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長篇演義:「秤評天下」與「英雄興廢」 現存北宋「説三分」的具體材料不多,但最有價值的幾條,恰恰都出在蘇軾及其友儕的圈子裏,或者偶然。這是拈出蘇軾的第三個原因。 甞言有宋一朝素以「勇於私鬥而怯於公鬥」著稱於史。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以後,大概是出於一種「心理補償」(psychological compensation),宋人精神特别專注於雕蟲小技,幾乎無一不鬥。不但朋黨之爭熱火朝天,其他如鬥鷄、鬥蟲(即蟋蟀)、鬥茶、鬥棋、鬥毬(即《水滸傳》描述高俅得官之途)、鬥跤(即相撲)等等,競相爭艷,可謂别出手眼,另創新風。還不必説鬥權鬥勢,傾軋鑽謀這些歷代朝政的「題中應有之義」,更是有滋有味,較之前代官塲花樣翻新,可謂「出於藍而勝於藍」。唯有疆塲馳騁,两軍交兵一道則負多勝少。故「平話」興起後,説開國大將,中興名臣者,尤尚奬飾武功,如趙匡胤「千里送京娘」(後演變為《飛龍傳》)、楊氏抗遼(後演變為《楊家將》),狄青討儂智高(後演變為《五虎平西傳》)、文彦博平王則(後演變為《三遂平妖傳》)等。以後外侮日甚,中原淪喪,所以説南渡後的韓世忠撃鼓戰金山,精忠岳飛,以至《宣和遺事》中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河朔」者,無不誇飾戰勲,極盡褒美。這同樣也是一種「文化補償」(cultural compensation)。 明人於「説話」和「演義」興於何時,似有爭議: 「小説起於宋仁宗。蓋時太平盛久,國家閒暇,日欲進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説『得勝頭回』之後,即云『話説趙宋某年』。閭閻淘真之本之起,亦曰『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國初翟存齋過汴梁之詩,有『陌頭盲女無愁恨,能撥琵琶説趙家』,皆指宋也。」(郎瑛《七修類稿·辨證類》) 「小説之興,始於宋仁宗。於時天下小康,邊釁未動,人主垂衣之暇,命教坊樂部纂取野記,按以歌詞,與秘戲優工,相雜而奏。是後盛行,遍於朝野。蓋雖不經,亦太平樂事,含哺撃壤之遺也。其書無慮數百十本,而《水滸》稱為行中第一。」(天都外臣《水滸傳叙》)[①] 「若通俗演義,不知何昉?按南宋供奉局有説話人,如今説書之流。其文必通俗,其作者莫可考。泥馬倦勤,以太上享天下之飬,仁壽清暇,喜閱話本,命内璫日進一帙,當意則以金錢厚酬。於是内璫輩廣求先代奇蹟及閭里新聞,倩人敷演進御,以怡天顔。然一覧輒置,卒多浮沉内廷,其傳布民間者,什不一二耳。」(绿天館主人序《古今小説》) 「至有宋孝皇以天下養太上,命侍從訪民間奇事,日進一回,謂之『説話人』,而通俗演義一種,乃始盛行。然事多鄙俚,加以忌諱,讀之嚼蠟,殊不足觀。」(笑花主人序《今古奇觀》)[②] 其實兩説各爲一事,一謂「小説」,一謂「通俗演義」,其理至明。案治中國小説史者,從未認真辨析分證過「平話小説」與「通俗演義」之别,是一憾焉。筆者以為,北宋「説話」和南宋「演義」之主要分野,正在於有無「義」理作為主旨貫穿始終,蓋所欲「演」者,道德評價之「義」也,即羅燁以為説話人責任在於「講論只憑三寸舌,秤評天下淺與深。」「講論」即「演」,「秤評」者「義」也。又言「講歷代年載興廢,記英雄歳月文武。」「英雄」一語,揭示藴含有明晰的價值判斷,「興廢」二字,則標示歷史演進之因果鏈環。故「講」説者「演」也,「英雄」「興廢」者「義」也,從而形成了「演義」一體,爲「講史平話」的新潮流派。[③]今觀凡冠有「演義」二字的講史,無不以理學判斷爲其價值主幹,就是這個道理。《醉翁談錄·小説開辟》還特别强調了價值判斷具有的特殊藝術感召力: 「説國賊懐姦從佞,遣愚夫等輩生嗔;説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涙。講鬼怪,令羽士心寒胆戰;論閨怨,遣佳人绿慘紅愁。説人頭厮挺,令羽士快心,言两陣對圓,使雄夫壯志;談吕相青雲得路,遣才人着意群書;演霜林白日昇天,教隠士如初學道。噇發迹話,使寒士發憤;講負心底,令姦漢包羞。」 儘管我們承認「統治階級的思想是那個時代的統治思想」有些道理,但以南宋講史「壯懐激烈」的情景看,只是趙構的「清暇」閒談,[④]未必就是通俗演義興起的理由。仁宗朝到高宗朝不但經歴了「帝統」之争,亦且經歴了國破家殘之恨,兵火燹焚之燼,故國黍離之思,故南渡文士總結歷史和評議時局,與説話之教化傾向及警世功能頗有共鳴。文人士夫空前之熱情,亦與「芻蕘狂議」之民間説話,以及興起講評「演義」及説「中興名將」的風潮適成正比。余嘉錫有段辨析,正謂此也∶ 「余以爲楊業父子之名,在北宋本不甚著,今流俗之所傳説,必起於南渡之後。時經喪敗,民不聊生,恨金人之侵擾,痛國耻之不覆,追惟靖康之禍,始於徽宗之約金攻遼,開門揖盗。因念當太宗之時,國家强盛,倘能重用楊無敵以取燕雲,則女真蕞爾小夷,逺隔塞外,何敢侵陵上國。由是謳歌思慕,播在人口,而令公六郎父子之名,遂盛傳於民間。」(《余嘉錫論學雜著·楊家將故事考信錄》,中華書局本) 「欲言又止」,「欲説還休」,亦为跌宕情節,起伏故事之一法,也可爲「冷淡處敷衍得越長久」的心得。至於趁勢添加人物,穿插情節,安排塲面,布置環境,鋪叙景物,插科打諢,「砌末」手段,「現掛」發揮,也是千方百計使看客聽眾情緒飽滿,演説之「當塲」也逐漸豐富生動起來。南宋之「通俗演義」正是傍依《通鍳》編年叙事之宏觀架構,興亡是非之歴史邏輯,加之佛談因果,道因福禍,敷演冷淡,提掇繁華,漸成長篇,牵蔓章回的。從「三言」保留的幾篇五代平話,與至治本講史《五代史平話》,再到《五代史通俗演義》比較,即能看出嬗變端倪。 元人石君寳《諸宫調·風月紫雲亭》述講史演義情形説: 「【混江龍】他那裏問言多傷倖,孥得些家宅神長是不得安寧。我勾欄裏把戲得四五通迴鐵騎,到家來却有六七塲刀兵。我唱的是《三國志》,先饒十大曲,俺娘便《五代史》,添續《八陽經》。爾覷波,比及攛斷那唱叫,先索打拍那精神,起末得便熱鬧,團喏得更滑熟。並無唇甜美,一剗地希嶮艱難,衝撲得些掂人髓,敲人腦,剥人皮,飣退得回頭硬。娘啊,我看不的爾這般粗聲大葉,聽不的爾那裏野調山聲。」(《元曲選外編》第二册,中華書局排印本) |
又「關索」問題乃歷史上「關羽崇拜」之副題,余氏考證宋人何以號「關索」時,曰:「宋人之以『關索』為名號者,凡十餘人,不惟有男,而且有女矣。其不可考者尚當有之。蓋凡綽號皆取之街談巷語,此必宋時民間盛傳關索之武勇,為武夫健兒所忻慕,故紛紛取以為號。龔聖與作贊,即就其綽號立意,此乃文章家擒題之法,何足以證古來真有關索其人哉。觀宋人多名『賽關索』,知《水滸傳》作『病關索』者,非也。」宋元的關索話本今已不存,但今存明成化本《花關索出身傳》中,未始没有前代説話人的加工創造,亦可見出宋人「説三分」中關羽崇拜之一斑。
餘 論
限於題目篇幅,本文未提宋代官方民間已經存在的崇祀關羽資料。後人不獨三國,連蘇軾故事也早已歸入「漁樵閒話」。但歷史遺存有時又會混入後世「階級鬥爭」的大潮之中。湖北當陽關陵是傳説中關羽「身在當陽,頭枕洛陽,魂歸故鄉」的葬身之所,那裏立有一块清人書寫的「四好碑」,道是「讀好書,説好話,行好事,做好人」。如果把「好」字置換為當代特定人物的稱呼試試?恐怕四十歳上下的人,耳朵當年都曾為之磨出繭子。
「好人好事」一語至今通行天下。《鹤林玉露》卷之二甲編「好人好事」條:
「豫章旅邸有題十二字云:『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鄒景孟表而出之,以為奇語。吾鄉前輩彭執中云:『住世一日,則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則做一日好事。』亦名言也。」
這也是宋人的發明,雖然無關蘇軾。那正是理學以「倫常日用」構築價值系統的時代。至於「好」字作何解釋,代有不同。這種不同,正反映着中華民族整體提昇的努力。
蘇軾固然與後世之關羽崇拜没有直接關聯,他只是本文論述的文士參照系。但從以上分析裏,我們是否感受得到這時已有濃厚的氛圍和澎湃的思潮,在孕育和興起後世《三國志通俗演義》,包括關羽崇拜的價值框架和藝術改造呢?這種努力終於在明人那裏結出了豐碩的成果,當然,這該是另一篇文章論講的話題了。
2000年10月於京西木也堂
[①]明人沈德符《萬暦野獲編》曾説:「今新安所刻《水滸傳》善本即其家所傳,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汪太函即汪道昆(1525-1593)。案宋仁宗趙頊(1010-1063)享朝四十二年,為北宋諸帝之冠。又自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遼宋「澶淵之盟」,至嘉祐八年(1063年)其死,已「承平」近60年。
[②]一般以為《古今小説》及《今古奇觀》的序作者均為馮夢龍(1574-1646)。案两序所稱「仁壽」、「太上」均指宋高宗趙構(1107-1187)。他臨國三十二年,作太上皇二十五年,為趙宋皇帝最長壽者。自紹興九年(1139年)秦檜主持宋金和議成,至其辭世之淳熙十四年(1187年),亦勉强維持了48年的「和平」。
[③]筆者多年以前曾有小文辨析這類「據史演傳」的正名問題。參《〈三國演義〉還是〈三國志演義〉?》(署名蕭爲,1984年3月27日《光明日報》)
[④]頗疑上述記載中的「閒暇」,「清暇」二語,應指「閒談」,參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札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刘彧與方鎮及大臣詔書中的當時口語」條,頁196。
[⑤]自魯迅《中國小説史略》以來,此則史料引用者甚眾,唯於王彭生平,則鮮有表而出之者,故不憚全文引之。《東坡全集》卷九十一《王大年哀詞》:「嘉祐末,予從事岐下,而太原王君諱彭,字大年,監府諸軍。居相鄰,日相從也。時太守陳公弼馭下甚嚴,威震旁郡,僚吏不敢仰視,獨公侃侃自若,未甞降色詞,公弼亦敬焉。予始異之,問於知君者,皆曰此故武寧軍節度使全斌之曾孫,而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諱愷之子也。少時從父討賊,甘、寧博戰城下,所部斬七十餘級,手射殺二人,而奏功不賞。或勸君自言,君笑曰:吾為君父戰,豈為賞哉!予聞而賢之,始與論交。君博學精煉,書無所不通,尤喜余文。每為出一篇,輒拊掌歡然終日。予始未知佛法,君為言大略,皆推見自隠以自證耳,使人不疑。予尤喜佛書,蓋自君發之。其後君為將,日有聞,乞自試於邊,而韓潞公、文魏公皆以為可用。先帝方欲盡其才,而君以病卒。其子讜,以文學議論有聞於世,亦從予游。予既悲君之不遇,而喜其有子,於其葬也,作相挽之詩以餞之。其詞曰:君之為將,允武且仁。甚似其父,而辅以文。君之為士,涵咏書詩。議論慨然,其子似之。奔走四方,豪傑是友。没而無聞,朋友之咎。驥堕地走,虎生而斑。試其父子,以考我言。」又蘇軾自云簽判鳯翔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於言色。」(《陳公弼傳》)其實與王彭同出一轍,也許正是他們惺惺相惜的起因。案《宋史》本傳,王全斌為並州太原人,五代時歷仕唐、晉、周,累官相州留後。宋建隆元年以討平李筠亂拜安國軍節度使。乾德二年受命伐蜀,入成都,受孟昶降。為宋代開國功臣之一。又王讜亦有文名,著有《唐語林》。
[⑥]范純禮(1031-1106)字彝叟,范仲淹子。元祐初入為吏部郎中,進给事中,與蘇軾同侍禁中。徽宗立,擢尚書右丞,崇寧後遭貶。
[⑦]蘇軾有詩嘲孫賁云:「披扇當年笑温嶠,握刀晚歳戰劉郎。不須戚戚如馮衍,但與時時説李陽。」(《侯鲭錄》)「劉郎」句即指劉備娶孫權妹事。《三國志·法正傳》:「孫權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百餘人,皆親執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元曲有《劉玄德入贅孫權妹》演此故事,未必不源於北宋之「説三分」和勾欄戲。
[⑧]《夢梁錄》卷二十云:「弄影戲者,元汴京初以素纸雕簇,自後人巧工精,以羊皮雕形,用以彩色妝飾,不致損壊。杭城有賈四郎、王升、王閏卿等。熟於擺布,立講無差。其話本與講史書者頗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姦邪者刻之醜形,蓋亦寓褒貶於其間耳。」則影戲、説話两相影響,一本而两用。
[⑨]臺灣中央大學康來新《發迹變泰――宋人小説學論》(臺北:大安出版社1996年)第八章《城市論述中的時間感受》曾分證過這個論題。不妨參看。
[⑩]毛宗崗《評點三國演義·凡例》言「七言律詩起於唐人,俗本往往捏造古人詩句」云云。又參觀《管錐編》第二册《太平廣記》二一,指出他也自掌嘴巴:「毛氏第三七回石廣元、孟公威在酒店所吟明是七言歌行,毛氏辨七律之爲近而莫辨七古之非古,所謂『君知其一,不知其二』者。」錢氏並謂《纂異記·嵩岳嫁女》中穆天子、王母、漢武帝、丁令威皆咏七律等唐宋文人傳奇類似數事,證明不獨説話演義有此訾議,「是以小説之鋪演人事者,亦每貽『人是古時詩近體』之譏。」
[11]錢鍾書以《水滸傳》爲例,特别談到「欲知後事如何」的三種情形:「一、講完了某事,凖備緊接着講另一事;二、某事講到臨了,忽然不講完,截下了尾巴;三、某事講個開頭,忽然不講下去,割斷了脖子。」「第二、三種都製造緊張局勢(cliffhanger),第一種是搭橋擺渡。」「『務頭』、『急處』、『關子』」往往正是莱辛、黑格爾所理解的那個『片刻』。」亦道破説話人「冷淡處提掇」和「熱鬧處敷演」之商業秘訣,此刻正可要求聽眾付費。(《讀〈拉奥孔〉》)
[12]《石頭記》脂批亦提到此節。案金聖歎以八股結穴疏題,創造的「横雲斷嶺」、「草蛇灰綫」等小説評點的一整套術語,亦正欲點破「提掇」、「敷演」之奥秘訣竅耳。友人俄羅斯科學院通訊院士李福清著有《中國長篇小説的形成》,《中國歷史演義中的文體》及《中世紀中國歷史演義形象結構中的類比原則》等系列論文(載氏《漢古文小説論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8月)探討類似问題,並提出以「情節單元結構説」分析《三國志演義》的構成。竊以爲此與説話人敷衍長篇演義時,需要以「敷演冷淡,提掇繁華」辦法,逐日分割情節單元(章回)的「當塲」演出方式有關。
[13]拙作《三教論衡與唐代俗講》(載《周紹良先生欣開九秩慶壽文集》,中華書局1997年3月),其中討論到唐代佛徒俗講所以增加中土歷史人物故事的内容,是出於當時宗教思想文化衝突「三教論衡」的催迫,以及佛教普及過程中「本土化」的需求,而晚唐佛徒「在『滅佛』的現實威脇中,他們的首要任務還是爭取下層民眾,以求立足地。宋後佛教已無類似危機感,故可以放手『邀布施』耳。」
[14]洪邁《容齋四筆》卷八「省試取人额」條:「黄魯直以元祐三年為貢院參詳官,有書帖一纸,云:『正月乙丑鎖太學,試禮部進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三月戊申具奏進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視今日為不侔也。」蓋宋代讀書識字習經日益普及,而學優而仕之途則一也,所謂「千軍萬馬獨木橋」,蓋自宋而始。另宋代向以冗員名著史册,故中第士子之宦途,亦因遭際而大不相同。《老學庵筆記》稱:「自元豐皆置尚書省,復二十四曹,繁簡絶異。在京師時,有語曰:『吏勲封考,筆頭不倒;户度金倉,日夜竆忙;禮祠主膳,不識硯判;兵職駕庫,典了潑袴;刑都北門,總是冤魂;工屯虞水,白日見鬼。』及駕幸臨安,喪亂之後,士大夫亡失告身批書者多,又軍賞百倍平時。賄賂公行,冒濫相乘,饟軍日滋,賦斂愈繁,而刑獄日眾。故吏、户、刑三曹吏人人致富,餘皆寂寥彌甚。吏輩又為之語曰:『吏勲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倉,細酒肥羊;禮祠主膳,啖齋吃麪;兵職駕庫,咬薑呷醋;刑都北門,人肉餛飩;工屯虞水,生成餓鬼。』」而身居「冗員」之現實,又使他們的文化努力事倍功半。
[15]「秀才」「書生」、「貢士」、「進士」等為宋代習見讀書人之稱呼,明清以後稱「貢士」、「進士」則爲科第頭銜,始成規範。「解元」可參前引姚卞事,或即説話人自况耳。又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古今小説》第二十九卷)介紹「柳宣教」,云其「胸藏千古史,腹蕴五車書」,可得其概。雖為套語,亦不無説話人的自負。又敦煌俗曲《燕子賦》謂燕雀相爭,即有「是君不信語,請問讀書人」(《敦煌墜瑣》)之語,可知「讀書人」早已成為博學多識之招牌,宋人講史演義掛出此類名頭銜號,則更上層樓矣。儼若魯迅謂市井心理每喜誇大名號,「皇后鞋店」猶嫌不足,復以「皇太后」或「太皇太后鞋店」招摇過市。又「檀溪子」之藝名亦可注意,莫非專擅説《襄陽會》劉備以「的廬馬」跨越檀溪之三國故事乎?
[16]拙作《金代關羽神像考釋》曾以宋元明理学正統觀念形成爲背景,專節探討了元雜劇及《三國志演義》之虚構人物周倉及其出身情節的增添過程。
[17]周必大(1126-1204)為同鄉歐陽脩編定《歐陽文忠集》(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集部四《文忠集》卷五十二),其《後序》稱「郡人孫謙益老於儒學,刻意斯文,承直郎丁朝佐博覧群書,尤長考證,於是偏搜舊本,旁採先賢文集,與鄉貢進士曾三異等互加編校。起紹熙辛亥(1191年),迄慶元丙辰(1196年)。」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則以曾三異為「益公(按周必大封益國公)舊客」。於此可得三異生平之概。案「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本為李清照南渡以後咏項羽詩,此將項羽、關羽踵接而提的又一説法,或與「司馬貌斷案」平話之安排關羽爲項羽後身有所關聯乎?
[18]王鏊《姑蘇志》(《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江東神祠,在報恩寺西教塲内。神姓石名固,秦人也、漢祖六年,灌嬰平定江南,至贛城,神現於某山,告以克捷之期,士卒駭異。凱還,牲酒款謁,立廟贛江之東。至吳,孫氏遷神於吳境祭之,時有鐃歌五章,見《樂府》。今在吳城,頗著靈異。」後稱「江東王」。世所傳「關帝靈籖」原即「江東王籖」,足見兩者淵源。筆者另有《關帝靈籖研究》考證此事,此不枝蔓。
[19]蓋《宣和遺事》為《水滸傳》之祖本之一,不著撰人,一般以為是南宋説話人的集體創作。近世亦有學者以其未能盡避南宋帝王名諱,且對北宋亡國和南宋苟安表明的强烈憤懑感情,以為是由宋入元之遺民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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