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士兵突击》,独特的时代精神状况 张丽军:《士兵突击》电视剧的热播和热评,引起我们很大的关注兴趣。在网上查询的结果显示:目前关于《士兵突击》的感想有30多万条,关于许三多的有169万条,发帖量很大。张西在《南方周末》中说,百度《士兵突击》贴吧有280多万人次跟帖,点击率在3000多万。不仅存在着这样的群体性精神状况,单个个体的迷恋也是惊人的。我的一个硕士同学在校友录上留言:祝大家新年快乐,都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大笑)我的学生把“不抛弃,不放弃”作为他的博客个性签名。《士兵突击》的语言已经化为我们日常生活话语的一部分。有很多人看《士兵突击》从早上8点一直看到24点,泪流满面,还把它推荐给每一个熟识的人,口口相传。 与这种很热烈的场面相对照的是,在期刊学术研究方面却是非常冷。在中国期刊学术论文网上,相关的论文才仅20来篇,有一定学术含量、从学理角度来探讨的仅有3篇。为此我很疑惑:为什么当前数以千万观众都在关注、谈论的事物,人文学者的关注和研究却如此之少?这巨大反差,各位怎么看? 马兵:我觉得确实是存在这个问题,刚才张老师提到的一点特别好“《士兵突击》的传播是靠口口相传”。《士兵突击》最初在电视台播出的时候是很低调的,没太多人注意,然后靠大家互相去传达,开始掀起它的收视热潮。这个“口口相传”让我想到一本书,这本书的际遇和《士兵突击》非常相像,那就是《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是大学生都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但是《平凡的世界》恰恰也遭遇了学术界对它的漠视。许多调查表明,《平凡的世界》始终在高校学生中维持着一个比较高的阅读率,而与此同时,比较流行的当代文学史教程,我们公认的有三部:陈思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洪子诚的《当代文学史》、杨匡汉与孟繁华主编的《共和国文学50年》,在这三部文学史教程中对于《平凡的世界》基本都是不置一词。这个话题就跟《士兵突击》多多少少有些相似之处,即为什么大家或大众阅读都非常关注的议题是被精英立场、精英文学史放逐之外的?《士兵突击》在题材上也与《平凡的世界》有亲缘性和相似性,我们可以把《士兵突击》解读成军旅版的《平凡的世界》,或者是一个当代版的《射雕英雄传》,或者是中国版的《阿甘正传》等等,它都有些亲缘性。这里面就有些值得我们大家去反思的东西,洪子诚老师在反思《平凡的世界》时曾经表示:我们对于大众阅读需求的漠视是不是也背离了文学史写作的真正的历史立场,是不是也就偏离了真正的学术立场?对于《士兵突击》同样有这样一个话题,不管从传播学角度、影视学角度还是文学的角度,有没有平心静气地把它放在学术层面去探讨?我觉得确实是存在这么个问题。 杜玉梅:说到底还是学术研究与大众文化接轨的问题,我不觉得这是个特别突出的事情。说到大众接受的、受到好评的一部电视剧,对专业研究人员来说他可能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会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对一部作品的好坏的(接受)也并不一定就是那种狂跌狂涨式的状态,一部好的作品还是需要慢慢来,可能在一个时期会有更多的人来研究它,这样对它的评价也许会更公正些。 李德林:我的感觉是整个影视圈、文学圈可能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原因在于:第一,《士兵突击》没有作为商业片,没有那种很明显的商业片痕迹。第二,《士兵突击》作为大片,没有进行炒作,像许三多这个人物一样,很朴素地进入大众视野的。跟这种现象相符的是整个影视圈还没反应过来,(杜玉梅:慢热型!)只是意识到了不错。可能那种反思性的文章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慢慢地就会多了,我觉得越到最后可能越会有重量级的文章出现。 马兵:我不太同意,因为《士兵突击》已经很长时间了,到现在为止学术界还没有一个有总结性的文章来为它定位。这里面恐怕有一个审美导向的问题。 杜玉梅: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跟同事探讨过:一部好的作品必须得到学院派的认定才是一部好的作品吗? 马兵:当然不是这样,但是我觉得经典的认定必须有学院化必须的程序在里面。比如我们总结百年文学或者某段文学里经典的东西的时候,我们依据的是什么呢?纯粹的大众阅读肯定是无法成就它的经典化的。自然,学院派确实也存在着学院立场的偏差,这里面能有个良好的结合是最好的。《亚洲周刊》的“20世纪中国小说百强”是我们比较公认的一个20世纪经典化的评选,《雍正皇帝》、琼瑶小说、金庸、李碧华都有入选,大家都非常喜欢的《平凡的世界》却恰恰没有入选。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着我们还在以西方的文学观念来比附中国传统文学观念的问题?我一再提《平凡的世界》是因为我认为它与《士兵突击》有相当大的亲缘性:为什么我们阅读《平凡的世界》那么感人以致口口相传,看《士兵突击》那么喜欢觉得它那么好,其实都有情感的共鸣在里面。 张丽军:我很同意马兵博士的观点。我本来想写篇文章《从孙少平到许三多:当代中国精神的探讨》。邵燕君在她的博士论文《倾斜的文学场》中有一章专门从文学接受和传播的角度来谈《平凡的世界》。学院派代表着文化的深度,但是学院派也有它的缺失,它的那种精英理念与大众的阅读文化需求意识还是有距离感。《平凡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浮出”水面,也表明它在大众接受方面的确提供了精神向度。 马兵:再回到我们这个话题上来,如果说《士兵突击》还像两位老师说的那样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比较短暂还没有真正进入学术视野的关注,但康洪雷之前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是在大众的层面上大家非常喜欢的,但是学院派恰恰对《激情燃烧的岁月》持一个批评的态度的,认为里面有一些比较陈旧的、传统的伦理观念在里面,就像“无爱的婚姻”。 周晨:这里我认为学院派的关注点肯定要与大众阅读有所不同,并且大众阅读趣味本身就是藏污纳垢、泥沙俱下的。对《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批评并不是漠视,恰恰是其已经走入学术视野的一种表现。 杜玉梅:康洪雷这两部作品有相似之处,在播出效应上,都是“慢热型”的。我觉得无论《士兵突击》还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学院接受与大众接受的“点”不一样,他们的收视群都不一样。总之,我们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专业人员去做这个东西,我们也希望大家都不要“慢热”了。 张丽军:我们今天就是在做这个工作。(笑)所以,什么是经典的东西,是经过大浪淘沙之后一定会留下来的东西。它不断地呈现,不断地凸显出来,让你不能忽视它。 马兵:布尔迪厄对经典有个很简单的定义:长销的畅销书,就是你总能买得到的东西。《士兵突击》多多少少就具备这种特点。 二、《士兵突击》人物形象分析 张丽军:《士兵突击》电视剧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生动的人物形象,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喜欢哪一个?杜老师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曾经做过军人,您能不能从军旅的角度来谈一谈? 杜玉梅:1998年我毕业去了部队,用那时候的话来说,去部队对我们大学生还是比较时髦的一件事,不像现在。许三多引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现象,在今年新兵入伍的调查表里很多人说他入伍的初衷就是因为许三多。但是我们去接兵的同志都这么讲的:你不一定遇上史今啊!许三多这个形象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网上很多人说“他是一种新英雄主义的代表”,为大家、为现在的年轻人提供了一种不懈的自我奋斗、实现自我成功的一个成功的范例。站在文学研究的角度,我认为他更是当代军营文化的有创新意义的一个形象。回顾军营人物形象可以发现,从一开始大英雄主义的雷锋、董存瑞到改革开放初期的80年代,军人在我们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中就开始变得落伍了,他们变得守旧,变得模式化,好像跟不上潮流。再后来,随着部队现代化进程的加快,随着咱们武器装备的更新,随着军人待遇的提高,在作品中又出现了一些让我们看来高得摸不着边的人:高学历的博士、高身份的干部子弟,这些人可能都会有留洋的经历,是懂高精尖科技的人才。当时我就属于高科技部队,一些很先进的科技就应用于我们那个部队。所以让我看都觉得高得摸不着边的人,让老百姓看就可想而知了。进入新世纪以来,特别是最近的一些影视作品,我发现军人形象的塑造开始人性化了,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想法。 许三多形象的创新意义表现在他的突破性上:新时期和平条件下塑造的一个非常丰满的我军的基层士兵,而且这个士兵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另外突破了原来“好人难当,军人难做”的塑造军人的模式。以前的军人形象都特别惨,要么是家庭破碎,得不到真爱的;要么是肢体残疾,在战争中受到伤害的;要么是尊严受损,连最起码的人格尊重都得不到的。《士兵突击》这部影视剧在这方面做得特别好,它刻画了一群人,包括许三多,都没有太多的伤害,顶多有点离愁别绪。 从我的职业经历讲,我喜欢他们每一个人。因为在影视片里他们的身份是“军人”。我觉得他们各有特色,我不能说我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许三多这个形象他成功的意义在于他就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很多网上的评论说“在现实中他是不会成功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不能这么片面地去理解。 马兵:这我是同意的,因为许三多所处的军营环境是相对封闭的环境,因此许三多的成功更像一个人生寓言。 张丽军:这一点我不大同意你们俩的观点。我觉得许三多即使不是在这个环境下,他也会走出自己的道路的。有一个例证,许三多在草原上三连五班的生活,这是片中最大的一个亮点。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欣赏他,没有任何希望与期待,没有任何一点希望被别人观察到。草原生活是一种寓言,就像一个荒原一样,但许三多就在这样一种没有任何出路的情况下还坚持自己的梦想,这就是一种品质的东西。 马兵:你说的这一点其实和我们后面的一个议题“许三多的内在品质与坚韧精神探寻”有关,这一点我是赞同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许三多的成功总是离不开赏识他的人,他在三连五班假如团长不看到那个红五星,他依然还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所以许三多的成功相当大程度上是源于外力对他的赏识,假如没有这种赏识他还是不会成功。所以对于许三多的成功放在一个封闭性的环境里很好理解,但是放在今天这个社会中可能就不行。反而是你做得越突出,阻碍你的势力就越强大。我是比较悲观的。 张丽军:我认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或者说具有这样内在品质的人总会有人发现、欣赏的。一个人做得好,还是有内在的东西在里面的,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因素。 杜玉梅: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美好的理想。 李德林:看许三多这个人物基本上是沿着这样一条线:可笑——可悲——可怜——可敬——可爱。一开始像看笑话,有很多很搞笑的事情,然后就是可悲,这个人物被人排挤,很多尊严得不到尊重,也很可怜;慢慢地随着他取得的种种一般人无法取得的成就,你会觉得他很可敬,同时也很可爱。但当脱离剧情回到日常生活的时候,我又很不喜欢这个人物。 不喜欢的原因,可能更多地基于理想主义。这个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放在军营这个环境中是不可接受的。 杜玉梅:我有同感,这也是我一看到电视里王宝强的白牙就想换台的原因,跟李老师的心情是一样的。 马兵:我比较有倾向性,我有更喜欢的。我喜欢史今和高城。史今身上有种母性在里面,康洪雷自己也说他塑造的史今这个形象就像一个母亲那样呵护许三多;高城让我看到男人汉子的那一面。另外对于许三多和成才,我更喜欢的是成才,成才给我们的现实人生启迪意义不比许三多低,他让我们每个人反躬自省,因为成才所坚持的恰恰是我们现实生活所坚持的最基本的原则,他遵从竞争法则、丛林法则。所谓丛林法则就是“适者生存”,我们从小被灌输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成才给我们的启发更多。成才后来被淘汰里面有个很深层的原因,就是对人的关系。成才被淘汰多少体现了编者的矛盾:一方面,在部队里,科技练精兵,锤炼出最精锐的部队就是要适应这种法则的。成才是老A里面扣分最少的,但是就因为没有去帮助第一个被淘汰的27号,被袁朗看在眼里,说他对战友的舍弃说明他在做人的方面是不合格的。这里的立场又回归到传统道德上,暴露了编者的游移,这恐怕也是我们大家的态度。我们现在面临的一方面是丛林法则,一方面社会又强调“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们每个人都面临这样的冲突,我们该先选择哪一个?成才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好的答案。许三多他的意义更普遍一些。 张丽军:在座的各位更喜欢哪一个?是不是都和马老师一样,都喜欢史今、高城一类的?有没有不同的? 李梦:我也是喜欢史今班长。当时我是和妈妈一起看的,我妈妈就说班长对许三多是一种很无私的爱,很容易感动别人。有的时候会想,这个人会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存在? 马兵:没有人喜欢伍六一吗? 钱玉晓:伍六一是一个活得很认真的人,是有生命尊严的。 马兵:伍六一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很卑微的一面。 杜玉梅:没有人喜欢袁朗吗? 周晨:我特别喜欢袁朗,我认为袁朗就兼具母爱与汉子的双重特质,尤其是在许三多成长的道路上。我觉得他特别特别像个男人,一个神秘睿智又不乏温情的男人,是史今和高城的更完美的综合。对剧中人物的情感其实折射的是我们的内心。喜欢史今的大多是处于青春期,自身比较迷茫的,希望有一个人为自己的青春保驾护航;喜欢成才的,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优缺点;喜欢许三多、伍六一的,是发现了自己身上欠缺的东西;我喜欢袁朗是因为希望生命中能有这样一个可以仰视、可以崇拜、可以欣赏,又可以沟通交流的伴侣。我认为许三多和成才是我们每个人都具有的两面。 侯姗姗:我更喜欢史今。在网上网友说:如果现实中史今真的存在的话我就嫁给他!但是后来又说,现实中真有史今的话也会很吃亏的。这种无私的爱在很多人身上是缺乏的或者是没有的。也正因此在剧中史今是最感动人的。 张丽军: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史今是怎样成长起来的? 周晨:和许三多很像。当时史今班长接收许三多入伍就是因为触动了他内心的成长记忆。 张丽军:对,我后来买了《士兵突击》这本书,里面说史今和许三多一样,也是从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出来的,原来也很自卑。史今也是有人带着成长起来的。生活很多时候是这样的,很多人在帮助我们;在交往过程中,我们提升自己。史今对许三多的父亲有一个承诺。从史今的角度讲,把许三多培养成堂堂正正的兵,他也就问心无愧了。史今在这一方面是成功的,看到许三多的成功应该是非常高兴的,就像老师培养出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是非常自豪的:“许三多是我的兵!” 马兵:史今之所以被人喜欢就是因为他的情感力量。我看电视剧最动情的就是史今在天安门与部队最后告别的场面,那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杜玉梅:同意! 马兵:那是整个剧里最具有情感内涵的地方。 杜玉梅:高城是这所有形象中塑造得最成功的,一个新时期和平条件下基层连队指挥官的形象。高城在新兵连的第一次连务会上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物有了,这个人物立起来了!确实是咱们连队基层指挥官的非常优秀的形象:他军人素质过硬,有指挥家的头脑,爱兵如子,有了这三条连长的形象就丰满地立起来了。这是我觉得这里面最真实的。另外,三连五班那段是我认为这部片子最感人的一段,很有戏,也是军事片中很少触及的题材。我所在的部队就有这样一个阵地,它这还有五个人呢,我们那只有三个人,那种荒芜,那种枯燥,不是咱们所处的生活方式可以去想象的。片子涉及这块内容是非常好的,它把那种比较耀眼的、醒目的、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给你看了,也让把那些枯燥的、索然无味的只能听见风声与自己喘息声的那种生活给你看到。但是导演这里处理得比较好的是画面很唯美。所以他们整个作为散发着人格魅力与人性光辉的组合来说我全都喜欢,不管是从影视作品的文学角度还是从我个人的职业经历来讲,我全都喜欢。 三、《士兵突击》时代背景与蕴含的时代精神 张丽军:导演康洪雷说我就是要塑造许三多这样一个人物形象。作家史铁生在《中国青年报》上说:“许三多的憨话妙语:人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有意义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要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这看似可笑的循环论证却着实道出了一个朴素的真理。”许三多的内在品质与坚韧精神探寻,在今天这个精神普遍缺失的时代,是否构成了一种精神向度? 马兵:我觉得是可以构成一种精神向度的。许三多可以归入我上述的精神谱系里面:从孙少平、孙少安、郭靖甚至到阿甘,古今中外所有激励我们的人物形象多多少少都有许三多这种气质在里面。《三联生活周刊》对《士兵突击》有个很好的概括,它说许三多身上有一种简单主义的东西,做的事情永远只是眼前他所能完成的最具体的那件,从来没有长远目标,然后通过这种简单,一步步克服困难最后达到最高的境界。 李德林:我也同意这个观点。至少通过许三多我们可以发现我们现在很多值得反思的方面和我们缺失的一些精神。“有意义的活着”就是直指人心的,拷问自己。 张丽军:这里面其实是有个大的思想背景的,就像韩少功在《南方周末》的访谈中说的:“文革”结束后,整个的意识形态风向大变,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点,不光中国这样,全世界都这样,道德传统陷入崩溃,新的信仰又没有建立起来。经济学家不要讲良心,哲学家不要讲良心,科学家不要讲良心,文艺家更不要讲良心,一下子都成了时尚潮流。大家似乎都是价值中立,但机器人式的专业化,实际上是市场化和利益化,掩盖了一种摆不上台面的价值偏向。上海大学王晓明教授的《90年代与新意识形态》分析,90年代市场化,经济发展主义占据主流;评价一个人、一个单位的标准就是眼前的事物、眼前的功利,即“新意识形态”,大家想的不是怎么艰苦创业而是怎样享受,关注目标物质化、利益化。而在这样一个时代精神背景下,许三多却说“要过有意义的生活”。史铁生说意义就是一种善和美的维度。追求有意义的生活,追求善和美的维度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是支撑、呵护我们内心的东西。 马兵:我很同意这一点,《士兵突击》热和我们的时代背景确实有关系,最近学界有个转型,提出口号:重回80年代。为什么要回80年代呢?一方面是80年代成了理想与激情的象征,另一方面是我们当下的时代比较缺失精神向度的东西。电视剧中有个非常有意思的情节,许三多离开部队回家探亲,一个人按照军营里要求在都市的大街上走路,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怪物。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富有寓言化的场景,所要表达的就是刚才张老师说的那个问题。 张丽军:对意义的探寻与追问构成了一种精神向度。所谓“士兵突击”突击了什么?“突击”有突破与冲击的意思,是突破一种新意识形态的东西,我们很多人很长时间的愿望就是房子、车子之类外在的生活,而许三多关注的是一种内在的、精神的生活,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荒芜的、被挤压的东西。 李德林:是,如果没有那样一种信念支撑的话许三多是不可能坚持住的。从新兵入伍的可笑、可怜、可悲,如果没有那样一种信念支撑连逻辑上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会是一个失败者。如果没有这种信念,我们自己都会垮掉的。 马兵:我们可以再回到我刚才说自己非常喜欢成才的问题上,刚才周晨同学说得非常好,许三多和成才就是一个人的两个面。而成才总是把他的成功变得延宕,每当他向更高的目标迈进的时候总会有些挫折去延宕他,这正是为了反衬许三多突击的意义。让成才回到许三多曾经生活的三连五班,就是一个更大的寓言书写,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从最基本的地方来磨砺自己,来完成自己的突击,也是回应刚才的那个主题。 张丽军:导演康洪雷与百度主播在网络上有一个对话。百度主播问:你拍《士兵突击》有什么意图?康导演回答:许三多骨子里流露出的是中国优秀的农耕文明,许三多是一个最强大的人,他的智商要比我们所谓的聪明人要高得多,他是唯一让我们汗颜的人。他让我们反思我们的生活方式,回过头来寻找我们的传统。康导演这样说有他的意图:我们作为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现代人,我们怎样从中国传统的文化中寻找我们的根源?许三多在三连五班的生活就有点中国传统“慎独”的思想,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关注,但我还是我,不管有没有人关注都照自己内心的原则生活。我们的传统文化是一种生活哲学、生活伦理。许三多强调的“好好活着要做有意义的事”是从他父亲那里得来的,是从乡土中国的背景产生出来的。西方后现代社会恰恰是消解意义、消解一切可靠的东西。许三多从乡土中国文化中寻找意义,我觉得带有一种象征与寓言的味道。 田正华(山师研究生):我觉得这部电视剧整个的播出及效应涉及价值重建的问题。从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整个国家都处在西方文化冲击下进行转型,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团结一致向“钱”看,尽管也强调两手都要硬,但物质利益还是不由分说地压倒精神文明,经济利益成了评价一切的标准。这其实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新时期以来特别是80年代后期文学创作方面很难出现经典作品,很多作家已经离开自己的岗位,因为很多作家就去从事一些很现实的可以带来经济利益的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士兵突击》提出“要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就是一种必须。其实要求有意义的生活是亘古不变的主题。 马兵:对,“不抛弃,不放弃”是我们现在价值重建的依据,它有一种普适性在里面。 田正华:现在人的生活状态都在饱受物质、经济利益的压迫,很多人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追求精神的东西。在生存的问题尚未解决的情况下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但是在物质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后是可以做到的,目前也有一些人已经在这样做了。价值重建也不是一个新的问题了,从上个世纪,五四以来一直在提这个问题。一些很传统的东西都被抛弃了,在这个问题基础之上产生了新的问题,就是传统文化的接受。还有如何对待外来文明的影响,这都是很复杂的问题,面临着双重的选择。饱含着理想与价值的《士兵突击》就是与这样一种回归的文化理念相一致的。 马兵:这与农耕文明可能有关系,但并不就是一种必然。农耕文明产生的许三多,但其身上体现得更多的是一种普适价值。像西方文化中也有这种“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比如阿甘,总不能说这也是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产生出来的吧?!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自觉追求的普遍性的价值。 张丽军: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一直就是在破除集体生活,实行“包产到户”。山东作家刘玉堂在小说中叙述一种带有温情的、现在失落的集体生活。集体生活有它的弊病,但也有它的欢乐。90年代我们越来越强调个体性存在,只有开会才有聚在一起的机会。集体生活被解构了。《士兵突击》恰恰强调“不抛弃不放弃”,这就有个很特殊的前提,那就是集体生活,这是很可贵的东西。我的一个朋友谈许三多的个体性,说了一句很有意味的话:一个高贵的个体怎么可能和集体分离?查尔斯·泰勒在《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中说到个人的集体归属感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士兵突击》的“不抛弃不放弃”就是在强调一个集体意识,许三多的成长就是在集体中的成长,这里面还有一些很重要的新兵入伍仪式,很动人。我听侯姗姗说她们在网上加入“钢七连”也有个仪式? 侯姗姗:是,也是需要宣誓的,比如:“我明白钢七连的荣誉感,所以我加入钢七连!做好吃苦的准备了吗?!”还会给我们分班。 张丽军: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种集体生活的重现。我们生存其中都需要一种归属感,从《士兵突击》中我们恰恰就找到这样一种归属感。像韩少功提到,这种归属感在今天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这么一个群体的成长不强调个人的突出性,这也恰恰是一种中国精神的体现。 杜玉梅:“不抛弃不放弃”之所以会引起这么大反响,我个人认为是因为从改革开放至今我们所有人的个人意识都太强了,这样一句话的横空出世,就唤起了我们对集体的回归,让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脱离这个集体太久了。集体主义意识在军队里绝对是放在第一位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不抛弃不放弃”就是四个字:不离不弃,反映到电视剧里,不离不弃的是人情:有许三多和他爸爸的父子之情,与他两位哥哥的兄弟之情,与连队战友的战友情;不离不弃的还有许三多的处世哲学,做人的底线:不放弃人格上的尊严,不放弃人性的尊贵。 当然军队是个特殊的团体,就像成才,马老师刚才认为对成才成功的延宕体现了编者的矛盾,但从我的职业角度来看,像成才业务很强,是尖子,淘汰他不是矛盾,而是必然。团体对抗的时候,一个人太强了,肯定要把他删掉,不可能留着他的。而许三多是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考虑得多,部队上对战友的定义是:战友就是战场上可以为你挡枪子的那个人。这一点成才做不到,他太讲究他个人的力量了。最后袁朗还是把成才留在老A了,是因为成才发现了这个集体,重新得到集体的认同。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不提集体了,而是换成了“团队”、“团体”。团队精神和集体精神是有本质不同的,我理解的团队精神是在实现集体理想的过程中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而集体主义是在实现集体理想的过程中放弃个人的最大利益,可以把个人的生命都舍掉来换取集体的利益。集体意识不光对我们的军队建设有意义,对咱们今天每个人重新回到集体,重新构筑这种集体的意识,从集体中找到最合适自己的位置给自己一个正确的定位,这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马兵:集体主义对在座的同学有更好的导向意义。当代大学生很多都只满足于“线上的交流”,校内网对一代大学生的塑造是很强大的,集体的离心力特别强。今天来参加咱们讨论会的有山大自行车协会的会员李梦,他们曾经骑自行车到青海湖、长白山。我觉得自行车协会肯定会对集体精神的理解更深刻一些。 李梦:我是大一上学期加入自行车协会的,开始时只是周末活动,没有太多集体的感觉。暑假时我们去呼伦贝尔草原,大家一起策划,脑子里都没有私念,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属于这个家的一部分。有摩擦也有争吵,但是过后就忘了,大家都很快乐。远征之后我们办了个刊物——《坚韧》,需要拉外联、广告,需要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很多都不是那么好说话,大家一起互相鼓励克服了很多困难。 李德林:我觉得集体和团队还是有区别的,集体这个词更意识形态化。 肖小云:在我们中国其实习惯以集体的名义压抑个人。成才在军营环境里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假如换一个领域,比如在文学创作里,在发明创造领域,或许他就可以做出非常巨大的成就来。 胡君梅:慢热,或许对文学研究来说是必要的,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但我觉得时代是在变的,对于电视剧来说你们还在慢热的话,大家都忘了它了,你们才研究出来,普通大众还会对它有兴趣吗?你们带领的是我们,如果你们滞后了的话,我们怎么跟着你们走? 我今天来参加这个讨论会还是很有动力的,我身边的朋友都特别喜欢,他们都看了四五遍,只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来参加这个讨论会。军旅题材的电视剧我都特别喜欢,《亮剑》我都看了七八遍,还有《DA师》。但具体到《士兵突击》我问过很多人:最喜欢谁?最讨厌谁?讨厌的都说不上,喜欢的大部分都认为是史今。我个人还是喜欢史今班长,这里面可能有些小女生的想法,我希望有一个人能一直这样保护我守卫我。从演员的表演角度,我比较喜欢高城连长那个角色,因为他演得特别“放”,一个军人的感觉就那么出来了。 张丽军:我们今天不提集体了,因为它有太多意识形态的东西,让人否定、排斥的东西。“不抛弃不放弃”,不抛弃是不抛弃集体,不放弃是不放弃自己的追求理想,这其实就是包含了新的集体主义内涵。一方面,我不放弃个人,我要让我的利益最大化,对团体作出我个人的探索;另一方面就是像史今那样在一个团体中,即使你落后我也不放弃你,在这个集体里你可以实现你的利益最大化,你可以走得很远,哪怕是集体为你作出一些牺牲呢。在这个过程中,集体与个人有了一种新的关系存在。我可以在集体里利益最大化,同时通过我,集体的利益也得到提升。现在的团体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的集体。很多商界人士对这部电视剧感兴趣原因可能也就在这里。 “不抛弃不放弃”也是一种情感的维度,情感的投入。很多人不喜欢成才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人的成长是枝枝蔓蔓的,而他的成长却像个电线杆一样光秃秃的,眼睛只看住眼前的东西,没有情感的东西:他从钢七连里走出来,却什么人也没记住。一方面在社会竞争上我们压力很大,必须脱颖而出;另一方面我们又必须保留我们情感的东西,与他人的合作,获得他人的理解与支持。 杜玉梅:如果成才与许三多和在一起,那这个人就太完美了。既有品质上的良好道德,又有竞争的自我意识。但这只能是个美好的理想而已。我非常赞同刚才马老师的看法,史今是这一系列男性形象中最具有母性色彩的,这正好军营中对班长的一个说法不谋而合:班长是军中之母,就是要细腻,会做思想工作;连长高城就是要张扬,他就是严厉,要飞扬跋扈,因为他是军中之父。他们就是这样的角色分工。 四、《士兵突击》与“80后”成长史 张丽军:《士兵突击》提供另一个观察视野就是“80后”的成长史。“80后”的这一代现在已经成长起来了,现在关于他们的成长诟病很多。这部电视剧就是关于这个问题的。 马兵:我们70年代的来看“80后”的总会戴着有色眼镜,提起“80后”就常常与一些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现在已经出现“90后”,“90后”标榜“非主流”,这是很可怕的。不过我觉得“非主流”可能真的只是非主流,并不能真的代表“80后”和“90后”的普遍生存状况。 杜玉梅:我跟刚才马老师的观点相似,觉得那种代际划分有点片面。我觉得“80后”、“90后”也一样,不过是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人而已。我们想更多地听一听“80后”的看法。 钱玉晓:许三多的生活方式确实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成才的那种竞争意识更像我们。许三多的成功有他的偶然性,得到了很多外力的帮助,这对我们处理人际关系,对我们倾向于成才的那种生长迹象是一种纠正。我们平时在处理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时更多地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就像“不抛弃不放弃”,成才虽然抛弃了战友,但是他没有抛弃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他为了成为一个出色的狙击手“可以盯着一个目标一天不动”。你想让他把他的理想抛弃也是很困难的。 张宏伟(山师研究生):我觉得许三多就是一个文学符号,他不具有很强的代表性,是个天才与白痴的结合,他成功的原因一个是有很强的记忆力,另一个就是没有是非荣辱观,没有自尊,这也是他成功存在的一个重要原因。开始在他身上我看到一种很可悲的东西。但是在他以后的成长过程中,他始终坚持的是两个品质:坚韧和无是非。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我都去做,无论你称赞我也好还是批评我也好,我不在乎。我不太喜欢高城的地方是他对许三多缺少一种宽容的心,这也是袁朗比他高明的地方。袁朗首先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这个人的品质。 杨晶晶(山师研究生):我觉得《士兵突击》中的很多人我们都做不到,我们要像达到他们那个水平,不付出艰巨的努力是不可能的。存在主义中有“他人即是地狱”,许三多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这种地狱改变了过来,而成才却陷入了这种关系的地狱中。这也是我们看这个电视剧给我们的启示:如何处理与周围人的关系。 田正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选择,存在先于本质,人对自由生活的选择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在这个基础上电视剧提出了人具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具体到我们“80后”,我们已经算是成人了,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法则还是没有形成一种非常清晰的认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选择可能更多受我们的上代人的导向影响。 马兵:其实无论我们“70后”的,还是“80后”的,还有“60后”的,大家都喜欢看《士兵突击》,都对它感兴趣,老少通吃。它说明它确实提供了一种有普适性的东西…… 钱玉晓:我们邻居家小孩8岁,也特别喜欢看!(大笑) 张丽军:杜老师的孩子差两个月到4岁,也喜欢看《士兵突击》! 田正华:我觉得许三多与成才更多是一种文化符号,没有必要跟现实对号入座。对许三多与成才不同偏爱的冲突体现出的是我们自己的价值取向。当然在现代人这种价值困惑背景下,表面上许三多似乎确实没有成才多。文学的作用就是让你读了之后获得一种愉悦与人生的启迪。大家都赞同许三多的价值理念,但是又对此在现实中的存在持怀疑态度,这正好体现了我们时代的价值困惑。 周晨:我觉得对许三多的现实存在不应该持怀疑态度,《士兵突击》的编剧蓝小龙在接受《艺术人生》采访时说: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是许三多。我对他的理解是每一个成功的人身上都具有许三多的基本品质。大家没有必要怀疑许三多的存在,我们每个人都有成为许三多的潜质。在电视剧里许三多种种似乎与我们很远的外在的形象、行为举止不过是为了丰富我们的视觉欣赏,许三多骨子里的东西是告诉我们:任何成功都是需要坚持坚守的。 张宏伟:我觉得没有必要谴责成才。我觉得创作成才这样一个形象的目的在于告诉我们:我到达了顶峰,但沿途的风景却被我遗失了。除了向上这条路,人生还是很丰富的。 张丽军:对于许三多和成才是一个文化符号我同意,也同意刚才周晨说的“一人两面”。创作者本身可能也无意于褒贬,他塑造的许三多也并不是一个神人,只是一个把本职工作做到尽善尽美的人,这里面有种坚持的力量。许三多来自乡土,他也有种文化寓言在里面,是一种神话结构:一个卑微、懦弱的“中国人”(康洪雷导演语)发挥生命本能的力量伴随着成功的一次次延宕而最终走向成功。一个中国人,像成才和许三多这样的中国人集合很多人的力量,通过发挥生命本能的力量成功了,这也是一个中国的梦。国际地位卑微、经济基础比较薄弱的条件下发挥生命本来的潜能力量,保持一种生命本色,保持这个民族的传统特色,这就是一种意义存在,就能走向世界。 最重要的是许三多内在的品质,没人关注、帮助,我依然默默前行。许三多在三连五班的荒凉有点象征,与西方的荒诞剧类似。而许三多这条“逆行的狗”为这荒原开辟了一条路,带领一个班人走出来了,这有一种中国的意义在里面。他是一个“伟大的平凡人”。 杜玉梅:“伟大的平凡人”在影视作品中好像并不少见。 马兵:像刘慧芳这样的。 杜玉梅:当时这部电视剧也是万人空巷啊! 五、《士兵突击》的局限性分析 杜玉梅:《士兵突击》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完美了,“理想主义的完美篇章”,我觉得这是这部电视剧最大的不足。张老师的问题是“假如许三多如果遇上坏班长,许三多能够走多远?”我觉得能具备史今的一两点就可以算是个好班长了。他可能不会有重塑别人的能力,但只要军人素质过硬,有一颗爱战士的心那就够了。所以我觉得许三多的成功除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还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集体在支撑着他。他的信念也是他这个集体给他的。 从愚笨的角度,祥子和许三多有的一拼,但“骆驼祥子”这个人物我不太喜欢,许三多实现了人格的重塑,找到了自我,实现了自我的奋发,但祥子他没有做到。我并不同情他。 马兵:祥子和许三多在性格上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对目标的执著专一,祥子的理想就是买车,买车就是他的宗教,但是许三多成功了,祥子却失败了。为什么许三多与祥子之间会出现这么大的人生差距? 田正华:作家在创作《骆驼祥子》的时候就把他置于一个非常颓败的环境中,这就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张平的《抉择》写的是干部的贪污腐败,但最后这样的干部肯定会被查办,大团圆的结局。现在的创作肯定都是写党政机关下面的基层枝叶有很多毛病,但这棵大树从根上没有坏,所以一定会吐故纳新,会借助上面的力量把腐烂的枝叶铲除,维护整个系统的清洁性。所以许三多与祥子的不同命运不能简单就说是社会环境原因,里面还有作家创作意图的因素。 马兵:《士兵突击》其实也是有很多商业元素在里面的,比如我军那么精良的武器装备其实就是很炫技式的表现,电视剧中的兄弟情、很MAN的男人,这也是些消费式的概念。所以大家就难免会对它进行消费式、小资式的解读。 这部剧实际上规避了这样一个话题:假如许三多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会出来吗?让他总是在一个贵人相助的环境中,而祥子恰恰生活在总是有恶人相扰的环境里。我们都会有个疑问与担心:我们如果像许三多那样成长我们能够出来吗? 李德林:祥子的失败一定会归结为社会的。我一直认为许三多的成功带有非常大的偶然性,现实生活中他是很难成功的。我也同意很多“80后”的看法认为许三多这个人物多多少少有点假的成分,这与剧本本身的神话结构有很大关系: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孩子,一步步成为部队的高科技人才——兵王。这种反差近乎于一种荒诞。 周晨:但是这个时代是允许神话出现的,像许三多的扮演者王宝强他的成功就近乎是许三多式的神话。 张丽军:许三多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成为一种神话结构,其实提出这个问题我是认为神话结构有它的优点,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梦想。在这个语境下我们都想成功,都想做得很出色,实现自己的梦想。北大教授张颐武说: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一个中国梦。这部电视剧恰恰就满足了我们这样的一个梦,这是它流行的一个很重要的内在因素。 马兵: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子。许三多是一个路子,芙蓉姐姐也是一个路子。 张丽军:许三多有着乡土中国的背景,后来在老A部队中这个背景又显现出来了:老家来电话,父亲的炸药炸死了很多人,家里欠债很多,需要20万,部队里很多人都借给他。这里局限性很大,他拯救自己的父亲成功了,但是整个乡土中国他救得了吗? 杜玉梅:这段里有一个镜头对我冲击很大,就是许三多回家去处理这件事时,一个俯角镜头表现整个破败的院落,给人的感觉是:强硬的外表下,未必是强硬的内心。这也是这部电视剧的一个卖点之一。 张丽军:对,导演康洪雷就说他想把一种很温暖的东西呈现出来,“我也看到过很多人的明争暗斗,但是我愿意把中国和中国人的善良向上的东西展现出来,因为美好的东西是存在的。”这是他的信念。 马兵:我们看反腐的片子看得很郁闷,看这部片子给我们一点安慰,但是它又太完美了,以至于很多人不敢相信。这其实暴露了我们整个信念体系的矛盾与脆弱。 杜玉梅:我一直很抵触看军事题材片的,因为自己是从那个过程走过来的,我们再回头看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些种种黑暗、不公都不重要了,反而是那些真情的、真性的东西是军旅生活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 张丽军:对,就是那种美好的情感,其实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像袁朗说成才:“你是光秃秃的,但人的成长是枝枝蔓蔓的。” 网上很多人问:军人许三多是一个具有主体精神、独立思想的现代人吗?巴金说“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为有思想的人”。 杜玉梅:编剧说“许三多是一个和平时期的现代军人”,肯定是有这样的原型,不可能这样突出这样集中,但是可能分点及面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点。许三多还是有他自己的智慧的,是有想法的,他有人的感情,也在很多矛盾冲突中表现出自己的想法的,比如他与齐桓的交往。傻人有傻智慧,但是说他具主体精神就有点拔高了。 张丽军:农村孩子的两条的出路就是:考大学和当兵,是乡土农村进入城市的途径。许三多与《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孙少平从农村走出来,他一直有独立思想与从狭窄的天地走向广阔的追求,一直没有停下按照理想来塑造自我的努力。但是许三多的独立人格由于剧中军事题材的局限性没有很好地呈现出来,这是一种缺憾性的东西。 《南方周末》与韩少功访谈中,张西说过一句话:一块石头投入池塘中,涟漪迅速向四周扩散,片刻就会消失。问题是,这块石头投下去,涟漪泛着涟漪,一圈圈向外扩展,很长时间没有消失。《士兵突击》的冲击波也是这样,从媒体的角度,热潮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做的是从人文关怀意识和时代精神状况角度,来继续把这个涟漪扩大化。(录音:张丽军文字整理:周晨 )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一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