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使得气温急骤下降,也使得我哪儿都不想去,于是关在家里,用三天假期,仔细认真地读完了诗集《高原格局——贵州四人诗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地认认真真读一部诗集了,特别是这样一部充满青春,充满回忆,充满乡愁,充满迷惘,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苦苦思索着如何生存与生活的诗集。 这是一部贵州诗坛四位“80后”诗歌作者的合集。四位作者分别来自贵州的锦屏、瓮安、三都、望谟四座县城,但他们均毕业于贵州的诗歌重镇之一的贵州民族学院中文系。是诗歌这个共同的爱好,让他们集结并团结在一起。对家乡的怀念,对自然的赞美,以及对人生的追寻,对生活的热爱,都流于他们的笔端,向我们坦露了他们的青春才华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杨光焕和海城,这两位年轻的诗人,一位是侗族,一位是水族,我与他俩认识在2007年4月,那是在由贵州省作家协会、贵州中国现当代文学学会和诗歌杂志网联合主办的“2007·贵州诗会暨第二届80后诗歌朗诵会”上。当时读他们的诗,感觉他们的诗有着很生动的丰富的细节,它就像一个细的线条,从生活里抽出来,然后深入到读者的灵魂里去,我喜欢这种充满了生活意味,同时又直面复杂人生的文字,它虽然有一种无奈的疲惫,但还有些温情,我们可以藉此在动荡的社会中互相取暖,长久地沉默和回味。杨光焕曾说:“在生活和工作中找不到的出路,在诗歌的国度里找到了!”可见他对诗歌的痴迷程度。他早期的作品,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怀乡情结:“遥想故土,稻穗金黄/拖着瘦弱的虔诚/把侄女带走/希冀在城里寻找耕织的土地”(《疲惫的船》),“父亲病了。母亲与黄牛成了搭挡/我躲在门前的小树下,依哑地画着太阳的圆/二十多年过去了,异地文明的高度/我泛白的双手已经遥遥可及”(《我的双手遥遥可及》),作为一位少数民族诗人,杨光焕不可避免地抒发着对家乡民俗与风土人情的赞美:《侗寨,与那一串欢乐的符号》,《清水江,我的爱人》、《换几个角度,揣摸民族的心跳》、《迎亲序曲》等作品便是其中的代表作,这些作品语言质朴凝重,感情真挚饱满。 杨光焕近年来的部分作品,一改他过去温情多愁的风格,大刀阔斧地抒写了当下社会百态,笔调犀利而沉重:“作为蜗居的我心如止水/因为我知道,干瘪钱包的余辉/勾勒不出我新居的方位……”(《今夜,我不关心房价》),“农民工兄弟站在海边注视匆匆的足迹/透彻心底的凉风从心底升起/简单的行囊里,思绪茫然”(《冬季变奏曲——献给农民工兄弟》),“公务员考场风起云涌/官本位思想在边陲小城根深蒂固/我亘卧在现代文明的中心/不知是喜是忧”(《仕途的另一端》),这样的诗句,体现了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的诗人的良知和社会责任感以及准确的社会洞察力。 杨光焕的诗歌作品是多元化的,也许是作为一个报人的原因吧,他的作品涉足到社会的各个层面,对现代生活的真实描摹,对历史的凭吊与思考,对爱情的憧憬和向往,对友情的率真与纯洁,无不在他的笔端一一展现。《生命随想曲》、《奴隶》、《呼摇直上三部曲》、《影像·花溪河》等一系列组诗便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佳作。杨光焕从事业余文学创作,特别是诗歌创作已经六年多时间了,他的诗风也从当初的单纯、隐晦、直白过渡到今天的圆润、成熟和饱满,这是一位真正的诗人坚持不懈努力的结果。同时,在文学创作上,杨光焕还是一位多面手,不仅在诗歌创作上已较有建树,他还创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和格律诗。还在20岁时就创作出了长篇青春小说《缪雨滨城》。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社会阅历的丰富,我们相信,他还会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佳作。 与杨光焕同年毕业的杜光轩,也是一位才华崭露的诗人。他诗龄不长,却创作出了大量具有较高水平的作品,仅是他的个人诗集《燃烧的残梦》,就收录诗作100余首。他的诗歌作品大气,开阔,有张有弛,对诗歌的语言把握很到位。收入这部诗歌合集的60余首作品,也较为全面地代表了他的创作风格。开篇的组诗《家族史》,用8首作品高度概括了一个家族的历史,这不仅是一次家族历史的梳理,更是一次情感高度的结晶和升华,浑厚的叙事风格,让读者真切地体会到了诗人内心深处情感滔滔的倾诉。同时,这也是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的真实再现。 读杜光轩的作品,你还会感觉到他蕴藏在一行行诗句里的血性男儿的雄风:“城市狼不要守望和等待/城市狼在后来的日记里写道/我要追逐太阳……/城市狼在某个角落挖了个洞,把了个窝/准备在里面 呆一辈子”(《城市狼》),我把《城市狼》这首诗看作是诗人的生活宣言,同时也是诗人的生存哲学。这个时代,需要的就是这种极具个性的人物。在向读者展现“狼性”的同时,诗人还向我们展现了他的默默温情:《娅》、《梦里的月亮——致雅云》、《秀儿》等作品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诗人的温柔——“雅云/不要在这个冬天离开我/没有你的季节/我会觉得 冷”,这样的诗句,是会让人铭记一生的。 诗人都是多重性格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如此绚丽多姿、如此风格迥异的作品。爱情,是每个诗人创作都会涉及的题材,这也是杜光轩诗歌创作的主题之一。他的爱情诗,多愁善感,迷幻困顿:“我在屋檐下朝门前的雪望去/一片片的雪从眼前落下来/融化胸口的温度”(《记住冬天》),“爱情死了/灵魂没了/信仰没了……有多少年轻的日子就有/多少美丽的错误/盛夏的果实总是青涩地挂在枝头”(《年轻的一个早晨》),“一次次地爱恋,一次次地受伤/于是生命就在快乐——痛苦——快乐——痛苦中走向死亡/生命就如此,简单得可以”(《重生》),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没有创作爱情诗的诗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失意的。不管是甜美的爱情,或者是忧伤的爱情,就会令人记忆一生。 对社会的关注,对人生的思考,也是杜光轩创作的主题。作为一个诗人,他对社会上的很多现象不能视而不见,他虽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但他却会给我们以及这个社会留下许多思索。《写给一位单身父亲》、《蜗居》、《报童》、《请尊重乞丐兄弟》、《一个人的夜晚》等作品正是诗人关注民生并寄与同情之心的真实写照。——我们需要这样有血性的诗人,我们更需要这样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品。 我和笔名海城的三都水族小伙子吴宗但仅仅是两面之交。他给我的印象是阳光、健谈、随和,也有一点小小的,狂傲。也正是这种诗人的“狂傲”,造就了他独特的诗歌个性。他的诗风硬朗,尖锐,像他家乡的九阡酒,表面醇和软锦,而实际上包裹着浓烈与粗犷:“把那么多的夜晚都献给了长河/那么多的夜晚,长河都用来运载红颜/向京都流去。红颜,这天生的尤物/在龙体身边,红尘日渐遥远……”(《有一个夜晚属于黑夜》),“九座城邦同时灯火泯灭/战争的废墟涌来,填满激情的粮仓/我是哪一位国王喝着雄鹿的血/骑着骆驼绑着家谱来到这片土地/这里隐瞒苦难只有阳光普照/每一天晨曦每一束强光准能刺痛”(《在光线后》)。 在海城的诗里,我们还可以更直接地看到他的生活理想,这种理想是纯粹的,更接近于本真的流露。“从前我也是一个孩子/现在我就满目疮痍,口才好并矫揉造作/青春年华我走进酒吧金钱就悄悄尾随……我告诉我自己不要忧伤。在我不断/说这话的时候已醉倒在十字路口”(《花溪街十字路口》),因为写诗本身的无功利性,就像奥登在《诗人与城市》中说:“诗人不仅要按照诗人的要求来教育自己,还必须思考自己将如何谋生。理想地说,他必须有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决不牵涉到语言运用。”因此,诗人只能在内心的领域内写作。因此,海城说:“灵肉纠缠中,拖着沉重的步履,期许当着再次沉沦的借口,我已基本上向世俗妥协,可我困顿的心时刻涌起鲜血淋漓的场景,常徘徊在现实与理想的边缘……”因此他又写道:“一个人的孤独。在华美中生活/看见过去的微笑,你憨厚的脸谱/像那方圆万里的墓地,凌乱/但根深蒂固。像那无尽的泪水”(《竖琴》)“十月,我在寂寞中,在水中/绝望是水,孤独是水,寂寞是水/水是我的爱情妖娆,水是我的劫难/热火的水,灭亡的水,让人回想忏悔的水……”(《十月》),“我耗尽了青春的肉体/我是王子也就是鹰的孪生兄弟/我到处漂泊流浪,到处走走/我的脚被解除,我的手被限制/只有头完整——”(《鹰或者说是想成为富裕的守塔人》)。他的诗歌,可以让每一个人看到自身,生活真实得如此简单而又令人彷徨失措,真实得抵入内心而又令人极度失落。 大学毕业回到家乡之后,海城的诗歌创作暂时停止在2007年。这三年来,工作的沉沉浮浮,偏居在三都小城,他像一只受伤的孤独的豹子,在舔舐着自己情感的伤口。是沉重的生活让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笔,还是正在为鸿篇巨制谋划着宏大的写作?我们都在期待着他的重现。作为一位年轻的水族诗歌作者,我们需要的是他的振作,而不是沉沦。我们需要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洒脱的作品,而不是惶恐与迷乱的内心。我们需要他《大地的海子》、《父亲》、《花溪》、《过去的幸福》这样的作品,二十一、二岁的诗人啊,那时的他,是多么的青春,多么的年轻…… 唐林,在贵州“80后”写作者的创作中,或许是一个异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写自由诗,而只有他,唯独钟情于散文诗的创作。 散文诗是一种美的文体,它是诗歌的延伸,情感的凝聚。散文诗在新时期以来,尤其是近年,出现了非常活跃的局面。贵州的散文诗创作,在全国也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唐林收录在这部集子里的60余章散文诗作品,题材广泛,不论是写故土乡情,还是写个人情绪,抑或是青春年华的幽梦,都给读者一种清新,缠绵,回味幽长的感受。 《母亲与锯镰》中,他这样写道:“母亲用一生去等待锯镰的奔跑,我只能用锯镰收割母亲的微笑”;他描写家乡的《木屋》:“家——木屋——乡村的物什——古老的神话,我带着久违的眷恋,提携一壶冰粮葫芦酒,与你共饮人间的清愁”;他写《云顶草原》:“或许,一顶帐蓬是整个草原的家;或许,一块石头是一群蚂蚁的家……”——这些清澈而流畅的句子,让人沉醉,令人思索。 唐林的散文诗,朝气蓬勃,思想敏锐,内涵也较为丰厚。他的作品,不是停留在诗句本身的浅层次上,而是赋予了作品一种大气、一种深层次的文学之外哲学的思考。特别是在他的一系列描写冬天的雪的作品中,尤其表现得较为突出,如《综艺冰雪》、《雪封冰锁记》、《雪镜里的冬天》、《雪恋》、《雪烛》、《雪颂》这一系列作品。诗人是如此地喜爱雪,并从中感悟到人生的真谛:“其实,或许对生命而言,融化是短暂的,凝固或许才是一种永恒,宛如生命里,生只是一种偶然,死是一种必然的痕迹。”——他的散文诗创作,已经上升到了一种哲学的高度。这样的作品,也就具备了生命的鲜活与力量;这样的作品,也才是真正的佳作。 散文诗不是小花小草,也不是文学的点缀。散文诗需要纯情歌手,更需要洪钟大吕般的大器之作。它不仅仅只是囿于自己内心个人情感的抒发,它也需要诗人的社会责任感。在这方面,唐林没有缺席,他的《玉树!美丽的高原桫椤树》、《旱魔写意》、《汶川絮语》、《汶川·14:28分》均凸现了一位诗人的社会良知与责任。 当然,从唐林的散文诗的整体创作风格上来说,他的作品起点高,也创作出了一些优秀之作,但也有个别作品还很薄弱,仅仅是停留在语言的表层,缺乏深思,让读者思索的东西不多,作品的创新也不够,缺乏时代感。好在唐林还很年轻,创作又很勤奋,这也是每位诗人创作的必经之路,经过时间的冲刷,经过不断的探索,我们相信,唐林将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作品,将是艺术性与思想性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具有时代感的大器之作。 近几年来,贵州已经涌现出许多在省内较有影响的“80后”诗人,但同全国的“80后”诗人相比起来,还是缺乏在全国产生一定影响的贵州“80后”诗人。这也许和地域,和自己的文化修养,视野,悟性,作者的价值观以及对艺术的感受能力等等因素有关。但贵州“80后”诗人们一直在努力着。杨光焕、杜光轩、海城、唐林四人诗选的出版,这是否又意味着他们四人在贵州“80后”诗群中浮出水面,形成又一个“高原格局”?尽管他们的作品在许多方面还显得稚嫩、生涩、隐晦,不重技巧,甚至铺张,毫无节制,很仓促的写作;有的作品,仅仅是美丽的词句的堆砌,有一件华丽的外套,却没有生命内涵的质感。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已经从他们的文字中看出了他们的修为,看出了他们的品行,才情,美德,看出了他们美好的未来……我们期待着他们的作品能够早日冲出贵州,走向全国。
写于2010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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