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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据《鹤林玉露》记载，这首《望海潮》是柳永作赠两浙转运使孙何的。孙何驻节杭州事在咸平末年，景德初年即己任满调京，不久病卒。然则，此词之作，当在景德元年(1004)稍前无疑。这时柳永不过十七八岁①，正是他少年成名之作。前不久，他离开福建崇安老家来到形胜之邦的杭州。这里东有江潮伟观，西有湖山绝景，市肆繁华，人文荟萃。所有这些无不使他感到新奇和激动。倾注到词里，就表现为一种华美而欢愉的情调和如川方至的青春的旋律，充满了对生活之热爱和对自然之礼赞的激情。这同他阅历了人生的险巇之后所写下的许多伤情恨别的作品，是有着多么显著的不同呵! 《望海潮》是一首慢词，前不经见，此调因柳永而显，是北宋词坛上最早出现的长调之一。考其年代，较之聂冠卿的《多丽》和张先的《谢池春慢》犹要略早。反映的生活内容也更为广阔和积极得多。这就使它成为词学发展上的一篇具有深远影响的作品。 这首词分上下两片。《词苑丛谈》提到：“前半泛写，后半专叙，盛宋词人多此法。”本词正是如此。上片总叙杭州盛况：发端三句，人手擒题，突出了杭州的“形胜”与“繁华”两个特点，有笼罩全篇的艺术效果。“云树”、“怒涛”、“天堑”三句上承形胜。铺叙有力。浙江八月之潮，为天下奇观。《武林旧事》称：“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这正是“怒涛”诸句所表现的内容。堤树接云，江潮吼雪，天堑无涯，真令人为之神观飞越。“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潘阆《忆余杭》)，可谓同其蔚肢；“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苏轼《念奴娇》)，其间影响也分明可见。“烟柳”、“风帘”、“市列”、“户盈”诸句，则着重描绘城市的繁华。画桥座座，翠幕家家，珠玑的光彩与罗绮的香择汇织成一派富丽堂皇的豪华景象。杭州人口，北宋初期主客户共为七万零五百三十七户(《太平寰宇记》)，北宋中期为二十万零二千八百一十六户(《元丰九域志》)。一百年间，激增了差不多两倍。此词作于元丰(神宗年号)之前七十年，“参差十万人家”，可谓实录。一经词人彩笔的描摹，当时杭州市容的盛况，就被生动地再现出来，至今仍美轮美奂毫不褪色。下片转入专叙：笔墨集中到杭州的明珠——西湖方面来。“重湖叠巘清嘉”，浓墨重笔，形象极为饱满，语言极为凝炼。一线长堤把明镜似的湖面分为里外两重；层层叠叠的峰峦秀峙于湖旁。“清嘉”二字，语新而意隽，概括了湖山秋色的佳致，与城市的豪奢映对成趣。这就是过片一句所包含的意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点睛之笔。它巧妙地摄住了西湖秋色的诗意的灵魂，成了传诵千古的名句。“羌管”、“菱歌”、“莲娃”、“钓叟”连用四个对句，表现劳动群众游赏之乐。“千骑”以下则是一幅贵人行乐图画。“高牙”，高耸的牙旗，形容孙何出游的仪仗之盛。“异日”二句，希望孙何将杭城胜景绘为图卷，归作卧游。“凤凰池”为中书省的雅称。如此煞尾，还隐约露出了孙何将要调返汴京的消息来，可作为考定年代之一助。文思笔致，层次井然，竟出自一个少年词人的手笔，真是难能可贵了。 从艺术手法看，大量使用偶句，是它的突出特点。百来字中，光四字一句的对语，就有六对。头六句中，前后三句各为一股，也是对称的。另外，上片“烟柳画桥”以下六句，与下片的“羌管弄晴”六句，也完全相同。“画”字、“弄”字俱用去声发调，也是一定之格。全词二十三句中，除两片结尾三句和过片的第一句单只无偶外，其它都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对偶关系。大开大合，纤细必当，这是精心结撰出来的艺术形式，是典型的赋体结构。这种形式如同贴锦、刺绣，最宜铺叙排比，发扬声势，造成淋漓尽致的艺术效果。而这正是柳词最为擅长的一种手法。 这首词的语言俊利疏快，以白描见长。它很少用典，多取景目前，而天然佳妙。如“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真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最是艺术上的胜境。相比之下，转觉“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等，刻意安排，忒费力气了。 这首气象开阔、音律谐畅的鸿篇巨制的出现，给当时的词坛带来了重大的突破。如果说把短小纤巧的小令发展成为繁音纡节、局面开张的慢词是柳永的一大贡献的话，那么，这首《望海潮》就是它的第一枝报春的花朵了。此词一问世，不胫而走，传遍了四面八方。《鹤林玉器》称：金主亮闻歌欣慕，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近时谢处厚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则其影响之大，已超出文学的范围了。 注释 ① 柳永的生卒年代，依唐圭璋先生考证，约为公元987--1053年。详见《柳永事迹新证》，载《文学研究》1957年第3期。 原载：《唐宋词鉴赏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