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无声》(2002)、《一双绣花鞋》(2003)、《暗算》(2005)、《功勋》(2007)、《潜伏》(2009)、《风声传奇》(2011)、《借枪》(2011)、《青盲》(2011),这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连缀起了新世纪谍战剧此起彼伏的热潮,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新世纪10余年,国内出品的谍战电视剧接近百部,用“井喷”来形容毫不为过。什么原因促成了近十年谍战类型的勃兴?新世纪的谍战剧呈现了何种新的修辞策略?满足了怎样的社会需求?本文将就这些问题展开探析。 谍战前史:地下片与反特片 为了更好地弄清上述问题,有必要对谍战剧的历史稍作梳理。 谍战片,以表现潜伏敌人内部的谍报人员之秘密工作为主要内容的影片,得益于两次世界大战及东西方冷战提供的现实素材。作为一种重要的电影类型,在中外电影史上都曾有过经典之作。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就出现了大量的广义谍战片——“地下工作片”(即“潜伏片”)和“反特片”,前者如《永不消逝的电波》(1958)、《51号兵站》(1961)等,它与狭义谍战片的区别在于,这些影片中的“地下工作者”并未打入敌人内部,只是身处敌人控制的区域内,不得不隐匿“地下”、秘密开展工作。后者如《神秘的旅伴》(1955)、《冰山上的来客》(1962)等,以清除潜入我方内部的“特务”即敌方间谍为主要内容。其中有些影片设置了“相互渗透”的复杂情节,例如《羊城暗哨》中为了找出潜伏在我境内的特务组织,我侦察员假扮敌特派员反潜入特务组织,演出了一幕犬牙交错的谍战好戏。 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潜伏片和反特片继续发展,如果说《黑三角》(1977)沿用的还是反特片的老路子,《保密局的枪声》(1979)中的地下工作者刘啸尘已经是战斗在军统保密局这样一个敌特组织里的标准间谍了,而《雾都茫茫》(1980)则融合了反特与潜伏两种类型,主人公沈兰在解放前曾潜入敌方窃取情报,解放后则为了同一份情报与潜入的特务展开斗争。1981年的影片《特高课在行动》则围绕两个日本特高课的特务打入进步医院内部,查找真正的共党间谍展开故事,由于影片采取了对剧中人和观众同时保密的悬念策略,造成真假难辨的效果,在当时的同类影片中拍出了新意。 回溯大陆电视剧的发展历史,谍战剧同样有值得骄傲的前史,诞生于1981年的大陆第一部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就是谍战题材,1984年的电视剧《夜幕下的哈尔滨》更是轰动一时。总之,如今荧屏大热的谍战剧,并非新鲜事物,早有辉煌前史,而且,新世纪的这股谍战剧热潮与上述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谍战剧都改编自五六十年代的谍战片。 直接推手:经典文本与市场环境 尽管谍战剧在国内影视创作中早有基础,但在国产电视繁荣的90年代,与反腐剧、公安剧、军事剧、家庭剧、帝王剧相比,谍战剧即便谈不上销声匿迹,也至少是退居角落,直至2002年《誓言无声》登录央视一套黄金剧场,并斩获当年度飞天奖电视剧一等奖和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及最佳男女主演等五项大奖,才标志着谍战剧在新世纪再度崛起。而其带动的新一波谍战剧热潮持续至今,不仅毫无消退迹象,倒有愈演愈烈的阵势。 在笔者看来,谍战剧持续十余年的热潮,其直接原因在于经典文本的一再推出,这些文本作为成功的范例,带动了整个类型的大卖。这一结果与当今电视剧生产的操作方式有关:中国的电视剧生产、发行与消费,经过20年的培育,市场化程度已经相对较高,然而从业者、特别是投资商的市场预测能力却未见得多高,于是,“跟风”成为电视剧生产领域的普遍现象,一旦某个电视剧大火,相似题材的电视剧立刻蜂拥而上。大多数电视剧投资商虽然未必是艺术家,但一定是最精明的商人,“跟风”对于艺术创作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对市场操作却不失为一条相对保险的法则。创新的电视剧作为第一个吃螃蟹者肯定要承担比较大的风险,一旦取得成功,就相当于摸准了一个阶段观众的口味,口味带有延续性,在一定限度内跟风而上,销路和收视率一般来说是有保证的。 但是,观众的口味也是多变的,跟风者也要承担观众口味发生变化的风险。按说,谍战剧已经拍了近百部,延续已经十年,观众该看厌了,之所以热潮仍然一个接一个,可贵之处在于近十年的谍战剧屡屡推陈出新,涌现了一个个经典文本。如果说《誓言无声》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得益于“陌生化”策略,即观众对已然陌生的六十年代中国发生的、久已未闻的反特故事充满好奇和震惊,那么随后出现的《暗算》靠的则是高度传奇的人物和惊心动魄的情节让人欲罢不能。《暗算》并非全无《誓言无声》的影子,前两段故事同样发生在建国后的五十、六十年代,特别是其中的“看风”板块也并非巧合地渲染了国际化元素,都与《誓言无声》一脉相承。正当人们以为《暗算》已是谍战剧顶尖之作,难以超越之时,四年后《潜伏》浮出水面,在承袭了《暗算》第三部分“捕风”前移时代背景至解放前的同时,以一个完全不同于安在天式英武潇洒革命者配黄依依式天使般伴侣的新型地下工作者组合——孙红雷版的余则成配姚晨版的翠萍,而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谍战新概念——英雄的形象可以是其貌不扬甚至委委琐琐的,性格可以是谨小慎微或者大大咧咧的,生活可以是既充满凶险又琐碎无聊的。而不久前热播过的《借枪》,在《潜伏》的基础上又进了一步,熊阔海这个地下党的情报组组长不仅在外形上是其貌不扬的,在生活上更是穷困潦倒、可怜巴巴,整天为了筹钱和吃饭头疼不已。这一个个推陈出新的优秀文本,每一次出现都会带动新一轮的谍战生产和消费的热潮,没有这些优秀的文本和作者,无论谍战剧出现的天时地利如何恰当,它也只能是水月镜花,至多是昙花一现。 当然,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之所以在这个时间而不是那个时间出现,与创作环境密切相关。相对来说,家庭剧成本不高,所以也是这十年来持续繁荣的一个类型,但是家庭剧的收视观众相对来说集中在中老年女性群体,对于年轻观众往往缺乏吸引力,在这一背景下,红色题材的变体谍战剧就应运而生。这一剧种既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又满足了观众体验刺激的需求,其成本与战争剧相比又大大降低,自然成为制片商和播出方的不二选择。 修辞策略:传奇与生活 谍战剧的主人公冒着生命危险、戴着伪装的面具、应付着复杂的局面、从事着高难度的工作,他们是一批不同于常人的人,其经历带有天然的传奇性,因此谍战剧首当其冲的修辞策略就是传奇化。《暗算》中的瞎子阿炳虽然憨憨傻傻,却拥有神奇的耳朵,可以从狗叫听出狗的公母、年岁和关系,可以三天学会一个侦听员八个月的课程,可以凭着一双耳朵,在成千上万嘈杂的电台频率中,轻松找出近百个敌台的一千多套频率,如此奇异,已近神人。同样,《暗算》中的另两位主人公黄依依和钱之江亦不同寻常,前者不仅是个数学天才,更是一个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独特女性;后者则犹如禅师坐道,不仅有过人的智慧,更有超人的心理素质。三个人物的其言其行,无不令人啧啧称奇。 《潜伏》里的余则成虽在容貌言行上反其道而行之,走平常路线,然而他从国民党特工转为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经历,与三个女人三段曲折而感人的爱情,结尾处机场学母鸡传递情报等诸多情节,同样极尽传奇之能事。《借枪》起初给人传递的一直是主人公熊阔海的生活窘迫,作为情报组长,他获得情报的能力似乎也让人质疑,乃至整个天津地下党组织的砍头行动也是屡屡受挫。然而,到了电视剧结尾处,熊阔海和整部电视剧的面貌都突然翻天覆地,为了刺杀残暴日魁加藤敬二,熊阔海竟然用公开登报下战书的方式逼已逃跑的加藤回来,这样的奇思妙想,既有点匪夷所思,又让人拍案叫绝。 在采取传奇化策略的同时,谍战剧还在另一个看上去矛盾的向度上大做文章,那就是生活化、日常化策略。在《暗算》中这一策略还不够明显,该剧主要是增加了爱情成分:“听风”板块里解决瞎子阿炳的爱情需要不仅是安在天的一件重要任务,而且这也成为导致阿炳自杀的原因;“看风”板块里黄依依对安在天的苦恋更是超过破译密码成为吸引观众的第一看点。只是《暗算》里的爱情虽然称得上是“生活”,却并不“日常”,是传奇的生活。而经过《暗算》的过渡,《潜伏》和《借枪》就大大增加了日常生活的元素。这体现在三点上:一是主人公在外形上从高大俊朗的英雄变身为其貌不扬的普通人,二是对主人公日常生活和夫妻关系的表现都占据了该剧大量篇幅,三是两个主人公的行为表现都带有强烈的当下性,直接关联到了观众的生活体验。 为了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让英雄走下神坛,变身普通人是个不错的策略,但是谍战剧的主角毕竟是孤胆英雄,“传奇”是他们的标签,因此日常与传奇,对谍战剧来说,一个都不能少。 双重功能:教化与娱乐 “寓教于乐”是中国人面对艺术创作绵亘千年、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只不过在当代它被转译为“政治性与艺术性俱佳”、“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兼收”等等。谍战剧之所以大行其道,一定程度上就在于其满足了来自主流社会的教育性与来自民间的娱乐性这双重诉求。谍战剧,无论是表现我地下工作者潜伏敌方阵营斗智斗勇、献身革命,还是表现我反特人员与潜伏我方的敌特分子神鬼斗法、保卫革命,都体现了主流价值的要求。与此同时,谍战剧在人物塑造上屡屡有所突破,其中最突出就是反面人物的处理。如,让《誓言无声》中的潜入特务陆一夫真爱上许婉云,《潜伏》中特务站吴站长的和善圆滑、老谋深算,特务李涯为了自己的主义亦能忠心耿耿、舍生取义,这无疑大大改变了反面人物脸谱化的旧弊病。 如果仅仅有教育功能,缺少艺术性和娱乐性,观众就会用手中的遥控器投票。谍战剧的优势在于,这一类型天然包含了传奇、对抗、悬念等戏剧性元素,足以满足观众的娱乐需要。而更值得一提的是,谍战剧越来越走向类型融合,吸取了偶像剧、家庭剧、动作剧、战争剧、家族剧、惊险剧、黑帮剧的元素,来充分调动观众的观看欲望。其中,爱情元素的加入尤为明显,《暗算》中黄依依对安在天的苦恋令人动容,《借枪》中裴艳玲对熊阔海也是一往情深。尤为值得品味的是《潜伏》对余则成与三个女人的爱情处理。一部谍战剧能把三段爱情写得如此侠骨柔肠,其娱乐性自不待言。 电视剧要兼顾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难度自然不小,然而偏偏“镣铐”成就了谍战剧,而且戴着镣铐的舞蹈有了更高的艺术性,这大约就是艺术的辩证法。 综上所述,中国谍战剧本身就像一个双面间谍,在两类前身铺垫、两股力量推动、两大策略兼用、两种功能双赢中蹒跚而行,其能量仍未释放完毕。当然,谍战剧并非十全十美,例如在剧情的可信度和跟风作品的创新性上都有诸多不尽如人意处,但是,作为一种相对成熟的类型剧,我们有理由对它给予更多的关注和更大的宽容。 原载:文汇报2011-05-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