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怀尔德 《热情如火》电影剧照 《桃色公寓》电影剧照 《日落大道》电影海报 1906年6月,比利·怀尔德出生在苏哈的一个犹太家庭,那是奥匈帝国贝斯基德地区的一座小城,如今在波兰南部。他在维也纳当过记者,在柏林当过舞男,在巴黎执导了人生第一部电影后自认不喜欢当导演以后都不要再执导筒了,然而过世后他被认为是最好的美国导演之一。 为了纪念怀尔德诞辰110周年,今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设立了一个小巧的致敬单元,观众有幸在大银幕上欣赏《日落大道》《热情如火》和《桃色公寓》。虽然只有寥寥三部,可部部都是怀尔德作品里“第一梯队”的上乘之作。 我决定再写写怀尔德,主要倒不是因为在他的诞辰前夕正好遇上展映,而是没想到每部都看过三、五遍的旧作,重温时还能再看到新的东西。 《日落大道》: 只有一个镜头他略表仁慈 1935年,怀尔德到美国的第二年,和同为哥伦比亚影业公司工作的同乡、演员彼得·洛在日落大道附近合租房间。和《日落大道》的主角乔一样,他是个潦倒的编剧,剧本卖不出去,已经穷到快在好莱坞活不下去的地步。 还是和乔一样,在落魄前,怀尔德也得到过赏识,支撑他坚持下去。1920年代,怀尔德在柏林,起初为报纸撰稿,时运不济时也当过舞男,成名后他对这段生活并不避讳,直言“我曾是个‘男伴’,有段时间在伊甸园大饭店跳过舞”。同时,他一直在写无人问津的剧本,直到1929年写了《星期天的人们》,此片次年上映后反响不错,其导演罗伯特·西奥德梅克将怀尔德带到了乌发(UFA)制片厂,怀尔德为乌发写了大量剧本,很是阔气了几年。谁料想,希特勒上台后,他先到巴黎,再辗转到好莱坞,不仅失去了事业,还失去了母语。 怀尔德以编剧为第一追求,再执导筒也是为了保护剧本不被乱改。而这位在母亲影响下从小渴慕美国文化、曾以撰写美国话题和好莱坞范儿剧本为生的年轻人,决心在美国继续当编剧养活自己时,几乎一点英语也不懂。幸运的是,几年后他在山穷水尽时遇到肯雇他写剧本的人——刘别谦。他给刘别谦1938年导演的《蓝胡子和他的八个妻子》当编剧,而后得到了哥伦比亚影业一份周薪125美元的合同。 这位柏林人之于怀尔德,不仅是同为犹太裔、同样说德语的前辈,更是在他毕生作品里刻下痕迹的两位偶像之一。如果怀尔德所有的作品里存在一个同一的作者人格,他必然是位状似哈维·邓特(《蝙蝠侠》里的反派之一)的“双面人”——少半的刘别谦,多半的埃里克·冯·施特罗海姆——《日落大道》里饰演老管家的那位。 在怀尔德几部被视为继承刘别谦遗产的电影里,比如《龙凤配》和《午后之爱》,对两性关系和人情世故的处理,还有对巴黎的爱,明显有刘别谦的遗韵。在这些片子里,怀尔德用惯了的辛辣讽刺都淡化了。而作为极少数习得些许“刘别谦笔触”的导演,大多时候,他偏偏径直走到刘别谦的反面,继续施特罗海姆在他早年执导的那些默片里的未竟之业:在荒诞中剥开人性之恶,愤世嫉俗,鲜有怜悯。而怀尔德对诺玛这位“购买”年轻“男伴”的老女人尤其刻薄。 忘了是哪次重看,发现《日落大道》里只有一次诺玛在镜头中是好看的,就是乔和她亲吻的那幕戏,其余所有场景里她都是怪异的,甚至是狰狞的。而这次重看的新感受是,在大银幕上才能充分体会到那座大宅子巨大的内部空间产生的压迫感,以及繁复、夸张的内饰营造出的怪诞感。她和她默片时代的“遗老”牌友们,像是博物馆里的蜡像。今年北京电影节的字幕有不少问题,如果体会到这一层,想来不会将“蜡像”那个词意译成“玩偶”,大体类似但是重点跑偏。 《热情如火》: 是真爱至上还是真的“很笨” 《热情如火》和《桃色公寓》都是欢喜冤家热热闹闹一通折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喜剧。早年我都将这两部想成是《一夜风流》《育婴奇谭》和《小报俏冤家》之类神经喜剧在二战后的某种延续。可这次重温,我看落魄的男女主角能否“大团圆”得画个问号;对角色遭遇的辛酸,作者是宽容多一点还是讽刺多一点,我也分不清了。 怀尔德编剧的本子,故事主线大多都建立在重重骗局之上。《热情如火》里大的骗局至少有三重。 两个失业的乐手在偶然目睹了黑帮杀人后,女扮男装混入了一个女子乐团躲避追杀,去海边的度假酒店演奏。 名叫甜甜的女主角是乐团的歌手,总与萨克斯风手陷入情网后被骗财,她发誓不再重蹈覆辙,而男主角、另一位“乔”演奏的正是萨克斯风。甜甜告诉这位新认识的“姐妹”,她期待遇到度假的百万富翁。乔换装扮成甜甜幻想中的“壳”牌少东,她没认出他来,也装作演唱只为自娱的上流社会小姐。乔在暗,甜甜在明,用编造的身份交往。 而乔的哥们儿杰瑞,为了让乔带甜甜去富翁菲尔丁三世的游艇,不得不与倾心于“她”的菲尔丁周旋。结尾,杰瑞眼看自述各种缺点都没能说动菲尔丁“退婚”,他一把扯下假发说“我是个男的”,后者只是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人是完美的”。 没有人是完美的,可对甜甜这类空有美貌的、傻傻地想钓金龟婿的金发女郎,怀尔德施与的同情远远不如对“男伴”多。怀尔德对甜甜的刻薄,我也是这次电影节才看到的。初见时,两位男主角形容她是“装了弹簧的果冻”;男女主角第一次倾心交谈,她上赶着说自己“没脑子”;最后她刚刚得知被骗,立刻追上再度逃走的乔,理由还是“我很笨”。 男女骗子戏假情真坠入情网,很像刘别谦的《真恋假爱》,可这一次是形似而神不似。刘别谦的那两个经典角色都是聪明通透之人,能在一起,是在识破彼此后的惺惺相惜。同样是看着男女主角端着架子强扮高贵,刘别谦的态度是自在的,没有评判的,而《热情如火》的那几段,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年纪渐长,每次看都愈发辛酸。 《热情如火》的结局是出于真爱至上,还是因为甜甜真的“没脑子”,观众可以自行理解。可以确定的是,甜甜自以为遇上纯情的百万富翁只是个笑话,她又一次被满嘴跑火车的萨克斯风手骗走了。 《桃色公寓》: 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爱情 在《日落大道》里,乔和年轻的女编剧贝蒂合作了一个剧本:两个年轻的男女教师一个白天教书,一个在夜校任职,为了节省租金,他们分时段租了一个房间。在不同时段分享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彼此却不知道,这不就是《桃色公寓》的故事核吗? 这又是两个处于底层、不怎么灵光的“被捕食者”。为了得到升职举荐,小职员巴克斯特把公寓免费让给公司已婚的部门经理们,让他们带女人回来春宵一度;而在公司里开电梯的年轻姑娘弗兰,成了高管谢德里克的情人。巴克斯特对弗兰早有爱慕之心,但弗兰在幻想谢德里克离婚娶她。意外发现弗兰也是他公寓的“常客”后,失意的巴克斯特醉醺醺地回家,发现弗兰服了过量安眠药昏睡在他的床上。 巴克斯特一心想升职,得偿所愿后发现他还是任上级摆布的棋子。就像甜甜要说“我很笨”,弗兰要说她“不会拼写”,所以即使字打得飞快却连打字员都干不了,只能当电梯小姐。电梯小姐一心想嫁给出轨的“金领”,是另一个笑话。她不知是谢德里克的第几任情人了,他即使离婚后也没有一点娶她的心思。只有美貌和善良的笨姑娘,对于上一个阶层的男人,充其量只是玩物。 这是棋子和玩物、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爱情。然而,比起《热情如火》,这两个角色显然得到了更多的真情实感。库布里克的“签名”是浴室,每部电影里都有一幕发生在浴室,而怀尔德的“签名”是“牌桌”,几乎每部电影都有人在打牌。怀尔德认为,他最早受到的人性教育是在台球室,在那儿他看惯了赌局,“关于人性我学到了很多,没有一样是值得赞许的”。这样认识这个世界的他,难怪会执著地喜欢以骗局构筑故事。《日落大道》里玩牌的是“蜡像”们,《热情如火》里则是黑帮,而《桃色公寓》以一个玩牌的场景结束。那是只属于巴克斯特和弗兰两个人的牌局。 怀尔德的笔对世人残忍,对于某些人尤其残忍,而你明明知道他不公平,却不由得被他牵着走,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没有一字闲笔的好编剧。在你快要不能忍受他的刻薄时,就想想那句完美的台词:“没有人是完美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