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现实主义遭遇的多重挑战 现实主义既是一种审美或美学规范,又是一种历史规范;既是一种电影美学尺度,又同时是一种电影历史尺度。它要求在电影富于审美魅力的表现中揭示当代社会现实的历史蕴涵。现实主义范式,是指那种秉承客观性、典型性和批判性等原则去刻画当代社会现实的美学态度和艺术再现程序。衡量一部艺术作品是否具备或者说或多或少地具备现实主义范式,关键在它是否能以明显的客观性、典型性和批判性范式去刻画当代社会现实。 如果从现实主义范式视角去讨论中国电影中的现实主义或中国现实主义电影,也需要看到,这种现实主义在新世纪以来特别是近5年来正面对多重挑战。在对这些挑战进行积极应战的过程中,中国现实主义电影呈现出一些新的面貌:首先,中国现实主义电影要直面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等后来思潮的挑战;其次,中国现实主义电影要面对来自日常生活哲学的质疑;再次,中国现实主义电影要面对大众传媒和大众文化及其秉承的商业美学原则的消解;最后,中国现实主义要面对全球文化经济学的祛魅化进程。 置身在如上多重挑战语境中,实际制作中的现实主义电影为了生存和发展,势必会作出必要的策略调整。经过这些策略调整,此时新出现的现实主义同人们过去相信的现实主义比,显然已不大可能同日而语了。这具体表现在:其一,如今的客观性不再是依托于一种被建构的可以按人类主观意图去加以认识和改造的社会现实观之上,而是更多地强调“回退”到不需要多少人为加工的个体的日常生活流之中。其二,如今的典型性淡化了其特出的个别性和个性化特征,而强化某种类型化含义,也就是同类人中的共同性或普通性。其三,如今的现实主义则消解了社会批判锋芒,演变为一种藏锋式含蓄描绘或谏言而已。这就需要明确地看到,如今的具备现实主义范式的电影,应当主要是指那种通过回退日常生活流、刻画类型化个人和提供藏锋式谏言而直面当代社会现实的电影作品了。 当前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的 三重景观 具体地分析,从新世纪以来,特别是过去5年来中国大陆电影创作来看,即便是称得上具备上述现实主义范式内涵的影片,也呈现出多种不同的复杂情况,很难作简单区分。从被刻画的当代社会现实的平常层面到奇崛层面的逻辑结构去归纳,可看到如下三个层面:一是回到个体日常生活流,二是个体日常生活困境及其诗意抚慰,三是社会生活奇观的刻画。个体日常生活流层面是当代社会现实最为显豁、最缺少修饰、常常缺乏明显意义的平常外表及其琐碎的细节层面,透露出当代社会现实中个体生活的逼真画面。个体日常生活困境及其诗意抚慰层面则需要从两方面的结合来看:一方面,个体日常生活困境是当代个体经常遭遇的生活常态,透露出个体生活中的高风险状态;另一方面,诗意抚慰则是当代社会现实中相对稀少、偶尔呈现、更能体现个体的理想生活方式的层面,显示了身处日常生活困境中的个体对理想生活的诉求。社会生活奇观层面是当代社会群体生活现实高度奇观化了的集中呈现,它通过极端的社会危机性群体事件而凝聚起高度戏剧化的社会冲突,更集中袒露和化解社会矛盾,从而体现出当代社会群体生活现实的一种纷纭繁复的总体画面。尽管在实际的电影作品中,这三个层面其实常常有着错综复杂和难以分离的相互渗透和相互交融,但为分析方便,还是不妨重视它们在具体表现中的各自偏重或突出情形,从而可以分离出这样三个不同层面,其体现的现实主义范式可以分别称为日常现实主义电影、诗情现实主义电影和奇观现实主义电影。从这点上说,当前中国大陆现实主义电影同时呈现出三重景观。 第一重景观:日常现实主义电影。它注重细致描摹个体日常生活流,颇有日常生活原生态还原的效果。其主要特征有:生活水平的有限性,个人的平常性,生活困境的求解性。其主要创作方法或手段在于回退法,就是尽力回退到不加修饰的日常生活事件状况中。这方面的影片有《破冰》《耳朵大有福》《公园》《李米的猜想》《米香》《迷城》等。 如《破冰》以儿子对父亲的追怀口吻,讲述一位功勋滑冰教练的平常甚至有些潦倒的生活,但这种生活由于他默然地长期坚持和忍受,后来竟然获得了神奇的意义——亲手培养出中国首位冬奥会冠军。一点值得重视的成功之处在于,对这位教练后来的上述神奇成就,影片只不过是在片尾打出一行字幕了事,而把从头至尾的叙述重心都放在这位教练的平常模样上:他如何窝囊而又好胜、无能而又坚持、不顾小家而只顾大家等等。但到头来却明白地诠释了一个道理:平常中的坚持终究可以通向神奇。 第二重景观:诗情现实主义电影(也可称为温情现实主义电影)。它一面注重个体的日常生活困境描摹,同时又注意以诗情镜头去淡化并加以拯救。这里突出的是生活诗情在困境中的现实性呈现。从电影手法上讲,带有现实主义元素与浪漫主义元素交融的某种意味。其主要特征有:生活空间的流动性,个人生活的困境性及生活困境中的诗情呈现。这方面的作品有《三峡好人》《左右》《走四方》《走路上学》《立春》《钢的琴》《观音山》等。 《三峡好人》是这方面的佳作。它通过山西挖煤民工韩三明和护士沈红分别来到三峡寻找前妻和丈夫的过程,描绘了一群普通人充满风险而又不失温馨的日常生活。韩三明的含忍不露和朴实中不失狡黠的生存智慧,沈红失落中的宽容和自尊,小马哥的位卑却要行侠仗义性格,都让影片透露出生活困境中的一缕诗意。全片以朴实的语言传达底层小人物离开家园的沉重主题。编导善于用烟盒、人民币图案、手机彩铃等流行物品彰显人物内心情感变化轨迹。影片中也有诸如飞碟在大白天从空中飞过、一幢废旧建筑突然变成火箭直冲云霄而不见了之类的“超现实主义”镜头,给人一种荒诞之感,或者不如说透露出一种总体零散中的局部诗意,当然这种诗意难免也是零散的。 第三重景观:奇观现实主义电影。它注重透过社会群体生活中的奇观场面去传达对当代社会生活现实的关怀。它所专注的不再是个体日常生活,而是由个体与个体的相互共在而交织成的较大规模的社会生活网络,是社会群体生活奇观的现实性及其转化。其突出特征在于,社会生活空间的特异性及相对封闭性,社会生活场面的戏剧性,社会生活困境的可解性。这方面的作品有《天下无贼》《五颗子弹……》《突发事件》《暮鼓晨钟》《千钧·一发》《唐山大地震》等。 《唐山大地震》可以称为两大生活奇观的一种组合形式:唐山大地震和汶川大地震及其铭刻下的心灵创伤。影片呈现的李元妮一家在唐山大地震中经历的从大喜到大悲的巨变过程,产生了强烈的感动效果与心理冲击力。特别是再现巨灾爆发的23秒时长的一系列奇观场面,可以带给观众剧烈的视听觉摇撼和心灵震动。影片叙述的真正重心在于巨震后人类灵魂的反思或自我拷问上,这才是这部奇观电影试图抵达的电影美学极限处。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三个层面的现实主义电影彼此往往相互交叉和渗透,这里分开来论述不过是为了分析方便。例如,《千钧·一发》就实际上把日常现实主义电影的平常性和奇观现实主义电影的奇观性相互揉捏在一起了,因而放在日常现实主义电影范畴也可。《锡林郭勒·汶川》则相当于把日常现实主义电影、诗情现实主义电影和奇观现实主义电影三层面都交融到一起了。 当前现实主义电影反思 当前中国大陆电影还需要现实主义范式。现实主义范式是推动中国大陆电影发展的一种动力。同时,不能将现实主义过于神化。当前更需要正视的是现实主义电影创作和批评应面对的紧迫问题。第一,现实主义电影应当挖掘自身的与形象不可分离的思想丰富性及其深度。一提起现实主义,总是意味着一种通过艺术形象而释放的穿透生活现实表层而直指其深层内核的超级思想强光。平心而论,这种思想强光在当前现实主义电影中还属少见。现实主义电影如果只满足于描绘日常生活流或者生硬地注入所谓日常生活诗情,这既不能掩盖日常生活的平庸性,也会让诗情拯救本身变得虚假或浅薄。第二,现实主义电影还应当进一步增强观赏性。上面提及的头两重景观中的影片,大多观赏性不强,无法吸引饱受当前以好莱坞电影为代表的时尚趣味引导的观众。即便是在第三重景观中,像《天下无贼》和《唐山大地震》这类有较强观赏性的影片也属极少数。这使得现实主义电影反映当前社会现实的良苦用心,常常无法转化成应有的社会影响力。第三,现实主义电影自身尤其需要不断吸纳新资源、新营养,从而不断开放和更新。这样才能保持和增强自身的社会影响力。第四,中国电影不仅需要现实主义,而且也需要别的主义,从而共同组成多元共存、相互竞争而又相互促进的创作空间。 原载:《文艺报》2011年11月3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