故事,莫不能记。对客指画,诵说动数百千言,退而质之,无一语缪。王明清亦是如此,《挥麈录前录》卷四载:“绍兴丙辰,明清甫十岁,时朱三十五丈希真、徐五丈敦立俱为正字,来过先人。先人命明清出拜二公,询以国史中数事,随即应之无遗。繇是受二公非常之知于弱龄。希真之相,予多见其词翰中。后二十年,明清为方婿,敦立守滁阳,以书与外舅云:‘闻近纳某字之子为婿,岂非字仲言者乎?’具道畴昔时事,且过相溢美。”年方十岁即能如此,没有超人的记忆天赋是无法想象的。
    王氏不惟深具先天遗传优势,且后天努力好学,博览群书。李之仪就称赞王铚、王明清父子“皆博极群书,手未尝释卷”。(《姑溪居士后集》卷十五《欧阳文忠公别集后序》)王氏又世代聚书,王莘、王铚皆聚书数万卷,为博学提供了必要的条件。这样,先天的好记性加上后天的博学勤学,使王氏很容易成为人们口中乐于传播的传奇。《挥麈录前录》卷四载有徐度与明清的一段问答:“敦立为贰卿,明清偶访之,坐间忽发问曰:‘度今此居号侍郎桥,何耶?’明清即应以仁宗朝郎简,杭州人,以工部侍郎致仕,居此里,人德之,遂以名桥。又问郎表德谓何?明清云:‘《两朝国史》本传字简之。《王荆公集》中有《寄郎简之》诗,甚称其贤。’少焉,司马季思来,其去,复问明清云:‘温公兄弟何以不连名?’明清答以:‘温公之父天章公生于秋浦,故名池。从子校理公生于乡中,名里。天章长子以三月一日生,名旦;后守宛陵,生仲子,名宣;晚守浮光,生温公,名光。承平时,光州学中有温公祠堂存焉。’敦立大喜曰:‘皆是也。’且顾坐客云:‘卒然而酬,博闻如此,可谓俊人矣。’”徐度的问话明显带有考较成分,明清既博洽又记忆无误,故得“俊人”美誉。尤袤和楼钥也对明清有过类似考验,《挥麈录三录》卷三载:“明清晩识遂初尤延之先生……公任文昌,一日忽问云:‘天临殿在于何时邪?’明清云:‘自昔以来,盖未有之。绍圣初,米元章为令畿邑之雍丘,游治下古寺,寺僧指方丈云:“顷章圣幸亳社,千乘万骑经从,尝愒宿于中。”元章即命彩饰建鸱,严其羽卫,自书榜之曰天临殿。时吕升卿为提点开封府县镇公事,以谓下邑不白朝廷,擅创殿立名,将按治之。蔡元长作内相,营救获免。闻有自制殿赞,恨未见之。’尤即从袖间出文书,乃元章所书赞也。云:‘才方得之,公可谓博物洽闻矣。’翌日入省,形言称道于稠人广众中焉。楼大防作夕郎,出示其近得周文榘所画《重屏图》,祐陵亲题白乐天诗于上,有衣中央帽而坐者,指以相问云:‘此何人邪?’明清云:‘顷岁大父牧九江,于庐山圆通寺抚江南李中主像藏于家。今此绘容即其人。文榘丹青之妙,在当日列神品,蓋画一时之景也。’亟走介往会稽取旧收李像以呈似,面貎冠服,无豪发之少异。因为跋其后,楼深以赏激。”尤袤、楼钥皆一时鸿儒,淹贯古今,但在博闻与记忆方面却对王明清甘拜下风,一个“称道于稠人广众中”,一个“深以赏激”。有了这些名人的宣传和推介,王氏声名鹊起也就不以为怪了。
    王氏一门素有钻研四部之风。北宋初王昭素就著有《易论》,其重心在治经;至王莘,则重文赋之学,并经常传授王铚;而至王铚、王廉清、王明清父子三人,不仅长于文学,且于史乘之学尤能光大,《默记》、《挥麈录》等“类皆出人意表,且学士大夫之所欲知者,益信夫父子之博洽。虽名卿巨公,无不钦服敬慕,盖有自来。”(《挥麈录馀话》卷二赵师厚跋)释宝昙《送王性之子仲言倅公赴海陵》也赞叹王氏:“山阴故侯家,受射几世世。袖有换鹅经,父子固多艺。……”由于王氏天赋的优异、见闻的广博和多才多艺,名公巨卿自然乐与之游,甚至愿与之联姻,曾布一见王铚就许以孙女,显然就是爱惜其才,而师友姻亲多名人,又反过来增加了王氏见闻的博洽,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耳闻目濡,即能得之甚多。王铚《四六话序》云:“铚每侍教诲,常语以为文为诗赋之法。……铚类次先子所谓诗赋法度与前辈话言,附家集之末。又以铚所闻于交游间四六话事实,私自记焉。其诗话、文话、赋话各别见云。” 王明清亦云《挥麈录》之成因:“明清顷焉不自度量,尝以闻见漫缉小帙,曰《挥麈录》。……窃伏自念,平昔以来,父祖谈训,亲交话言,中心藏之,尚馀不少。始者乏思,虑笔之简编,传信之际,或招怨尤。今复惟之,侵寻晚景,倘弃而不录,恐一旦溘先朝露,则俱堕渺茫,诚为可惜。……朝谒之暇,濡毫纪之,总一百七十条,无一事一字无所众来,厘为六卷,名之曰《挥麈后录》。”再加上姻亲之间的援引帮助,王莘、王铚、王明清三代人都得妇家提携,王氏家声始能不坠。
    在科举与家族兴衰关系非常紧密的宋代,王铚家族显出一定程度的特殊性。从王昭素至王廉清、王明清六代人,明确知道中过进士的只有第四代的王莘,如果算上安陆一系,可以加上王得臣和王邻臣(邻臣还是特奏名),与南丰曾丰、澶渊晁氏、眉山苏氏等科举大家族根本不具有可比性。虽然王铚家族依靠其卓越天赋及家传之学,相当程度上弥补了科举带来的窘境,并将家族声名一直维持到了南宋中期。但长期家族科举乏人,王氏家族的衰落是可以想见的。王明清之后,王氏家族似乎在历史上销声匿迹。王家的藏书也毁失严重,使治学环境遭受破坏:“煨烬之余,所存不多。诸侄辈不能谨守,又为亲戚盗去,或它人久假不归,今遗书十不一存。”(《挥麈录后录》卷七)王明清不知有无子嗣,但他肯定是有侄儿的,而且有“诸侄”。然而王明清的《挥麈录》一直写到了七十馀岁,却从来没有一句话称赞过自己的后人,很显然,他们缺少能够振兴家族的能力。于是王氏家族的传奇,写到了王明清这一代也就终于谢幕了。
    注释:
    [1]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见《金明馆丛稿二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77页。
    [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四库全书总目•麈史》:“所纪凡二百八十四事,分四十四门。凡朝廷掌故、耆旧遗闻、耳目所及,咸登编录。其间参稽经典,辨别异同,亦深资考证,非他家说部惟载琐事者比。”本文征引文献较繁,为省篇幅计,以下凡引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者均不出注版本,直接征引于文中。
    [3]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以下征引此书皆据此,不出注。
    [4]王明清《挥麈录》,中华书局1961年版,以下征引此书皆据此,不出注。
    [5]赵彦卫撰、傅根清点校《云麓漫钞》,中华书局1996年版。
    [6]王铚从祖(王得臣祖父)亦曾仕宦为信阳军尉,得臣《麈史》卷二载:“郑工部文宝将漕陕西,经画灵武,后谪监郢州京山县税,过信阳军白雪驿,作绝句。久而湮没,莫有知者,先君皇祐间尉是邑,重书于牌。”得臣(1036—1116)为王铚从伯父,字彦辅,自号凤台子,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人,嘉祐四年进士,历岳州巴陵令、管干京西漕司文字,为秘书省、提举开封府界常平等事,任开封府判官。出知唐、邠、黄、鄂三州,元祐八年,为福建路转运副使。召为金部郎中、司农少卿。绍圣四年,以目疾管勾崇禧观。著有《江夏辨疑》一卷、《麈史》三卷、《凤台子和杜诗》三卷、《江夏古今纪咏集》五卷,今存《麈史》三卷。据《麈史》:得臣当有兄弟四人,得臣为次(得臣长子渝,曾为寿春令);伯氏皇祐四年曾举国学进士;叔氏名邻臣字光辅,元祐三年特奏名进士第一,八月末视亡妻孙氏茔地,坠马受伤,十余日而亡,年四十八;季氏字道辅。然《麈史》卷下又云光辅为仲氏,殊不可解,疑误“叔”为“仲”。王得臣一系因非王铚本支,为省篇幅,不入正文,略考于此。
    [7]《式古堂书画汇考》中未有文章名,据《全宋文》添加;本文凡王铚所作文章名目均据《全宋文》,不再出注。
    [8]光绪刻本《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九集部诗文评类。
    [9]统计数字据施懿超《宋四六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28—229页。
    [10]参见王兆鹏、王可喜、方星移著《两宋词人丛考》之《张元干年谱》,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
    [11]向子諲行年据王兆鹏《两宋词人年谱•向子諲年谱》,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年版,第547—553页。
    [12]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一载:“绍兴己未春,金人初许归徽宗梓宫,宰臣上陵名永固,有王铚者言:‘犯后魏明帝、后周文宣二主陵名。’下秘书省参考,如铚言。”据此则铚原议不误,明清误记耳。王国维《观堂外集》庚辛之间读书记已详辨之,可参看。
    [13]此跋载《挥麈录馀话》卷二,未收入《全宋文》,题目据内容加。
    [14]《浙江通志》注录作者为吕祖谦,实应为吕祖俭,考辨见杜海军《吕祖谦文学研究》附录《〈游赤松记〉辨伪》,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
    [15]曾枣庄主编《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宋代卷》,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41页。然其云明清生卒年不详,不确。另王明清《挥麈录》成书过程,可参霞绍晖《王明清〈挥麈录〉考述》一文,见《宋代文化研究》第十三、十四辑,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16]苏舜元兄弟后裔情况,参张邦炜《宋代盐泉苏氏剖析》一文,见张氏所著《宋代婚姻家族史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17]曾惇事迹,可参王兆鹏、王可喜、方星移著《两宋词人丛考》第133—142页之“曾惇”条。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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