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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创痛的可能，只有使她的身心得到真正的安顿。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只想把这种安顿的责任交给犯贫的语言，这几乎注定了生命的无救。 不久前，冯小刚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非诚勿扰》，媒体爆炒，说是国内“全媒体同步出版第一宗”，因为你能在互联网、阅读器和手机上同时读到，更不要说电影了。据说小说经过“十年酝酿”和“五年蓄势”，竭尽细腻，才华尽见，所以出版社与一众“粉丝”都相信它能热销，一定上榜。 三个多月下来，不知书销得怎样。但我想说的是，它至多是一电影故事的底本而已，不是小说。能被称作小说的，必须满足一些基本的条件，经得起用“文学性”来打量。众所周知，文学根植于生活，并靠它提供故事和意义，但文学又有内视的特点，反映的是人内心的视像——“心像”。如果一种叙述，仅有外在的故事构造，未经内心艰苦的凝练并获得文学的“肌质”（Texture），它就不能称为文学，当然，也不能被称为小说。以此标准看冯氏所作，不能不说，相差甚远。 不错，它是在说一个失爱与求婚的故事。今天的世道，自由容易，牵绊太难，结果因任性而夺时，旷男怨女难免越来越多。但放远了看，人世间终百千劫，常在缠缚，有的人多情，有的人深于情，其间丰富复杂的种种，古今中外，许多伟大的小说早有反映，其所抵达的人性深度，还有情节的多重展开和细节的丰富，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现代人，经常以网络交换相思，用身体催化激情，自然容易行差踏错，所适非偶。此时，一个热忱的写作者，必定会用一种博大庄敬的悲悯，来照见世相的荒芜，然后，在背阳的生存中，唤出人性与情感的温度。但遗憾的是，在《非诚勿扰》中，我们看不到这样的悲悯，看到的只是女孩“醉乡广大人间小”的自暴自弃。并且，因作者写得飘浮，甚至根本就没想深入，在男人那一面，那种空嘴薄舌的打趣与调侃，被对方退而求其次激出的并无来由的一眼看死（难说是一见钟情），能构成将女孩带出困境的力量吗？生活中太多的事例告诉人们，通常这样的情形，惨烈的自戕才刚开始。结束创痛的可能，只有使她的身心得到真正的安顿。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只想把这种安顿的责任交给犯贫的语言，这几乎注定了生命的无救。所以，许多人读后，直接的反应，故事进行到女孩跳海，就应该结束。 说到语言，作者最为自信。他说自己写作时，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设置语言的骗局，然后让读者入套。这我们同意，本来，语言与形式、结构，是小说获得“文学性”最重要的元素。可事实是，在书中，除了一些冷幽默的噱头，我们并没有看到语言的多面延展与探底的深度。我们当然不认为只有让人哭才是好小说，但一味用贫嘴逗人笑，也不一定值得称赞呀！像“秦奋和笑笑走出机场，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看见邬桑手举着他的名字，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对方。两人几乎同时豁然认出。互相猛烈拥抱，把梁笑笑晾在了一边”之类——典型的分镜头剧本，哪里是小说？而“豁然认出”诸如此类的用语，更经不起推敲。此外，尽管作者常用上海方言区别邬桑与秦奋，但类似“没想到你还是那辏牲”、“一般的女孩跟他真的是对不上牙口”，却决不是上海人的语言方式。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作品的语言是不够精纯的。相反，对语言效果的追求，常常牺牲了叙述的深度。 这种空乏的语言加上单薄的故事，最终成就了既轻且薄的东西，像一块载不了多少雨的云。对此，作者的解释是，自己用40来天就写完了全书，以一种玩的心态，目的在供人解闷儿，一乐而已。所以你也就无须论死理，更别动用评论作家的标准。可问题是，你说你写的是小说，既然你这样说了，照小说的标准裁量，应该不能算是苛求。 想想20年前，自己也做过作家梦，并也真动手写了，结果大非其才，废然而退。保持下来的，是一直读小说的习惯。若问什么是小说，个人的体会，故事之外另有故事的就是；若问什么是好小说，在最初的激动退去后，还能给你深深感动的就是。当然，这样的小说都不是主题先行的，所以略萨说：“不是小说家选择主题，而是小说家被主题选择”；也不是让人一眼看去玲珑可爱，一笑而过的，所以卡莱尔说，“凡是伟大的作品，初看时必让人觉得不十分舒服”。太光滑并近乎油滑，或许能带给人片刻的舒服，但从审美角度说，不符合“陌生化”原理；从生活的角度说，就更成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只要想想人是文学的本质，文学也是人的本质，就知道了。 遗憾的是，对后一点，人们想得太少。所以，我们要同时对自己做如下的提醒——或许，对于文学，我们也应该抱一种非诚勿扰的态度。如果不能像拍电影或干别的专业那样庄敬以对，全心投入，就应该学会认真地欣赏它，或安静地走过它。 原载：《文汇报》2009-03-2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