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兄弟的《大地惊雷》并不是对1969年亨利·哈萨韦版同名影片的翻拍,而是对查尔斯·博迪斯原著小说的重拍。 博迪斯的小说问世于1968年,正值越战年代,然而小说中浸透的“以眼还眼”的旧约式复仇信仰却与那个年代崇尚反讽与放纵的时代精神格格不入。有人认为,博迪斯继承了达希尔·汉密特的《红色的收获》那种硬汉侦探小说的传统,又下启科麦克·麦卡锡的现代主义西部小说。 旧版的导演哈萨韦是和约翰·福特、霍华德·霍克斯同属一代人的老派西部片导演,所以不难理解博迪斯的小说到他手里后被削去“不必要”的枝叶,然后将影片围绕当时因患癌症左肺完全被摘除的约翰·韦恩而打造,并为他带来生涯唯一一座奥斯卡影帝小金人。在哈萨韦版的影片中,片名“真正的勇气”(True Grit)正如小女孩玛蒂所说,是对独眼警长科格伯恩的赞美。其实看过更加忠实于原著的科恩兄弟版之后,我们会同意,故事的重心以及赞美的对象应回归到14岁的玛蒂身上。 和小说里一样,科恩兄弟保留了被哈萨韦一前一后合页式的玛蒂倒叙结构,并且在冒险旅途进行中更多采用玛蒂的观察角度,这个正本清源的做法使杰夫·布里奇斯、马特·达蒙、乔什·布洛林这些大明星都成为第一次拍摄长片的海莉·斯坦菲尔德的配角。然而斯坦菲尔德当得起这份殊荣。她有种万夫莫当的“一根筋”气质,让人联想起《冰血暴》里的怀孕警察玛吉。不论是面对狡猾多诈的马贩子,还是各怀心事的科格伯恩及德州巡警拉比夫,她都自信满满,连珠炮一样喷射出台词,在交锋中抢占主动。 从故事情节的角度来说,因为缺乏失控、荒诞的黑色喜剧元素,《大地惊雷》可能是最不“科恩兄弟”的影片,但两兄弟在选择这个稍显正经、平直的题材来拍摄时,并未放弃探讨他们在大多数作品中一直关注的宗教哲学问题,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或许就是何谓尊严、何谓体面的问题。 在《大地惊雷》里,那个早熟、尖锐、不可动摇的玛蒂,遵循“上帝助自助者”的清教徒信条,在19世纪的西部弱肉强食的环境下,践行了一个正派的人应该恪守的准则——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有代价,无论你以何种方式偿付,除了上帝的恩典,没有什么是无偿的。正如《巴顿·芬克》、《逃狱三王》、《严肃的人》等前作一样,明确的经文引用和宗教指涉也出现在这部影片中。 此外,原著小说中有一个显著的优点在科恩版电影中得以保留,那就是三个主角之间大量复古风格的言语交锋。密集而富有智慧的对白不仅使得人物的性格更加鲜明,更确立了科格伯恩与拉比夫两人的冲突,后一点在哈萨韦的老版中曾被严重削弱且拉比夫被有意塑造成老式西部片里常见的副手。因为三人性格迥异且此行各怀目标,他们总是对彼此产生“误判”,于是内部矛盾不断产生,同时三人的相互了解也逐渐加深,最后凝结成深厚的情谊。 对于玛蒂来说,这趟复仇之旅是为了讨回被谋害父亲的血,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她何尝不是寻找到了科格伯恩警长作为父亲的替代者——尽管他们在那趟旅途后再未相见。在影片开头她失去了生养他的血缘上的父亲,在影片结束时,人到中年的她又失去了引导她成长的精神父亲,人生总是在失去当中获得。 西部片总是鼓吹19世纪美国人“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价值观与开拓精神,宣扬新教移民的道德荣誉原则,本是最典型的美国电影类型,然而在奥斯卡奖的历史上它却很少得到垂青。《大地惊雷》入围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成为历史上进入这个范畴的屈指可数的几部影片,和它同列的还有《壮志千秋》、《关山飞渡》、《正午》、《原野奇侠》、《虎豹小霸王》、《与狼共舞》、《不可饶恕》等,其中最终获奖的只有三部。《大地惊雷》及科恩兄弟前两年最终获奖的现代西部片《老无所依》的成功似乎并不意味着复古与乡愁成为当前美国电影的潮流,仿佛垂死多年的西部片将因此复活,它们更多是科恩兄弟从独立姿态偶尔摇摆到好莱坞主流世界取得的个人化成功。 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