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片曾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风靡一时。杜琪峰堪称其中的卓越代表。1996年,他在香港创立“银河映像”电影制作公司,推出了《龙城岁月》《枪火》《暗花》等一批时代经典。他的电影以黑色冷峻的镜头、曲折跌宕的情节塑造边缘人物的群像,其对人性欲望的无情揭示、对边缘群体生存状态的艺术呈现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其以极具个人特色的视觉冲击力所营造出的令人震撼的悲壮美,更是满足了观众对这部分群体的“窥私欲”。他的创作推动黑帮片走向极致,也给当时渐现颓势的香港电影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所以,有人赞其为香港黑帮片的教父。但杜琪峰并没有满足于这种成功,他既是时代潮流中的弄潮儿,却又始终保持着自己独立、清醒的影像思考。他从不囿于一路,总是同时涉及多种题材的创作,探寻不同的艺术表现方式,揣摩如何在商业性和主题性的操作方面获得平衡,并希望在市场与主题之间架起共赢的桥梁。这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命题,也注定了他的探索不会立即获得广泛认同。2008年,他推出的新片《蝴蝶飞》就是一部能展现他的美学探索和美学矛盾的作品。这是一部被视为失去杜琪峰自我的作品,因为他抛弃了自己不用剧本指导的惯例,严格按照岸西的剧本执行拍摄。同时,在商业化电影的征途上也被视为是失败的一例,因为虽然起用了实力派演员李冰冰,偶像派演员周渝明,但是仍没有获得市场的青睐。 《蝴蝶飞》讲述的是一对恋人在车祸后完成爱情与亲情回归的心灵历程。女主角佳佳被篮球场上高大帅气的男主角冬冬吸引,而一向被女生崇拜,感觉良好的冬冬对漠视自己的佳佳有着无限好奇。无论是有意无意的相遇,还是相遇后神情中的故作冷漠,佳佳终于从校花那里夺走了冬冬。然而两人的缠绵仍旧遮不住彼此在现实生活态度方面的冲突。佳佳的爱是张扬的,冬冬的爱是隐忍的,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伤害到别人。于是这场冲突就演变为对爱的怀疑,冬冬不知道佳佳是否是喜欢自己,还是仅仅喜欢的是校花身边的小白脸,追问因为车祸戛然而止,虽然逝者已逝,生者却并不能平静…… 一部并不复杂的爱情戏。然而影片的重点并不在于描述恋爱双方“你浓我浓”的狂热过程,也不是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而塑造出一部大喜大悲的“情节剧”。影片更多的是用淡淡的笔触和细腻的表现手法展示现代女性在“谈情说爱”这个阶段的心理过程,反映在传统的情感问题中现代人面临的种种困境与焦虑的主题。片头:语义丰富的符码 片头孕育着影片中丰富的语义特质,它承载着观者能否迅速转换角色进入影片的叙事空间的重要功能。《蝴蝶飞》中的片头叙事是一段结构完整严密,符合传统叙事的片段,它推动和决定着未来叙事的走向,强化了诠释和解码的过程。 在凌晨的闹铃声中,女主角为了避开男友宿舍中的舍友而想离开,结果却引来了男主角更加难以抑制的缠绵。在这个开放的年代,“性”似乎不再具有神秘性,也很难说它是一种灵与肉的交融,它更多展示的是诱惑与迷恋。这里的床戏并不美却是很真实的生活常态,它在开场的出现仅仅是为了更好地交代出男女主角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第二段落场景转换到校园,描述了校花和女主角之间对立的关系,从两人的交叉对视,女主角身上的球衣,校花的愤而离去,旁者的对白等镜头交代了女主角从校花身边抢走了男主角这一潜在事实,暗示出校花和女主角在这一对立势态中的强弱地位。 第三段落在宁静的校园和一曲悠扬的小提琴声中爆发出男女主角激烈的争执,从男主角质问为什么要张扬,为什么要让人伤心,到你是不是只是想抢校花的男朋友,再到你是不是喜欢我,层层的递升点明了叙事文本的中心:爱的困惑亦或可以说是爱的焦虑。感情的稳定和牢固是爱的一种本质因素,然而在现代社会中,世界成为一架庞大的消费机器,精神和物质都是人们交换和获取的对象,所以人们对情感的怀疑具有着普遍性,进而游戏人生成为一种主题。现代人在消费着自己的青春,情感与理智,那么究竟有没有爱?爱到底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的追问不仅是影片中人物的自问,更是对现代青年人的一种追问。从争吵的爆发到车祸的发生这段线性叙事中,我们看到在死亡与爱情这一对永恒的主题中显现的对立与对应。当男主角在公路上追逐着女主角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生命却戛然而止,这段潜隐的公路文化告诉我们,当鲜活的实体消失的时候某种情感也在相应消失但也有可能它还在延续,这条公路延伸的是一种不可知的未来,展示的是一种不可忘的过去,所以它可以是开始也可以是结束。从第一段到第三段的无聚焦视点(摄影机的观点)中,电影以开放式的表现手法让观众了解到事件的发生,传递出文本的信息。 第四段是一组非连贯性组合项。女主角与死亡的抗争,男主角的离世,男女主角的相遇,骑着摩托出现的男主角,车祸现场中惊恐的女主角,五彩的药片这些非时序的镜头组合给文本即将要进行的心理叙事做出大量的铺垫。接着片头打出蝴蝶飞的字幕,它标志着叙事文本将要尝试去分析问题,同时也会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拓展大量的情节元素,从而使文本奔向一个理想化的结局。叙事:现代人的焦虑与困惑 当代社会唯物思想盛行,人们都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利益,得到最切合实际的满足,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从而形成了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自我主义。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或功利主义来操控人际关系,因而现代人之间互相漠然,也不再关心他人,在集体中虽然共同相处却不再经历温暖,内心经历孤独却又无人可以倾诉,虽然幻想永恒的爱情和温暖的亲情,却对爱情和亲情又充满疑惧,最终对社会、家庭都产生了一定的疏离。这样一个孤立的时代,让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伤痕累累,却又无法得到足够的力量走出内心世界。于是去剖析这种精神状态并在反思中解除痛苦和困惑,强调生命意义的美好就成为一种叙事主题。 电影文本从恋人关系和父子关系两个方面展示了这个问题。“你喜欢我吗”女主角佳佳在男主角生前的时候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在他死后也回避着这个问题。“我深深地爱上了它——小丸子”二年零七个月,佳佳靠着小丸子把记忆深深地埋藏。“跑到缺氧,过去就忘了”,情感的回避真的是那么容易吗?当佳佳寻找着小药丸的时候,男主角的身影出现了,他嘲笑地望着佳佳。当佳佳在夜晚拼命奔跑的时候,男主角的身影又出现了。佳佳重新布置了出现男主角身影的卧室,可是仍旧是徒劳的。从男主角抛出带着弧线的药瓶这一刻起,文本就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任何外在的力量都不能改变人类心灵深处的记忆。现代人的懦弱特质禁锢了自己的思考方式,影响了自己的行为能力。当男主角带着佳佳回到事故现场,并提出“我想听到一个真实的回答”时,佳佳以“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把现代人极力逃避现实的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曾经的缠绵是否只是摆脱孤独获得他人暂时抚慰的一种手段,还是只是满足个人掌控的一种欲望?爱是否是洗尽铅华之后一种来自心灵的关爱与责任?叙事文本在这里有着撕破表象的强烈愿望。而佳佳和男主角在沙滩边的相互指责实际上直指现代人内心隐藏的巨大的孤独感、失落感、焦虑感以及期望实现自我的欲望感。但是在相互的指责与倾诉中彼此之间的冷漠、隔阂与仇恨却开始冰融雪化,“我一直在等着你看见我,你也一直等着我来找你”。佳佳终于从逃避过去,害怕面对过去的情景中走出,渴望坦然相对。其实,人与人之间相互的依赖关系被漠视甚至切断的时候,精神世界就会萎缩,身体也会相应地呈现出某种病态。一旦能够敞开心扉进行真实交流的时候,精神和生命也会获得重生般的意义。“昨天抱着你大哭一场以后我很舒服”,“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也觉得好舒服,昨天晚上我忘了吃药了”。交流加强了心灵沟通,消解了现代人心中的困顿,是一剂很好的精神良药。因为快餐式的爱情文化使彼此的过去被忽略,所以缺少相通的基础,而对未来的茫然使现实出现盲点,因而才会需要固执的追问——“你喜欢我吗?”如果不是爱就不会有无处不在的思念,没有那么多的思念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就不会用各种方法去逃避,思念的疼最终让深深的爱无可逃遁。“刚刚开始那几个月,常常会在半夜里惊醒,发现自己暖暖地睡在被子里边,还是活生生的人,可你呢?一个人冷冰冰地睡在下面,有虫子在咬你,你的躯体在慢慢腐烂,可是你的心好像还在恨着我。”这里,文本终于以佳佳难以抑制的心痛确认了爱的存在。 在电影文本中,女主角佳佳既是爱情的反省者又是回归亲情的引导者,而男主角则始终是一名追问者:对爱情追问,对亲情追问。文本中父亲这一形象是在幼年的男主角眼中确立的,惊恐的孩子跑到书店的角落里躲起来,身着警服的父亲拿着电棒在后面追赶。“小兔崽子,我看你往哪儿跑?”而“考试不及格用藤条打,作弊被抓到用皮带抽……偷了一支四色笔,他拿着枪指着我还把我拉到警察局关了一夜”的叙述更加深了父亲极其粗暴的特征。在传统社会里,父爱一直是原则、法律和规范建立的象征,文本中父亲的警察身份更是直接指向了这一特质,传统意义上,母爱更加宽容,是一种无条件的付出。父爱却是有要求的,他从孩子的出生开始就有要求,首先是希望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然后是希望其子能够光宗耀祖。因而,父亲的形象是威严的,他要让他的子女朝着他既定的目标前进。于是在这些文化观念影响下,孩子也成了私有的物品“他是我的儿子,我有权罚他”。然而,孩子是无助的,他需要来自外部环境给予他的温暖和关爱,尤其是在母爱缺失的情况下他更需要来自父亲的温情,可是抛却社会环境的外部压力,作为个体的父亲也是需要爱的,(“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更加暴躁了。”)一旦失去了这种原动力,他就会产生一系列的焦虑:生存的焦虑,责任的焦虑。于是他又把这种焦虑转移到对孩子的教育态度上,而这种基本的错误给孩子带来了极大的心灵创伤,在不得不依赖外部环境生存的条件下,孩子只能压抑内心的愤怒、恐慌和敌对的情绪,这种情绪的无法释放又让孩子的内心产生无爱的焦虑,以至有了“弑父”的俄狄浦斯情结:“如果我没死,我早就毕业了,搞不好现在就是建筑师了,赚够了钱,还可以买架哈雷来威风一下,至少买栋房子,让老家伙看看我有多威风,看他还敢不敢拿枪指着我。”父亲的形象在这里是坍塌的,尤其身着警服,拿着电棍追逐着孩子的父亲穿梭在标志着进步和文明的书店中时更是突现了父亲和现代性社会的疏离与冲突。由于个人的先期经验,男主角看不见亲情的温暖,因而他是沮丧的。 或许只有借助他视角才能帮助男主角获得全面的感知,于是这里的佳佳就变成了亲情的引导者。她请许绿禾协助调查了父亲的日常生活,她和男主角共同体味了暴躁表象下孤独的父亲,尤其是看到了以电视为伴,在沙发上合衣蜷睡的父亲时,才明白原来父亲拥有的是这样一份难耐的寂寞。男主角以为长久未回的卧室中肯定充满了老鼠、蟑螂,却看见房间是整洁的,墙壁上仍旧是自己喜欢的那张贴画,地上永远摆着一双整齐的拖鞋——这是一双期盼他回家的鞋。虽然父子之间是疏离的,男主角始终嘲笑父亲的生活:“所有人都升职,就他还是高级警员”,也不关心他的生存状态:“你爸什么时候退休的?”“不知道”,但是从男主角掐灭父亲未熄的烟头,拿起父亲勇斗匪徒获得的奖杯时,叙事文本还是让我们感受到了父亲在男主角心中的分量,同时记忆中的亲情也在复苏和回归:那一次的外出钓鱼“我就晕船吐得全船都是……他扶我躺下,给我白花油擦,什么都没说,帮我清洁我吐的东西,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温柔”。父亲和儿子在这一组叙事中获得了交流,就像男主角问佳佳,你为什么关心他(父亲)时,佳佳说“因为我是人,他也是人”,电影文本点明了爱的基本元素:交流、关心、理解和责任。当父亲借许绿禾车祸而发出痛彻心扉的呼喊时“冬冬(男主角),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看到了父辈文化在亲情面前的轰然倒塌。父与子辈的文化冲突不论它是存在于一个破碎的背景还是存在一个完美和谐的背景都是无法避免的,就像佳佳对父亲的劝慰:虽然我的父母对我很好,可是有的话我仍旧无法和他们说。电影文本强调了在历史的前行中,这种冲突的必然性。 本片中的一抹亮色其实是许绿禾这个角色。他叛逆,藐视法律,对一切玩世不恭,但是他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勇敢自信地面对爱情,他的爱不是追问式的而是植入式的,他同样是骑着代表自由、叛逆的摩托追赶汽车中的佳佳,但他要求的却是“说,你喜欢我”。为了爱,许绿禾成为沟通父辈的一座桥梁,他摄关于父亲的DV,搬入父亲的家中,尤其是车祸后,他怀着子对父的内疚说出:“对不起”的时候,让我们看到子辈对父辈文化的理解,它似乎完成了俄狄浦斯情结的最后阶段——成长。 影片中的蝴蝶是具有着象征意义的符码。它在影片中曾出现过三次,它蕴含着两层意义:一、蝴蝶是美丽的精灵,常常寄托着人类美好的想象,意味着主人公从痛苦、灾难中获得升华、拯救,重新开始美丽的人生;二、暗示影片完成了对当下社会混乱表象下爱的梳理,展示了恋人情、父子情化蛹为蝶的过程。符码在不同的影片中有着各自的指向,影片如何让符码的指向获得观众的认同,考验着每个创作者的技能。往往深奥的哲理寓含在简单的生活常态中,可是如果想用简单的生活常态在银幕上表现出深奥的哲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会招致观众的埋怨,他们会觉得影片愚弄了他们,低估了他们的智商。如陈凯歌在《无极》中虽然蕴含着丰富的哲理,但由于叙述手段不能获得观众的认同以致引起了批评的浪潮。在金基德《春去春又来》一片中同样为了表现男主角的执著追求,影片有着大段男主角拖着磨盘往山顶攀爬的镜头,这种极其苍白的指征考验着观众的耐心。《蝴蝶飞》中的蝴蝶却有着童话般的美丽,它展现出人们向往美好的一面,符合观众的心理期待,容易获得认同。叙事结构和视觉表现结构:似繁却简的表现手法 《蝴蝶飞》中,恋人情与父子情是电影文本需要解决的两个问题,所以在文本中这是两条并置同行的主线,但是,在恋人情与父子情的叙述层次中,恋人情又是主线,父子情是副线。而对许绿禾的叙事则是串联起整部影片的一条辅线。 整部影片的叙事流程是这样的:片头叙事——许绿禾的叙事——佳佳和冬冬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佳佳,冬冬,父亲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坟场)父亲,佳佳和冬冬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佳佳和冬冬(篮球场)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许绿禾和佳佳)——父亲,佳佳,冬冬(影谍,回家)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生日)——佳佳和冬冬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许绿禾和佳佳)——冬冬和佳佳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佳佳和冬冬的叙事——许绿禾的叙事——(医院)父亲,佳佳,冬冬的叙事——结尾。 电影的叙事结构非常清晰、明朗。许绿禾是两大主体叙事的载体:他的身上既有佳佳的影子也有冬冬的影子,所以他的出现间接地推动了佳佳对这段感情的面对,同时他又是父辈与子辈获得理解与沟通的桥梁。电影文本始终是在关于问题少年许绿禾案件的叙事和佳佳、冬冬、父亲的叙事中交叉前行的。在关于许绿禾案件的13个段落中,文本清晰地介绍了为什么佳佳会介入许绿禾的案件,许绿禾是什么样的性格特征(叛逆,不羁,藐视法律,江湖义气),许绿禾的家庭背景以及许绿禾对家庭温暖的渴望(一瓶豆腐乳),许绿禾是如何植入佳佳的生活,许绿禾是如何植入父亲的生活,最后文本借许绿禾车祸以情景再现的方式完成了情感的回归。在对佳佳与冬冬的恋人情的叙事中,文本的目的在于剖析这段感情,它是从心理层面上来叙事并获得最终结果的。佳佳是一个神经症患者。所谓“神经症”是指由恐惧和防御恐惧并试图找到解决冲突倾向所产生的心理困扰。但是佳佳只是属于由外部环境造成暂时不能适应既定事实而处于一种困难处境中的人物形象,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神经症患者,这部分人群的性格,行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们的症状主要在于来自心灵内部的困顿与挣扎。所以影片中的冬冬在更大的意义上说只是佳佳心中的一个影子。在影片中佳佳的心理过程分为三部分:害怕,逃避——坦然相对——获得精神上的重生。在这三部分叙事中,杜琪峰用了大量的生活元素极为细腻地展示出佳佳在每一阶段的心理状态。例如;在表现“逃避”阶段,和女律师“不坐私家车”“听说你在大学里很厉害”的对话表明车祸后佳佳性格行为的改变。夜晚跑步,吃药丸,看钟表,重新布置卧室,和医生的对话等场景展现了佳佳对过去的刻意逃避。而在吃与不吃小药丸的细节表现上体现了佳佳是在面对过去还是逃避过去之间的挣扎。其实这个场景非常重要,它在心理分析层次上起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在表现“相对”阶段也是有心理层次的,从对冬冬无处不在的渗透表现出害怕、抗拒到对着冬冬歇斯底里的发泄诉说再到和冬冬的互相拥抱,而三年后的首次去坟场再次表明了佳佳对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和解,一旦跨过心理障碍坦然相对便是理所当然的了。以对相识相恋的共同回忆,去填补冬冬的过去,去设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直至最终坦然地面对过去完成追问并放飞这段感情,影片充分运用倒叙、插叙、闪回等表现手法展示了这段恋情,让人为之心悸,为之叹息,为之憧憬。 当然,在影片中恋人情与父子情的叙事是有着明显的分段符号的,当佳佳与冬冬获得彼此的谅解,完成追问后,影片借用冬冬的话表明了下一段叙事重点:“真奇怪,昨天晚上我抱着你大哭一场之后,我就睡了好舒服的一觉,我到了一个没有颜色的地方,什么黑色,白色。什么都没有,感觉轻飘飘的,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走了,我以为我真的可以过海做神仙呢,可是,不过一会儿,颜色又出现了,而你也再度出现了……”这段话暗示出佳佳将成为亲情回归的引导者。影片中表现父亲的场景并不多,追赶年幼冬冬的父亲,坟场的父亲,和邻居吵架的父亲,和同事交谈的父亲,对摩托车愤怒的父亲,夜晚孤独的父亲,对许绿禾默默关爱的父亲,医院里悔恨的父亲等。有人说杜琪峰的爱情戏并不出色,唯有男人之间的情谊才是拿手好戏。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有失偏颇的,首先要肯定的是杜琪峰对这一戏份的表现手法是娴熟的,情感的拿捏是准确的,淡淡几笔却描绘出了暴躁的父亲,愤怒的父亲,孤独的父亲,内心深爱儿子的父亲,悔恨的父亲等,使父亲的形象跃然于银幕之上。但是否定爱情戏的观点,我认为其更大的程度在于观者的先期经验,对杜琪峰类型片的某种思维定式阻碍了观者全面窥析影片的全貌,这也是我想分析这部影片的原因之一。父子情更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它是抢眼的,然而那一片的绿却更加能够撩拨开爱情纷繁复杂的面纱,回归到至情至爱的永久追求。影片的结构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环型结构,但是却是用“车祸”前后呼应,利用公路文化完成了环形链接。 影片的时空脉络也是十分清晰的。时间上基本分为白天与夜晚,空间上分为日常生活空间和与“鬼”交流时的空间。白天是佳佳作为正常人的时间,她工作,生活一切如常,晚上却是佳佳内心挣扎的时候。佳佳与冬冬之间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人鬼情,而是因为佳佳“心中有鬼”,所以影片每次在佳佳与“鬼”交流后,都会作一个暗示,例1:夜晚当冬冬带佳佳回到出事现场追问“你喜不喜欢我”时,佳佳由于惧怕等原因喊道“你要找我算账?好,我把命给你。”佳佳冲向飞驰的汽车,耀眼的灯光淹没了佳佳。场景转换,佳佳从床上醒来,原来这样耀眼的光是晨曦的阳光。例2:成年的冬冬在海边向佳佳讲述父亲,之后与佳佳相互指责、相互倾诉和互相和解后,场景转换到佳佳从睡梦中醒来,床上是大片浸湿的泪痕。这时,妈妈进房间问昨晚的不舒服是否好点,刻意强调了昨天晚上佳佳在睡觉并为佳佳盖被子的事实。而在佳佳与冬冬交流的时候,无论是夜晚佳佳和冬冬跑步时摇移的空镜头,还是佳佳与冬冬诉说后蹲在沙滩边痛哭时,小男孩旁若无人地在镜头前出现又离去都暗示了佳佳是在独自挣扎。影片在时空的运用上干净利落,没有模糊观者的视点。 总之,这是一部出色的心理分析片,它解析了现代社会中人类情感的困扰,表现出人们对美的事物的渴望。杜琪峰在这部戏中也没有忘记给自己的影片签名盖章:场景1:(片头)一幅唯美的外景画面,小提琴声悠悠扬扬,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与安详,争吵却在这里爆发,车祸就埋伏在下面。场景2:冬冬和佳佳来到事故现场,冬冬逼问佳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揭开事物表象的高潮就要来临,却穿插进一个早已死去的巡逻警官幽默了一把。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是杜琪峰表现叙事张力的特有手法。所以无论在哪种类型的影片中,杜琪峰的风格都是那么旗帜鲜明,正如他自己所说“观众看完电影以后就会明确地评价这是哪个导演的风格或是哪个导演的意念。我觉得自己的电影风格要自成一个流派,这样我的电影就能生存下去,电影生命力可能就比别人的要长一些”。这种原生态的思想使杜琪峰逐渐成为一名成熟的电影作者,我们也希望杜琪峰的艺术探寻之路走得更加长久。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二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