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红楼梦》自开拍起就一直不断地给媒体提供爆料和噱头,从最初的选秀风波到主要角色集体整容的流言,以及导演易主、黛钗演员互换,确实是报刊八卦新闻的焦点。及至“千呼万唤始出来”,76.1%的网友认为“无法接受,与原著相差太远了”,19.8%的网友感觉“对新版很失望,不想关心了”。对此,李少红在上海曾对着镜头哭诉:“我认为《红楼梦》播出以来,媒体一直以挑刺的眼光来看待我们……” 关于新版《红楼梦》的“红与黑” ,我以为应该回到如何解读曹雪芹《红楼梦》这一逻辑起点,否则将陷入“鸡对鸭说”的语言窘境。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描写女性的最杰出著作,“品格端方,容貌美丽”的薜宝钗和“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林黛玉,分别代表了唐代的端庄丰艳美与宋词所表现的纤柔病弱美两种不同类型佳人。而李少红以她此前的《大明宫词》《橘子红了》个人风格诠释新剧,把一部伟大的悲剧拍成青春型的“韩剧”。新《红楼梦》画面华美,如黛玉葬花、宝玉恸哭,拍得极富诗情画意;再如元春省亲、贾府抄没,气势恢宏。然而,现代摄影技术并不能掩盖导演不忠实于原著的缺点,在剧中就有不少在古时绝无可能发生的常识性硬伤:黛玉进京,身为大家闺秀竟毫无遮挡地立在船头;鸳鸯为三春通报时大喊“他们来了”后甩帘先进;薛蟠进府时大大咧咧地在贾府闺阁穿行,姑娘媳妇都出来迎接……由于对古典名著缺乏敬畏之心,在第45集里还模仿名画《马拉之死》,篡改原著来一个“黛玉裸死”创举,让镜头扫过那光光的肩膀,灰绿的指甲,灰蓝的皮肤,然后是胸膛、大腿、膝盖、小腿。这种创新,颠覆了《红楼梦》所承载的传统价值观,难怪要被板砖横飞。 演员自身古典气质的培养不倒位,也是新版《红楼梦》的败笔。新剧人物在外貌、年龄和妆扮上,都使看过小说和87版《红楼梦》的观众大跌眼镜。这不仅仅是“黛玉丰满,宝钗清瘦”的形似问题,而是美人无脑,表演无神的先天缺陷所致。在此我们仅拿林黛玉来说事吧,清人言:“读《红楼梦》者,未有不爱惜林黛玉,盖黛玉实为书中第一可怜人也。” 因为,林黛玉的钟情、嫉妒、多疑、纠缠、惧怕,甚至病态,表现了许多人深藏于潜意识中不愿人知的那一面。87版旧剧为了要表现这样一种感天动地的、炽热如火的、悲剧性的爱情,找到了人戏合一的陈晓旭,这才成功塑造了那个“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的林妹妹。而新版《红楼梦》的黛玉扮演者蒋梦婕,长相不肖倒在其次,气质失真才是致命死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缺乏87版那种哀怨、凄婉、缠绵、抒情的感染力。例如,她在念台词时断断续续如学生背书,虽然节奏抑扬顿挫,但是文化底蕴不够;在林黛玉进贾府一段,其东张西望的慌张眼神哪有林妹妹与生俱来的淡定气度;她在饭后漱口的粗俗仪态也被指“不端庄”、“像村姑”。虽然这话过于刻薄,但却反映了观众对她没有演出林妹妹冰清玉洁神韵的不满。 新版《红楼梦》自开播以来,除了“铜钱头”、“羽毛妆”等演员造型被嘲笑以外,影评人对新剧场景气氛的渲染更是恶评如潮:“场景阴森,配乐古怪,像看鬼片”。究其原因,首先是镜头时而变速时而定格,比如贾母等人进大观园游玩,本来正常走路的他们,突然一下子从门口“快进”到园中间,让人看了心猛然一惊。其次是场景阴森,比如一僧一道加上甄士隐三人在大冢上谈论《好了歌》,身边居然是鬼影重重;而贾雨村携林黛玉前往贾府途中也像《聊斋》里面的场景;而太虚幻境更是烟雾缭绕,不像一般的神话剧,而很有鬼片感觉。最让观众心理上不舒服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全剧从头响到尾的幽怨配乐,从第一集开始,背景音乐里就总是传出一种飘渺的女声,而且不分场合、地点,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配上昆曲的弹奏,总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颇有几分恐怖片的感觉。而“文言台词,大量旁白,不伦不类”,也让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吃力,比如王夫人与袭人谈论起管教宝玉的难处说:“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这是小说中的原话,但是对今天的观众来说却很难理解,要靠字幕加上猜测才能听懂。 新版《红楼梦》还有一个可乐的现象,那就是令人无语的各种穿帮镜头。例如,宝黛泛舟湖上,船舷竟然出现作为缓冲圈的橡胶轮胎,让人觉得两人更像现代男女穿古人服装在湖中摆酷照相呢;姑娘们穿越花园草丛时竟有人撩起裙子露出小腿的画面,更是被网友就嘲讽“原来古时候的女孩子这么奔放,都光着腿不用穿打底裤吗?” 至于元宵灯会上镜头远处一角隐约可见的现代平房、黛玉葬花时远景出现的吊起花树枝的绳子、省亲的小宝玉忘了弯腿显得比贾琏还高等镜头,也属明显的低级错误。但我认为这些倒是不必吹毛求疵的小节,内行人都知道,影片的各个镜头是分开拍摄的,如果在拍摄同一景别的镜头之时,画面中的布置稍有差异,就会在银幕上形成穿帮镜头。此类差错,通常源于道具、场记、剪辑人员的马虎大意,而非统揽全局的导演的责任,不应就此苛责李导。 使我费解的是,虽然雷声轰隆的批评不断,但并不影响新版《红楼梦》施展吸金大法。据报载,该片首轮播出版权卖到了160万元一集;更有消息称,由于围绕颠覆经典的话题热浪滚滚,使得其海外发行以及周边产品收获颇丰,尚未正式粉墨登场便已获利亿元。 影视作为新兴的创意文化产业,其核心本该是先有文化后有产业。但在追逐利益的消费时代,很多人对于文化的态度不在“以文化人”,而在于它能不能带来经济效益。说白了,近年来驱动重拍经典的背后动力就是为了圈钱,尽管导演们总有诸如“社会价值变化”、“加入新元素”等借口和理由,但究其根本无非是迎合消费群体,赚取商业利润。经典的知名度高,只要翻拍总有人追捧,于是就有高收视率和广告。以市场为导向的“创新”,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在逐利的前提下,已经变成了一种贴片式的标签,是假艺术之名来掩盖铜臭味的一块遮羞布,人们已经从片子中看出了他们对文化经典的所谓诚意了,这就难怪网民要说“旧版十二钗像天上来的;新版十二钗像‘天上人间’来的”。 这就引出一个翻拍经典热的“功夫在诗外”的深层次问题。如果以传统文化的标准来衡量新版《红楼梦》的话,它显然是一份不及格的考卷;但若将它当作一种“秒杀时代”的文化现象来考量的话,这又绝对是一个市场营销的成功案例。红学专家、影评人之所以横眉冷对拍案而起,是因为他们将李少红的“借壳上市”之作,上纲上线到了继承经典的范畴。可李少红并非文化人,我们何必苛求她作出周汝昌那般的解读呢?而对于制作方来说,新版《红楼梦》虽然艺术价值乏善可陈,但影片之外的包装、推广和炒作却是非常成功的。时下娱乐圈里的人,已经学会利用骂声来推高收视率了,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而新《红楼梦》似乎更是如此。可以说,背地里沾着唾沫星子数着明晃晃的钞票偷着乐,才是目前国内影视剧市场翻拍风背后推手们的真正嘴脸,他们或许将外界的口诛笔伐当做“免费海报”呢。 更可悲的是,在一片争议和扯皮的喧嚣浮攘中,反而吸引了更多人抱着看笑话的姿态,蹲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它的种种失态和笑点。 在此我也不得不说说看客方。既然讨厌新版《红楼梦》,为何还围观者甚众?这说明我们自己有问题,有些人甚至也是“娱乐至死”。平心而论,现在有多少人真正关心翻拍的新剧是否忠实于原著的思想,新版的剧集是否能传达老版或原著一脉相承的精神呢?许多人不过关心这个演员是否传出了绯闻,这个镜头是否有了若干穿帮,这个造型是否非常雷人而已。而这些都还是表象而已,无论是丑闻还是闹剧,无论是无意或有意创造出来的话题,翻拍版的电视剧总能引导着观众往哪怕审丑也要开心一阅的道路上走到死,因此“糟蹋名著”即使饱受非议,也只能让人怀疑这本身就是一种高明的运作手段,和艺术无关,与市场有关。这也就可以解释新《红楼梦》挨骂反而收视率雄踞前列的原因。 我在之前评价新《三国》的文章中曾经说过,既然时下的影剧圈大环境既已深陷求利争名怪圈,翻拍名著一定会遭遇口水,不管是“投胎转世”,还是“借尸还魂”,缺乏对文化敬畏之心的胡乱改编,本质都是娱乐,无非是娱乐别人或者被别人娱乐而已,那么谁都别太把它当回事。我的本意是想批评一下某种恶劣的观影心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是商品市场的基本定律。偏偏某些观众又要把自己高抬成严肃的文化导师,感官上享受着浅阅读的娱乐表面上却一副正人君子样。这种人格分裂的自虐倾向让我很不能接受,因为我忍受不了的剧集一定会调台或者关机。在此,我还要再次老调重弹:新版《红楼梦》,是“红雷梦”也好,是“青楼梦”也罢,本是一场商业秀,何必太过较真! 87版《红楼梦》的拍摄历时三年,在那个认真的年代,一切都是慢工出细活。在长达一年多的培训里,演员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琴棋书画,听红学专家讲解原著,回归原著的语境,过起古人的生活。剧组成员几乎人手一本《红楼梦》,终日仔细揣摩,等到开机,便水到渠成。如今观众所怀念的忠实于原著的原汁原味,就是如此自然流露得来,无论是陈晓旭还是欧阳奋强,都不是单凭演技来演绎人物。可惜这样的事情听来已经像是神话一般遥远了。在这个浮躁的快餐的时代,中国人已经丧失了慢的能力,寄信最好是特快专递,拍照最好是立等可取,坐车最好是高速公路,做事最好是名利双收。精神产品制作者关心的是虚高的娱乐指数和票房,因此只会用更大的明星阵容、更多的无聊剧情,对经典进行小儿科式的图解,而且还美其名曰“与时俱进”。同时,越来越多的“非专业资本”涌向影视圈,各方利益驱动电视剧的速成、速卖、速播、速赚钱。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要求导演精雕细琢地拍出有诚意、有深度的作品,观众也只能从“雷声阵阵”中寻找乐子了。 反复地重拍同一部经典,其实已经说明了我们在文艺创作上的弱智;而翻拍剧口碑极差却赚得盆满钵满,更加反映了我们时代的悲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