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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起点是爱,终点是美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战后日本文学史论》第 李德纯 参加讨论

    佛界难进, 魔界易入。 
    ——[日]一休宗纯 
    一  日本唯美抒情“幽玄美”的强化 
    世上有所谓日本文学与英国文学相比是不优雅的;与法国文学相比是不浪漫, 也不关注现实;与德国文学相比, 日本文学理性不足;与俄国文学相比, 日本文学不够厚重;与美国文学相比, 日本文学缺少阳刚之气。但文学的个性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它的民族特色上,无论社会生活形态发生了什么样的重大变化,当人们回望历史时都不会改变一个情结,那就是对先人开掘和后人守护与发展的民族文化的血脉承续。就高度讲求个性化的文学创作而言,日本文学的独特性也是毋庸置疑的。日本文学是敏感的、纤细的, 笼罩着一种空寂气息, 散发着奇异之美。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师本居宣长在《紫文要领》中阐述的“物之哀”, 不仅是日本文化的重要象征和载体,更寄托了日本人对于“美” 的思考和理解。世上万事万物的千姿百态,我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身体力行地体验,把这万事万物都放到心中来品味,内心里把这些事物的情致一一辨清,这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这就是懂得物之哀。川端康成的鲜明个性和独特风格必须从日本文化精髓和日本传统核心美学价值层面上去理解。川端康成是这一传统美学的最佳继承者。在古韵逐渐消失,时尚引领新潮的年代,他的作品没有绮丽的异国风情,也不以复杂、奇诡的剧情取胜,更与宏观大局无关,打动人心的是字里行间渗透出来的日本独特的幽玄、孤寂、淡泊的审美情趣。历史、人文精神的存在,展现更多的其实是日本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不仅是日本化的重要象征和载体,更寄托了日本人对于美的思考和理解,凸显美在审美活动中的动态生成。 
    对女性的命运、自由、爱情和幸福的探讨与书写是百年文学的重要主题。川端康成擅长伦理小说及女性题材,始终描写无助甚至绝望氛围中的爱情。他以女人身上性别的元素来写作, 堪称写女人写得最细腻的文字,塑造过几乎所有的女性性格:冷酷的、偏执的、高傲的、温煦的、琐碎的、脆弱的、霸气的。抓准了女人对男人的复杂心境、蕴涵于爱情里的那种耐人寻味的人生感悟,把女性的情感和生活演绎得淋漓尽致,让情节铺陈得更加千回百转, 完美地展现了日本女性的内心与感悟。川端笔下的人物不见得能超越以往经典爱情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但笔调诚实质朴, 字里行间少有强烈而夸张的感情色彩, 叙述真实平和,情感隐忍节制。在细节描述方面,可以认为他善于把握女性平和、细腻的情感,开创了属于他个人的风格。 
    战后初期,他在《悼念岛木健作》(1947)中坦言:“我把自已当作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除了写悲凉的日本之美外,不想再写其它任何一行文字了”,[①]并在《哀愁》(1947)中写道:“战败投降后,我只好回归到日本自古以来的悲哀中去。”[②]但在当时甚至现在,人们并末意识到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这些话披露了传统艰难迈向战后被异国殖民占领时代创作的心路历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川端内心陷于很大矛盾,那种对美和爱的渴盼与寻觅坠入失落与惆怅,同他的思维导向与创作意图相当一致。                        
    他的许多作品即使淡化了鲜明的社会背景与特定的生存语境,读者也可以从艺术形象与相关人物的关系中窥探出那一时代的信息,成为放之任何年代皆可的唯美之作。虽说无关历史本质和现实痛痒、去政治和意识形态, 但作品中也没有尔虞我诈和绝对的正面和反面人物, 而其间的情感碰撞却是许多人都会遇到的。他笔下的都市只有情感世界而少社会生活, 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带着文学趣味的个人化写作,审美取向上现离实较远,离心灵较近。小说笔调哀伤隽永而又浪漫生情, 笔下的人物、描写的景致、陈述的发展, 都深深浸润着一种看透时间的虚妄, 找不到归宿感的落寞。轻声细雨般的抒发内心的情思,古典中带有浪漫,典雅中蕴含激情,在弘扬文学传统的过程中自觉地把握日本小说的美学,出尘与入禅意味的虚静澄明世界漫溢而出。由于作家全凭一种深远的意境与不俗的气韵为依托,故轻情节而重氛围,不是以故意的炫技和故作的晦涩赢得读者,似淡雅的清香,始终萦绕人怀。“孤儿根性”即宿命的悲剧曾散去。他以特有的灰色笔调完成他生活化的创作实践,使作品既具有很强的艺术渗透力,也使它不免于某些主观随意性,故事性相对地弱了一些。诗情当然要有诗内功夫,包括追求字句的华美和章法的严谨,等等,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诗外功夫:深厚的文化素养、广阔的社会阅历,以及对于自然风光的感悟和宇宙人生的终极关怀。在表达小说的情趣上,川端康成以洗炼的写意笔法,在人生旅途中忍受了常人无法体会的从平凡的生活中撷取纯真而不失魅力的日本本土气息,其风格既不亢奋也不悲痛,冷漠和内心浓烈的忧伤矛盾结合,诱发笔下的写作语境流露的是一种特有的孤寂凄美。他寂寞独行地炒作退避三舍。 他在许多作品里,几乎无处不在地宣泄着他那淡淡哀愁的童年情结, 这种回归天伦的经典原创模式,同他个人的经历不无关系。在考查川端康成的成长与美学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亲情的缺失,是川端康成形成虚无孤独美学的一大内因川端康成出身于大阪的一个开业医生家庭,襁褓只同他见过两次面的唯一的姐姐于14岁夭折,相依为命的祖父也随后离开人世。这些分散在别人全命中的悲哀,却无一幸免地集中在川端康成的全命轨迹中,他表哥戏称他是“送殡的名人”。骨肉至亲的相继离世,促使了他刻骨铭心的伤痛。他在作品中通过文本与作家性情及书写对象三者之间,说不尽的苍凉滋味,没有任何作家像他那样倾注全部身心。研究川端康成绝不应忽略这一段成长经历,他的艺术张力不是苦心孤诣的营造,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生发,完全跌入书中人物的感情中。他在中学时代受日本古代文化发达的平安时代后期《源氏物语》、《枕草子》和《徒然草》等古典名著的濡染,以后又在东京大学国文系专攻日本文学,传承了人生无常的佛学观和以哀为极致的美学观。虽然各时代都有不同的面貌和表现方式,但这条文脉从未间断,不断用古代文学滋养自己,进入到日本文化的真正内涵和精髓中。其作品在当代的语境里回归传统的审美精神和意境,巧妙地在阅读感上营造了古典化的氛围。幽玄的命运和生命里不可知的际遇, 如醍醐灌顶般悟到了日本传统美学之妙,正是通过他得以薪火相传, 完美地展现了独有风韵的艺术气质。 
    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对美的追求, 而现代社会对文学作品魅力的要求丰富,不能单具某一方面的审美感受,仅仅古典代,都不足以在今日时代构成极具魅力的佳作。川端康成的创作始终在不断的发展和演变中进行, 这种演变使得他的小说呈现出多重风格, 既有明确的阶段性, 又具有内在的联系。不同时期的作品在形式上既有鲜明的区别, 又有明确的承袭关系。上世纪初,日本正处于所谓“大正民主时期”,即大正末期到昭和初期,经济凋敝与社会动荡不安, 俄国十月革命激发了日本思想界精英们的思想激荡,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风行一时, 甚至非左派文人也左倾,不右倾。特殊的成长环境和文化氛围,使川端康成有机会广泛接触到达达主义、未来主义、表现主义等西方文艺思潮。不排除初期外在的模仿和因袭,经过一番技艺上的淬砺, 展现了对于多种艺术形式的积极征用与有机整合。意识流手法催生了《禽兽》(1933)、《水晶幻想》、《母亲的初恋》(均1940)等小说, 其古典文化底蕴里又兼容并蓄着佛教禅宗思想。这种转益多师的认真揣摩, 触类旁通, 使他在古典的苍劲中平添了现代的灵动, 信笔游刃于自由转换的时空, 让故事有些许的陌生感,而语言中富含古典情蕴,自由驰骋于东方与西方而相得益彰,得臻其妙。从1935年《水晶幻想》问世后,川端作品的语言风格及故事情节逐渐显露出处于萌芽状态的新心理主义倾向,体现出从传统向现代转化的端倪。这使我们想起托尔斯泰对犹太民族说过的话:它“的智能包含了一些永不消逝的温情与魅力,就像玫瑰色的晨星,闪耀在寂寞的早晨,那是对于人类灵魂永恒秘密的充满激情的探索”。这类代表作中有传颂久远的《伊豆舞女》(1926)、《篝火》(1924)、《花的圆舞曲》(1936)等。另一方面,他又在接连不断地自我颠覆,逐渐淡化了对各种时髦思潮的兴趣,他对传统文学功底让他对日本民族文化有了更深的感情。身体力行不断地创造、完善、升华、开掘幽玄文化的内涵和哲学深度。他说禅,也是为了由禅入文,将禅味浸入文中, 不乏有渐修顿悟的禅机妙语夹杂其间, 浅淡随意的句子, 蕴藏着咀嚼无穷的意境。在《雪国》(1935—1947)中呈现出令人难以言状的妖冶幽玄的官能美,历经岁月沉淀,至今仍然是能震撼心灵的经典佳作。 
    二 《雪国》:雪域情缘 
    川端康成的小说出轨男女情爱常出现于他的笔下,构设了爱欲的不同层面并以悲剧结尾,窥探各色爱情的本来面目及其种种特质理解与深层次的挖掘,人们可以从多层面的人物爱欲关系中去玩味人类情感的复杂性。他尤其注重观察女人, 强调对女性情感的表达对青春的美丽与残酷,成年后的矛盾与尴尬,老年的无奈等细微的情感特质都作了丰富的展示。耗时14年殚精竭虑创作的中篇小说《雪国》,是他转型的标志,也被评论家奉为里程碑式的作品。《雪国》是部风花雪月的老题材,川端康成极有独创性地处理了这一题材。他没有停留在一般地描绘艺妓的非人生活上,也不是通过偶然事件表现艺妓的某种高贵品质,而是深入到艺妓生活和性格的内在矛盾中去。小说抓住这一矛盾,把它作为艺妓性格发展的基本内容,这就使得文字上出现的艺妓形象,不仅人物造型准确生动, 还各具风貌, 既有独特个性色彩,也有深刻的概括意义。 
    《雪国》主人公中年舞蹈研究家岛村,放荡不羁,钟爱旅途风尘,也由此与一个“洁净得出奇”的19岁艺妓驹子邂逅。岛村置家中老小于不顾,冒着冬日飘零的雪花,从东京风尘仆仆去雪国幽会,追求转瞬即逝的美,一刹那之间的官能满足。稻村同驹子谈论人生艺术和心灵大地,驹子视岛村为忠厚长者和饱学之士, 更增加了对岛村的崇敬与爱慕,甚至还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要爱不能爱”的感情,始终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留下一个眷恋的角落。这已经说明艺妓与情妇这两种身份在驹子那里逐渐融合了。她想冲破一种“无形的法律”约束,也要这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生活情趣,表现出美丽温情而又飘忽的野性。他们都以半醉半醒、半痴半真的内心的红线,共度快乐的时光。[③]他们远离浮华喧闹的都会,交流一点学问的同时, 更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当代人灵魂深处的 残缺和痼疾。川端就是这样经常将高潮设置在貌似平淡的地方,用非常节制甚至有禅意的方式表达浓烈。 
    伊藤整以小说家和文学批评家的专业眼光 对《雪国》的审美本质进行概括和点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人与同无以名状的美搏斗的岛村说间感觉上的情感的撞击。小说是在刻画这种逐渐走向悲剧的过程中产生的。”[④]一桩温婉抒情而又伤感的红杏出墙的风流债,平淡中透着简洁的旋律流露出淡淡的哀愁,最后曲终人散,同驹子逢场作戏,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横亘两人之间的鸿沟,不是地理而是心灵的距离。在这场危机四伏的感情较量中,驹子无疑是个失败者、受虐恋的典型,以不变应万变地坚守着理想的无情嘲弄。她经历了一切,但她并不真的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而造成其悲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在自己制造的虚幻世界中寻找慰藉和安全。岛村原本是一个卑劣轻浮、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他那所谓的徒劳表面上是看破红尘,内心深处却感到了一种世俗的挤压,感到缺乏精神依托的无聊和迷茫,是虚无主义的自我解嘲, 逃避现实的一种遁词。他在这种暧昧关系中忽冷忽热,用撒野的气质和速度同驹子逢场作戏,最后依旧撒野地面对困境和误区,暗合了他内心的波澜。 
    歌德说:“ 诗人之所以是诗人,就因为能从平凡中发现诗。”《雪国》延续了川端情爱小说一贯的华丽而不失纯净的语言风格,以一种精致细巧的艺术表现力,着意淡化情节,熔叙事、抒情、写景于一炉,以着力与诗意的追求。整个故事以宁静恬淡、褪尽了人间烟火气、日本人称为“豪雪”的北国为背景,与故事情节与感伤情调和谐统一。单从书名看来就己充满了诗意,其中的意境更人令遐想无限。美在自然之中是无限的, 而作家的感受有限, 因此, 自然之美必须经过作家的感情过滤。作家以自已的眼睛和心灵去感受,提炼,浓缩,尔后形成小说中的艺术美。情真必须以物来承载, 来升华,以自然作为意象的主体,并不限于简单的背景烘托, 而是积极参与了情节的发生。全世界最古老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中,晚年的光源氏住在六条院,将庭院划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根据妻妾的性格,让她们分别住在不同的院落,从景致到房舍以及点睛又物,无不细致推敲和高度概括。吟咏对自然景物瞬间感受,淡雅的写生,注重言外余情等特色的继承沿袭。只要想到这种自然界生命和人间情感人的相互融通,就会了解《雪国》所受到的影响。尤其是小说开宗明义地描绘了轻舞飞扬的白雪覆盖着偏僻小镇车站的景致,简单明了地交代出男女主人公及叶子行男等出场人物的身世,不仅为故事发展营造出浪漫的氛围,也为后来的故事发展起到很好的铺垫。 
    川端康成素以外部景色和内心变化,描写富有视觉形象和画面感著称,然而,他不是形式上对大自然的生摹仿,而是被自然美所震慑的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的日本独特审美意识幽玄之美。《雪国》对于“镜中映像”的运用,为这部哀伤故事增添了苍凉的感觉,也是他文学作品的趣味。这类清新写意的场景画面的情景,是延伸的诗意, 构筑心灵的外化图像。虽说诗是流动的时间艺术, 景为静止的空间艺术,而“镜中映像”这种诗情画意的交织, 都是状物、写意、烘托氛围的一种手段。比如,叶子那清新可人的面颊在火车车窗上映着寒山灯火,虽然颜色有些暗淡,也能让人窥见到岛村的心潮澎湃。书中拿银妆素裹的北国美景做衬托, 清晨做比喻, 与叶子洋溢着青春的绯红脸庞做对照, 使美景远远超越了单纯的背景环境作用;雪中的自然精微,雪中的情色男女,雪中的清冷和幽静,当火车玻璃窗和梳妆台镜子中映出倩影,又倏忽而逝,人和景便产生了朦胧的诗意。景在其表, 意在镜外, 这些意象在小城镇的物质生活之外增添了精神的维度。流畅而优美的文笔,叙事与抒情结合,心灵美与自然美相交融,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旷达幽远的意境, 赋予雪这一美学意象以特别的含意,婉转凄凉,体现了一种与城市喧嚣形成极大反差的幽玄之美。他选择的每个场景不再是两种景色的反差,而是互相映射的客观对应物, 成为日本人心中难以磨灭的审美情结。它建立在日本美学基础之上的合理想象, 是日本式的美感生动表达, 成为被人称颂不已的经典场面。 
    固然人们几乎都过多地钟情和偏爱那种喜剧性的契机和理想化的结局,其实结尾令人遗憾的文学作品比结尾圆满的小说更能引起人们的回想。驹子与岛村的萍水相逢,产生了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无可奈何的感情,揭示出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可能就是爱情。婚姻与爱情的烦恼对人类社会来说是永恒的,一个美好的故事总留下伤心的残局,一番茫茫人海中互相寻觅却不知所终。岛村与驹子相会三次后了于无痕。驹子这个在凄风苦雨中挣扎的娇小柔弱的人儿,对岛村虽不乏真诚善良,她那情感的伤痛却是命运的安排。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岛村用自已的梦破坏了旁人的梦。岛村同叶子萍水相逢怦然心动,他那受压抑的官能,犹如一支乐曲爆发出火一样的音调,却只有错误的音符被心底流淌的节奏串起。叶子不会因为别人喜欢她而迷失自已,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不认可而不相信自已。叶子就是一朵花,一层层的浮华和世俗都是包裹在外面的花瓣,花瓣层层褪去,最后的芯是纯真。她的三弦师傅原本是艺妓,中风后无力照顾病入膏肓的儿子行男,叶子感恩回馈,一直陪伴行男与世长辞。这是她无奈却也是自觉的选择,书中一再展示的他们之间难以言表的默契与关爱,多是于琐碎的生活细节中捕捉,让读者看到人物细腻与柔情的一面。就是这么一个善良而又痴心不改的叶子,理应得到保护,但是命运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而命丧火海。川端用直闯人心的美丽笔触,挖掘叶子因善良而产生的复杂悲凉的内心世界。然而,每个人对事物的审美都有自已的一把尺子,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把尺子。驹子反衬出叶子的境界。驹子也是为给行男提供医药费才沦落风尘,是不得已之下的无奈行动。她对行男病情采取冷漠态度,甚至在岛村第二次来雪国,行将回东京时,行男病体垂危,叶子赶到火车站恳求驹子同行男作最后的诀别, 驹子无动于衷。叶子去给行男扫墓, 把它当成自己感情的墓地,在痛苦时来凭吊一番。而驹子虽已走到坟墓近旁却形同陌路,绕道而行,都打上了人物自身的个性化烙印。叶子直面浮华喧闹的世界,守护着内心那份纯真与宁静,驹子大相径庭,孤傲冷峻、特立独行,探讨了爱和幸福的本质与核心层面,更増加了叶子的亮色。 
    三《千只鹤》:“青春晚期情节” 
    川端康成早期作品或写义理与性爱的冲突, 或写因社会地位而引起的爱情纠葛, 尚能提供一些社会问题, 而后期较多演绎的所谓“青春晚期情结”, 写了不少的恋爱游戏小说和变态性欲的作品。他的《千只鹤》(1949—1951)叙述20岁的青年三谷菊治,在父母双亡后,由与父亲生前在一起品茗讲茶的栗本千花子了穿针引线,同稻村家标致少女相亲,一见钟情。但因亡父生前情妇太田夫人从中撺掇,菊治踟蹰不前,栗本不堪其扰,怒不可遏,太田为远离世事的纷扰,随行结束了自已的生命。稻村雪子绘有千只鹤的绉绸包袱皮和那只染有菊治父亲情妇太田夫人口红的志野瓷茶碗,前者是美丽的象征,后者是菊治亡父同寡居中的太田夫人婚外恋的佐证, 都凝固了符号化的特征。这些器皿和日用品的物质属性因此就淡化了,而融入作品的总体构思之中,充溢着耐人玩味的意境,凸显出个性的张扬,有助于揭示作品内敛的丰富底蕴。由此也显出川端的作品风格高雅,刻画细腻精到。                                                          
    作为“青春晚期” 题材代表作之一的《睡美人》(1960—1961)中,川端康成用多向度的视角,以独特的笔墨编织出一个常人无法涉猎,好像现实中不太可能发生的精神领域,描写的仍然是让人求之不得又保持求之的欲念,以及那种刹那间的感觉和受压抑的官能, 追求妖冶官能美的基调和内涵没有变。小说中有对女性身体的细致刻画,但都十分含蓄隐晦,一切使用意象。《睡美人》贯穿的是男性在女性美面前的春心荡漾、膜拜和性无能。以江口由夫为首的一批行动古怪、内心诡谲的老人, 是专门接待老人的“睡美人旅店” 的常们对于妖魔化了的极端女性美,殚精竭虑又自惭形秽,且畏葸不前。那里的妓女尽是些年轻貌美的处女,服药催眠后供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嫖客观看熟睡的裸体,像一株无语凝咽的寂寞梧桐,产生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老人时刻觊觎着青春和鲜嫩,延续自已的激情。然而,他们的精神却被挤压得越来越强烈,坚持要看到少女醒来后,对他们这些风烛义残年老人的真情瞬间。但这处色情交易场所坚守底线,禁止把手放到女孩口中,更不准把女孩叫醒,这反而撩拨得老人垂涎欲滴。这种观看与阻碍观看的对立,触及了时光流逝带给生命的衰疲和无奈,都被喜欢一点一点地把感情、人性很优雅地毁掉的川端康成彻底摧毁。 
    《一只胳臂》(1963)写老人梦幻之中,心旌摇荡,抚摸少女的胳膊;《山之音》 1949-1954)刻画老迈迟暮的公公同年轻儿媳之间欲爱不言,欲爱不敢的压抑。从以上篇什人物和情节仔细看来,其中全是“青春晚期” 症状,是以虚无主义为基础,折射生命晚期聊发少年狂、重走青春路,捕捉心灵中稍纵即逝的美、一刹那间的感觉和受压抑的官能。评论家吉本隆明把川端同谷崎润一郎作对比,指出:谷崎“把一般观念上非正常的性爱作为主题,这是谷崎润一郎初期作品的特点,施虐与受虐,物恋(物体崇拜),同性恋,等等这般……谷崎是我难以理解的作家。相比之下,川端康成要容易理解得多。”(《日本近代文学的名著》)可以看出,川端康成以唯美主义推崇感官美,认为能给人带来美感的东西高于一切。在川端的笔下,众多女性总是那么单纯和轻信,总是那么感性和认真,太容易受到侵害。她们永远都在寻求真爱,而真爱实在过于稀少,这是生活本身所存在的深沉主题。这个主题的永恒性与无解性, 注定了它的辛酸和凄美, 而川端文学正是这种辛酸与凄美的不断吟唱。她们都没有负面或反面的形象,无一例外都是美丽洁净,都是静态的,都是承受者,是如大地般无边的包容者。但写起她们的命运来,包括《雪国》和《千只鹤》在内,为了让阅读者直接越过对纷繁杂乱的历史线索的梳理,切入到更深层的日本文化之中,在叙述风格上刻意模糊其年代印记,故难度更大,这是因为它绝对不是反复的铺陈,而是有故事的推进,平静的叙述中照样可以将女人的心触得很疼。尴尬之时,人常有之。以上几篇小说,最能读到的人物状态是尴尬,而川端康成把它处理成了尴尬的意趣。 
    四《古都》:继承传统美学的经典 
    川端康成的作品以其娴熟的日本文采、浪漫主义风格和深厚的文学艺术素养着称。无论是描写民俗风情,还是展现“古都”浓郁的乡土色彩,一贯延续着娴熟的温婉叙事风格, 并从京都方言中汲取了语言素材,挖掘出古老的京都有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的风景内涵,为古老的京都生活中的魅力增添精彩的注脚,力求实现自然风光与历史文脉的自然融合。《古都》同以婚外情为题材的《雪国》和《千只鹤》相较,在写法上即使不是背道而驰,也是有着某些不同:在创意以及选材和手法上,《雪国》重在美妙意境的营造,飘逸清远;《千只鹤》以接近原始形态的风格,注重叙事性和戏剧性的交错发展;《古都》人物和故事都不复杂,熟稔京都的风俗俚语,富含久远深厚的京都文化底蕴的写景状物,给这则细腻温馨的故事铺上一层淡淡的惆怅与感伤,他对亲人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结和情感也就活在《古都》的字里行间了。 
    《古都》是部讲述姐妹血脉亲情的情感小说,同根同族不可分割的血肉亲情成为贯穿全书的情感主线,但这里没有过分地制造伤感,也没有作落入俗套的道德说教。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千重子和苗子本是一对孪生姊妹,姐姐千重子成为弃婴被殷实之家抱养,一派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风范;妹妹苗素虽未见弃于父母,却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是贫穷的农家女。机缘巧合,千重子的男友与苗子主动搭讪, 聊得投缘。惊人的长相酷似促成了素未谋面、失散多年的亲人认祖归宗。尽管二人经历、身份地位迥异, 但那种血脉相承则是无法切割的超越过往的伤痛,把思念留在过去,把血肉亲情留在现在。 
    作者通过双莲并蒂的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步入人心最柔软角落, 演绎生活,诠释命运的无常。手足情深这一古老命题的再次思索,把人的生命环境与精神风采中灿烂感性的因素体现在作品中,刻画的是一个弃婴的温暖。作者运用京都方言写得韵味无穷,不是因为故事多么让人肝肠寸断, 而是缘于川端的生死情意的委婉哀怨抒侬。 这委婉哀怨是属于川端的因幼小缺乏天伦之乐而对亲情油然生发的一种朦胧的依恋和向往。他内心最深层的哀伤与宿命的意识被拨动, 在那些句子中找到唇齿相依的抚慰。就算是他以自己对角色的独特理解,把两姊妹的际遇刻画成一种苦难,却也演绎得让灵魂之间达到共生共息的默契。 
    一般来说, 地理环境之不同, 会给人们的审美情趣带来某种差异。 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日本传统美,如同郁达夫在《日本的文化生活》中深入独到地阐释和解读的精妙所在那样,是由“写男女的恋情,写思妇怨男的哀慕,或写家国兴亡,人生的流转,以及世事的无常,风花雪月的迷人等等,只有清清淡淡、疏疏落落几句,就把乾坤今古的一切情感都包括得纤屑不遗” 的和歌;“专以情韵取长,字句更少——只17个字母——而余韵余情,却似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 不知所自始, 也不知其所终,飘飘忽忽, 袅袅婷婷” 的俳句;“所费不多,而能满室飘香” 的茶道,“以单纯取长,以清淡取胜” 的民间舞蹈等构成,而这正是日本传统的“空寂幽玄” 风格、唯美诗意和追求抒情性美学的典型体现。日本文化向以娴淑内向、动作小而轻柔的民族性格、温柔且优雅中含有参禅味道而取胜, 尽管小说美学和叙事方式不无狭隘与局限, 而情节又成为描绘和抒情的陪衬, 却也令人吟味出绮丽精致、质朴沉郁、含蓄委婉等艺术情感。从《雪国》的艺术构思和审美意象中,随时可以找到和歌那种“写男女的恋情,写思妇怨男的哀慕”。驹子对岛村的若即若离,聚散无常的悬念,有一点淡淡的忧伤情怀,像是一种情怀,一片云,一阵风一样;《千只鹤》中男女主人公之间那种“似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不知所自始,也不知其所终”,纵情于带有病态和伤残的梦幻之中的风流韵事,颇具俳句特色;《古都》弥漫着“人生的流转,以及世事的无常”,令人感叹命运之变幻莫测颇具和歌的哀怨缠绵。 诸如此类, 再加上毋庸置疑的唯美, 精致华丽的语言没有丝毫的堆砌感, 行文亦古亦今穿梭自如, 可以看出, 川端在运用宁静的心态来感受传统的审美意识方面非常得心应手。川端的许多小说最初是以短篇的形式发表,尔后将其联缀成长篇的。他早期的这些作品,在他的作品中虽不算最好,但仍为不失其水准之作。比如《雪国》是川端在1930年发表的《雪中火灾》和战后1946年创作的《雪国抄》以及《续雪国》(1947)的故事框架基础上丰富、充实的作品。他那篇经典之作《伊豆舞女》也一样,他20岁时在伊豆旅行,同一位舞女邂逅,数年后,在札记《汤岛回忆》中有所记述,之后又过了数年,他在札记的基础上完成了《伊豆舞女》。这两篇小说,川端康成倾注心血最多,其中的积淀和思索,反映了他为心中最理想的作品而不惜殚精竭虑,已然奠定其后作品的典型特质。他的作品以清新浪漫的爱情为主,渗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幽玄之美,其中蕴含着无尽的文化积淀与智慧结晶至今很多读者心中还有浓烈的伊豆情结。人们可以从中揣摩和感悟文章的谋篇布局、起承转合及遣词造句的妙处。可以这样说, 川端对幽玄之美的领悟超过许多小说家;没有任何虚饰和浮夸,没有任何被时代左右的语言污染,成为他永不枯竭的魅力源泉,表达着一个读书人对自已民族文化的守护和挚爱。 
    文学的力量源自其持续不断的自我更新,诺贝尔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一爆炸性新闻无疑具有太多象征意味的解读,对于媒体更觉不胜其扰,这与川端的“虚无孤独”背道而驰,给他带来种种的不适与孤独。世间之所以历来称诺贝尔文学奖为“死吻” ,也就是说获奖者在荣耀和光环下,面对的种种现实压力以及如何实现自我突破。1972年川端康成口含煤气管永远离开了人间,这一举动不但震动文坛而且蜚声全国。川他端把自已写作生涯生涯最华彩的技艺奉献给读者。如今在这样一条路上走着的只此一人。他长期压抑的情绪没有得到过真正有效的释放,最终也没有摆脱内心深处的孤独永久地谢幕了。川端康成仿佛设置了一个谜语, 但似乎他自已也没有谜底, 只是请读者来猜迷。每个人猜出的答案不同, 但这些答案最能见出读者本人, 需要再三反思自己的答案。在这个意义上,川端康成不想告诉你什么,只是传递一种心境,传递一种坚持内心的精神度。 
    [①]《新潮》杂志1947年11月号。 
    [②]《社会》杂志1947年10月号。 
    [③]日本民间流传着一种独特的群体下意识文化背景所形成的说法:男人一生中有三个女人: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是妻子;第三个是酒吧女老板或者是包括艺妓内的陪酒女郎。他常常下班后在外喝酒,向包括艺妓在内的陪酒女郎倾诉衷肠。 
    [④]转引自进藤纯孝:《昭和文学·作品展览》(上),时事通讽社1977年版第115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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