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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人们从谈论灵魂进入谈论身体,从谈论身体到谈论肉体,从谈论超越性思想到谈论下半身。后现代消费社会令 人惊讶之处在于:为什么是身体或性欲而不是理性或灵魂成了注意的中心,从柏拉图到笛卡尔,从尼采、德勒兹到福柯,我们 发现身体的文化及其符号学意义已经悄然发生了显著的改变。那么身体在意识长期的压抑中,是如何发生转向的,后现代消 费社会中身体有怎样的现代性自我话语,后现代消费社会身体的归属在哪里? 一、身体的转向 意识哲学的发源地在笛卡尔那里,笛卡尔将意识和身体对立起来,其实在柏拉图那里,灵魂与身体早就是对立的。他在 《斐多篇》中记录了苏格拉底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态度。柏拉图解释道,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学习死亡,练习死亡,一直在追求 死之状态。因为死亡不过是身体的死亡,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立存在,灵魂离开了 肉体而独立存在”。[1](P13)在《高尔吉亚篇》中,柏拉图也拼命贬低身体,正是身体的欲望和需求导致了尘世间的苦难和罪恶。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同样对身体的满足感嗤之以鼻,灵魂的快乐压倒身体的满足。那些理智的人,真正充实的人无论如何 不会听信身体的无理性的野蛮快乐,甚至不会将健康作为头等大事,除非健康有助于精神的和谐调节。 在这些论述中,身体和灵魂的对立“二元论”是一个基本的构架:身体是短暂的,灵魂是不朽的;身体是贪婪的,灵魂是纯 洁的;身体是低级的,灵魂是高级的;身体是错误的,灵魂是真实的;身体导致恶,灵魂通达善;身体是可见的,灵魂是不可见的。 灵魂同知识、智力、精神、理性、真理站在一起,并享有一种对于身体的巨大优越感。 中世纪漫长的教会和修道院的历史,是身体沉默不语的历史:克己、苦行、冥想、祈祷、独身、斋戒、甘于贫困,这都是控制身 体的基本手段,并旨在将身体的沸腾能量扑灭。 从中世纪后期,神圣的超验(上帝)世界进入了它日见衰落的黄昏。世俗景观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哲学和科学逐渐 击退神学,国家逐渐击退教会,理性逐渐击退信仰。身体摆脱了压制,但并没有获得激情洋溢的自我解放。 尼采说上帝死了,而人尚活着。他的口号是,一切从身体出发。“一切有机生命发展的最遥远和最切近的过去靠了它又 恢复了生机,变得有血有肉。一条没有边际、悄无声息的水流,似乎流经它、越过它,奔突而去。因为,身体乃是比陈旧的‘灵 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2](P27-28)尼采说身体就是权力意志,在德勒兹这里便意味着身体和力是一体的,它不是力的表现形 式、场所、媒介或战场,而就是力本身,是力和力的冲突本身,是竞技的力的关系本身。“界定身体的正是这种支配力和被支配 力之间的关系,每一种力的关系都构成一个身体———无论是化学的、生物的、社会的还是政治的身体。任何两种不平衡的力, 只要形成关系,就构成一个身体。”[3](P59)身体跳出了意识长期以来对它的操纵和摆布圈套,甩掉了意识,身体完全自我做主 了。 德勒兹将身体看做是一部巨大的欲望机器,将身体抽象为一种生产性的力量,抽象为无内容的生产性欲望。“社会生产 在确定条件下纯粹是而且仅仅是欲望生产本身。”德勒兹的欲望没有一个明确的欲望对象,欲望只和欲望连接,只向别的欲望流动,欲望的唯一的客观性就是流动。力创造了世界,欲望也生产了社会现实。力和欲望正是通过身体达成了连接关系和等 式关系。在德勒兹这里,从来就没有意识对身体的压制,反俄狄普斯的革命,从来就是身体及其欲望的革命。德勒兹创立的 是“一元论”,这个“一元论”,从来没有将意识纳入到自己的视野中。 同尼采和德勒兹一样,福柯将身体作为纷乱的社会组织中的一个醒目的中心焦点突出出来,他和尼采一样相信,是身体 而不是意识处在历史的紧要关头,“身体是事件被铭写的表明(语言对事件进行追忆,思想对事件进行解散),是一个永远在风 化瓦解的器具”。[4](P148)福柯认为,今天的社会惩罚,“最终涉及的总是身体,即身体及其力量、它们的可利用性和可驯服性、对 它们的安排和征服”;身体总是卷入了政治领域中,“权力关系总是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他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 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5](P5)在福柯这里,矗立着的是身体和权力的关系。自我和自我意识,围绕着 意识的争斗,以及意识形态的巧妙改造,却成为无关紧要的话题。权力和身体这密切而又纷争的一对,成为历史的主导内容。 从尼采到福柯,身体终于露出了它的被压抑的一面,身体的一切烦恼,现在都可以在历史中,在哲学中,高声的尖叫。 二、消费社会身体的现代性自我话语 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推进,消费文化逐渐形成,传媒中充斥着各种大写的身体形象。“身体写作”开始拥有越来越多的市 场,与身体有关的术语诸如身体语言、性别文化、身份政治也流行开来。“理性死了,身体复活,理性时代心对身的压抑变为后 现代的身体及感性至上,救赎抽象的灵魂演变为救赎具体的身体。多元化、边缘化的后现代社会,人们远离一般社会政治经 济问题而转向关注文化和个人身份,这就是所谓‘身份政治’。”[6](P115)身体的凸显,从理论上讲和后现代话语直接相关,简要 地说,福柯的主题是规训,鲍德里亚的主题是消费,巴特的主题是愉悦,梅洛-庞蒂的主题是知觉。正是后现代解构了现代思 想的各种二元对立(包括心身二元论),为身体的浮动奠定了基础。 福柯关注的历史,是身体遭受惩罚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到生产计划和生产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力将身体作为一个驯服 的生产工具进行改造的历史,那是生产主义的历史。而今天的历史,是身体处于消费主义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到消费计划 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力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是身体受到赞美、欣赏和把玩的历史。身体从它的生产主义牢笼 中解放出来,但是,今天,它不可自制地陷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 传统的以“生产”为中心的社会转变到以“消费”为中心的社会,身体在消费实践中的位置,不同于在生产实践中的位置。 90年代以来,国人的消费方式和消费观念发生了巨变,尽管西方消费主义文化分析的符号学解读是否适合中国社会的现状仍 然有待商榷,但一个优越、富裕、有足够消费能力的社会群体正在形成,他们既是消费主义文化的所指,又是消费主义文化的 能指。在一个由消费所主导的社会里,自我观念、身体形象和消费偶像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自我的规划等同于身体的规划。 “身体就是自我,在根本上就是自我,我们都体现在身体上”。自我的感觉与个人对符号和物品的无拘无束的消费观念密切相 连。如果说笛卡尔强调“我思故我在”,那么现在可以说是“我消费故我在”。打开电视机,一个又一个频道的广告节目表明,身 体和幸福直接联系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整容手术、器官移植和变性手术重塑自我,运动科学和营养科学也都致力于塑 身运动。通过身体的美来追求自我实现已成为一种大众的意识形态。 消费社会的身体景观已经成为一种时尚的、自恋的、符号的消费,“身体正在被工业化、消费化,在消费社会里图像传播的 盛况使色情成为该体系中的话语符号,被推销的美丽正变成一种制度,一种霸权”。[6](P112-116)鲍德里亚一针见血:“女性通过 性解放被‘消费’,性解放通过女性被‘消费’……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方面不可思议地决定着大众传播的 整个意义领域。一切给人看和给人听的东西,都公然地谱上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当然,同时, 性也是给人消费的。”如今打着精神解放的旗帜解放了身体,更解放了肉体中火山喷发般的欲望,身体不再是承载精神的地 基,而是否定精神的平台;凝视身体使得内在欲望倘佯于世,并获得世俗化的阵阵喝彩,力比多冲破社会的规范,而活跃在无 思想或反思想的文化前沿。 三、消费社会后现代身体的去向 文明的过度压抑将导致身体的造反,这种造反超出了一定的界限,所压抑的本能的释放就隐藏威胁社会文明发展的危 险,出现一个奇怪公式:人性解放=精神自渎=身体解放=肉体敞开=目光敞开=感官刺激。[7] 当代艺术正在发生位移:精英文学让位于世俗文学,上半身写作让位于下半身写作。如果说“私人化写作”中对身体的书 写脱离了“民族”、“国家”、“阶级”、“意识形态”、“理性”、“启蒙”等宏大叙事,转而关注与表现女性的私人经验,特别是性经验, 作者关注的是“上半身”,并不把肉体器官本身当作目的进行展示,那么“身体写作”的卫慧和棉棉则是带着遮羞布的肉体之 舞,木子美的《遗情书》就是纯粹娱乐与游戏身体。 在张扬“下半身”的肉体策略中,整体意义上的身体和身体升腾出来的精神死了。究竟是“书写身体”还是“身体书写”有着 本质的区别。书写身体使我们对身体的受虐和过分压抑加以关注,力求使被扭曲的身体在放大的视野中获得伸展。身体书写则满足和玩味于肉体,使得肉体从身体和精神中剥离出来成为一堆消失人的差异性的性别载体,成为充满欲望享乐者制造 事件和挑衅姿态的对象化身体。[7] 时至身体的藩篱已然拆除的今天,在身体暴露与不暴露、整形与不整形的问题已经不会再成为意识形态强制性话语的时 候,这本该是身体多元形态自由发展的一个最好时期,然而社会现实中肉体罪恶与身体崇拜、服饰遮蔽与肢体狂欢、机械矫正 与“科技美体”却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肉体的跃跃欲试中灵魂反而沉睡不醒了。心灵意识的薄弱以及灵与肉的严重分 离,已成为当前社会的一大症结。而注定要生存在文化观念与话语实践中的身体,求解放的最大力量却只能来自自我的精神 意志。 灵魂对身体的压抑应该造成的反弹是身体和灵魂互相分离,还是身体和灵魂互相憎恨?是在身体的反叛中放逐灵魂,还 是身体和灵魂互相寻找?是在新的意义上使得精神肉体化或使肉体精神化,进而使身体和灵魂互相契合?还是让灵魂与身 体互相遗忘,使身体不再成为文化动物的承载体? “下半身写作”已然在当代社会走向前沿,人类在获得肉体解放的同时将告别神性和理性,成为精神溃败后的欲望张扬和 肉体满足的“新新人类”,迅速窜红的木子美、竹影青瞳、流氓燕、芙蓉姐姐等利用性、肉体及欲望消费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呕吐 时代。肉体与灵魂,我们要不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越,要不就是无限的沉沦,沉沦到理性之人都耻于和这样的写作者对话 我们不要在肉体欲望中驻足,也不要回归纯粹的理性,需要在肉体与灵魂中找到一个中间点,从而获得真正的完美人性。 参考文献: [1]〔古希腊〕柏拉图.斐多[M].杨绛,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 [2]〔德〕尼采.苏鲁支语录[M].徐梵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7. [3]〔法〕德勒兹.尼采与哲学[M].周颖,刘玉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4]Michel Foucault.Language,Counter-Memory,Practice[M].New York:Cornell Vniversity Press,1980. [5]〔法〕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6]彭逸林.真实,人文的宿命[M].重庆:重庆出版社, 2005. [7]王岳川.肉体沉重而灵魂轻飘[J].美苑,2004,(5). 原载：长春工业大学学报2009年3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